草草地洗了把脸，苗雨阳到阳台上东翻西找了一通，勉强翻到一个结实点的绳子就下了楼。
倒春寒，都立春好几天了，夜里竟然下了雪。X市这个地方即使在冬天多数下的也只是雨夹雪，难得落到地上还能看到白色。大概是今天起得早气温低的缘故，少见的看到地面上落有一层薄薄的雪。
出了小区大门，苗雨阳往马路对面一打量，一个高个子的男生站在娇小的女士自行车旁边扶着个纸箱子，也正焦急地往他这边张望。
“苗老师！”男生一看见他就赶忙兴奋地挥手，结果刚松开一只手，放在自行车后架上的纸箱子差点掉下去，他又赶忙弯腰扶住。
清晨车不多，苗雨阳飞快的穿过马路，把绳子递给男生，顺手帮他扶住了纸箱子。
“晚上别光顾着浪漫了，注意安全啊。”男生是苗雨阳的学生，准备晚上在心仪女生宿舍下面点着摆出心型的蜡烛告白的。一早想悄悄的不惊动别人把蜡烛送到学校，结果半路上绑纸箱的绳子断了，不知道就怎么灵机一动想到住在附近的苗雨阳。
“放心吧老师，小罐装的薰衣草蜡烛，就在楼下的空地上点，不会在宿舍里玩火的。”
苗雨阳不是辅导员，即使学校三令五申地强调注意消防安全，其实跟他关系也不大。而且现在也还差两天才正式开学，善意地提醒一句也就够了，再说多了也容易讨人嫌。
目送长腿男生骑着问女生借来的淑女车在覆盖着薄雪的街上逐渐远去，苗雨阳有些羡慕地呼出一口气，在眼前形成看得见的一团白雾，而后慢慢消失在了空气里。
可以光明正大昭告天下的感情，真好……
雪后清新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微凉的含义，却很让人清醒。虽然有些冷，但并不想马上回家，苗雨阳觉得自己应该在这个较为低温的环境里，在头脑清醒的早晨，更仔细更认真地去想一想。
苗雨阳信步往街心公园游荡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家里此刻已经乱成了一团。
早起去厕所的苗爸爸刚巧看到儿子拿着根绳子蹑手蹑脚出去的背影，他不知道那只是儿子怕吵醒他们故意放轻了动作，登时就多心了。回房间匆匆忙忙地穿好了衣服就要追出去，动作一大又惊醒了苗妈妈。
苗爸爸把看到的跟老婆一说，苗妈妈也吓得不行，跟着也起了床。苗爸爸耽误了点功夫再追下来儿子已经不见了，想起昨天女儿钻进儿子房间，两人嘀嘀咕咕了好半天，忙又折返回家去问雨曦。
睡得迷迷糊糊地雨曦被父母从温暖的被窝里挖起来询问哥哥的下落，半天没回过神来。
“哥怎么了？”
“问你呢，昨天你们兄妹俩都说什么了？今早你哥为什么拿着根绳子就出去了啊？”儿是娘的心头肉，苗妈妈都要急哭了。
“哥拿着绳子出去了？”
听说哥哥拿着绳子出去雨曦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但她可一点都没有往父母想的那个方向去想。她哥虽然表面看起来不是副抗打击能力强的身板，但其实韧性很强，即使是身不由己的逆境必须要选择向现实投降，他也肯定不会因此就撑不住而选择拿根绳子去上吊的。雨曦之所以能够如此坚信也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她哥是孝字当先的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怕伤害家人尚且连性向都不忍坦言，又怎么可能去做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残忍事？
让父母别急，雨曦说自己马上起床给哥哥打个电话。这么大的姑娘了，父母也不好在旁边看着女儿换睡衣，就先退到客厅去等。房门一关上，雨曦衣服也来不及换，抓起手机就钻回了被子里，把头也埋进去后，她才心急火燎地拨通了哥哥的电话。
“哥，你信不信我？”电话一被接通，雨曦先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
电话那头正在天人交战中的苗雨阳根本无法立刻领会妹妹的意思，可还没来得及追问，雨曦却特别强硬的命令他关了手机。
“为什么要关手机？”
“你只要信你妹妹绝对不会害你就答应我至少关机两个小时，这段时间内也不要回家！”闷在被子里把这话刚说完，母亲又焦急地敲房门催促了，雨曦匆匆忙忙地挂了电话。
换好衣服出来，雨曦把手机递给了母亲：“妈，要不您打吧！”
“我打的话早不就能用座机打了吗？你打你打，你哥从小什么事都让着你，他最疼你了。”当妈的这是怕儿子对他们的话有什么抵触。
其实也猜得到昨天毫无征兆地叫小蔡过来见面的做法肯定对儿子的冲击很大，她跟苗爸爸一直固执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儿子如果真的为此要寻短见的话，她拿着电话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雨曦他们兄妹从小感情就好，全盼着女儿先把儿子哄回来，其他的慢慢地再商量。
拨下哥哥的号码，雨曦故意按下了免提，让紧张地站在身边的父母都能够听见。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虽然对增加父母的紧张焦虑感到很内疚，但衡量哥哥的一辈子跟父母的两小时，雨曦觉得她如论如何做不到看着准悲剧上演。
“怎么关机了呢？干嘛要关机呢？”苗妈妈听到儿子关机后急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嘴唇哆嗦着又看向苗爸爸：“要不咱们报警吧？”
“妈，成年人失踪超过四十八小时才可以报警呢，哥才走了这么几分钟警察还不会受理呢！”
“可是他是要去……去……”自杀两个字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苗妈妈眼里无可抑制地涌上了泪花，看着苗爸爸一把抓起了电话。
“雨曦，齐天的电话是多少？”
“爸？”做出一点惊讶的表情，雨曦故意试探性地问：“您找齐天干嘛？”
“你哥不是跟他……”苗爸爸咬了咬牙：“跟他在一起么？”
“爸，原来您知道了？”雨曦转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母亲：“那妈也知道了是不是？”
“先不说这个了，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齐天你哥跟他联系了没？”明知道儿子喜欢齐天，却让他跟小蔡老师在一起，好像被女儿识破他们利用雨阳一向的孝顺用软暴力胁迫了儿子一样，苗爸爸一点都不想面对这个问题。
“哥要是真打算寻短见肯定是找没人的地方，怎么会去齐天那呢？”这事雨曦可不打算让齐天知道，那个一点就着炮仗脾气，要是给他知道因为父母逼着她哥跟小蔡老师交往弄得她哥想寻短见的话，他指不定要耍什么混呢！
“雨曦啊，快帮妈想想，你哥真要是想……想不开……他会去哪里？”苗妈妈拉了拉女儿的衣角，过度的担心让手指都有些痉挛。
“妈，您也别太担心了，哥可能只是想出去走走，搞不好一会儿就回来了。我去哥的房间找找，如果他真要走那一步的话，不可能连只言片语都不留下的。”
觉得闺女说得有道理，苗妈妈也坐不住，跟着雨曦一起进了房间，只留苗爸爸一个人在客厅里坐卧不宁地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齐天老爹造访
66、
苗雨阳的房间里，雨曦跟母亲一通狂翻乱找没发现一丁点要寻短见的线索。苗妈妈又催着女儿把电脑打开，现在大家几乎都很少手写东西了，也许儿子留了什么话在电脑里也说不定。
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雨曦告诉母亲，昨天她进来的时候哥哥正在看一部叫《天佑鲍比》的电影。
“什么苞米？”
“不是苞米，鲍比，是个外国人名。”在电脑里自然也没找到类似遗书的东西，雨曦就给母亲搜索出了《天佑鲍比》的在线播放。“哥什么都没留，应该不会有事的，要不您先看看昨天哥看的这部电影，兴许指不定能找出点什么线索，我跟爸出去再找找哥。”
《天佑鲍比》据说是一部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电影，讲述了一个同性恋男孩鲍比的母亲在得知儿子是同性恋后的心路历程。坚信同志是种会下地狱的罪恶，母亲企图把儿子“引向正途”，在矫正失败后，她对鲍比说出了“我不要一个同性恋”儿子这种话，年轻的鲍比最终选择从桥上跳了下去……如果故事到这里完结，那无疑是个彻头彻尾的杯具，然而让人们可以看到一点希望的是，鲍比的死对于这位母亲的触动跟震撼是相当大的。当她试着去接触这个圈子，试着通过儿子的日记去倾听去理解鲍比的心声时，最终放下了所有偏见和歧视。虽然对鲍比来说，母亲的理解终究还是来得太晚了，但对千千万万个鲍比似的孩子们来说，他们需要这种理解。鲍比母亲此后终身致力于同志的维权事业，虽然同志自由日的提案没有通过，但是这位母亲在议会上的发言却很发人深省。
这是雨曦突发奇想偶然想到了这部电影，她当然不指望母亲看完电影就能突然接受哥哥的性取向，更不指望一部电影能让母亲也产生“上帝创造我们，就该爱我们本来的样子”这种感悟。只是希望，母亲可以试着去理解一下，仅仅只是愿意去尝试一下，就好……
暂时安抚住母亲，雨曦又回到客厅，打算各个击破，开始做父亲的工作。
父亲在这件事上一直比母亲要理性一些，大概不能像母亲那样歇斯底里的发泄，内心的压抑可能也要更多一些。咬了咬唇，雨曦知道自己让哥哥关机不回家吓唬父母的举动是挺不孝的，但她是真的不相信哥哥郁郁寡欢地随便找个女人结婚就会让父母晚年幸福了。
“爸，我想哥可能只是下去走走，要不咱们再下去找找？”把更为理智的父亲叫到外面单独谈谈可能要比跟母亲在一谈的效果好一些。
沉默着把手里的烟蒂按熄在烟灰缸里，苗爸爸点了点头站起来。
刚帮父亲拿起了外套，门铃突然响了。雨曦暗揣该不是她哥回来时，苗爸爸已经忙不迭的去开了门。
“苗老哥，在家呢？”门外站着的，竟然是齐勇军！
“老齐？”苗爸爸当是儿子回来，见是齐勇军，先是有些失望，后又有些吃惊，再想又觉得尴尬，变了两三次脸色后，才想到应该让人进来，这又忙不迭地往里让人：“快进来坐！进来坐！”
“不出正月就是年，给老哥跟嫂子拜个晚年啊！”齐勇军说着把手里的拜年礼物往前递了递。
“你看你老齐，每次来都不空手，老邻居了，没事来坐坐就好。”
同样不明白齐勇军的来意的雨曦打小就生了颗七窍玲珑心，思量着他哥不久前去齐家吃过饭了，齐天爸爸这时候过来总不会是为了为难两个人来的。
“齐叔叔，您喝茶。”泡了杯茶给齐勇军端过来，雨曦冲自己父亲使了个眼色，意思自己先下去找人。
“苗老哥。”齐勇军等雨曦出了门，就对苗爸爸开门见山地直道了来意：“我这次来，是想跟老哥聊聊雨阳跟小天这俩孩子的事儿。”
这话活像丢下了颗重磅炸弹，苗爸爸登时被炸得面无血色。
“老齐，你也知道了？”在苗爸爸心里，雨阳大了齐天三四岁，怎么说都有自个儿孩子带坏人家儿子的嫌疑，所以几乎以为齐勇军是上来兴师问罪的。
无奈地苦笑了下，齐勇军点了点头：“早就知道了，好几年了。”
“好……好……好几年了？”太过吃惊，苗爸爸都结巴了。
“老哥，我是个粗人，大道理不懂，也不会教育孩子，我家小天儿不像雨阳他们兄妹这么懂事，是我这个爸没当好。”
齐勇军上来就先是一通“自我检讨”，让苗爸爸有些吃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又不好不接话，只得也客套地说了两句也称赞人家儿子的恭维话。
“自家的孩子什么德行当老子的一清二楚，小天儿浑身上下臭毛病一堆，可有一点，那孩子对感情的认真劲儿同龄人十个八个绑一起也未准儿抵得过他一个。就是那么个认死理的孩子，决定了的事，认定了的人，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在乎更往透里些说了，齐勇军感叹道：“老哥啊，我那混小子是真心喜欢你家雨阳，我看得出，雨阳心里也有他，咱们都是当爹的，真能忍心看着孩子们憋憋屈屈地过一辈么？”
“老齐，你的意思是……你同意他们在一起？”苗爸爸到现在总算弄懂了齐勇军的来意，弄懂之后吃惊程度不亚于知道儿子喜欢男生时的反应。“他们……他们俩可都是大小伙子啊！”
苗爸爸被惊得都开始说废话了，他几乎要以为老齐弄错了，当他们家是生了俩丫头呢。
“可不是俩大小伙子么，要是跟雨曦在一起，你我这当老子的还用着上这么大的火么？我早就三媒六聘地把儿媳妇给娶家里去了。”齐勇军叹了口气，遥想起当年刚知道齐天喜欢雨阳时的自己，满是无奈的语气：“我刚知道那会儿，跟老哥你现在是一样的心情啊，拿皮带把小天儿往死里抽，丢人啊！生了这么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打小不好好上学，末了还给来个喜欢男人，我要是哪天伸腿闭眼到了那边，都没脸见他妈。我跟你说句实话老哥，要不是大齐拦着我，我弄瓶百草枯喝了的心都有。”
“是啊老齐，我想不通啊！这事儿我咋想也想不通啊！”这话算是引起了苗爸爸的共鸣，内心的感触太过强烈，反倒想要找点什么事掩饰一下。从烟盒里取出了两支烟，给齐勇军递过去一支，苗爸爸手指都有些发抖，打了好几下才打燃打火机。
嘬了两口烟，齐勇军特别你能够理解苗爸爸的心情，说得也就更语重心长起来：“老哥，我也想不通啊！就是到现在，我也没想通啊！可是，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它由不得你我能不能想通，事儿就已经摆在那了。你老哥可能没见过，我是碰上过好几次俩孩子在一起，那好得真跟蜜里调油似的，就算是你我真能端着百草枯瓶子硬逼着他俩分开，那俩孩子恐怕也得痛苦一辈子。再者说，现在这孩子主意都正着呢，哪就那么听话真分了，楼下老孟家那大小子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宁可不要爷娘老子也得跟男人在一起，还闹得沸沸扬扬的让街坊邻里笑话。所以老哥啊，我是想不通为啥人别人家孩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