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桂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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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桂令- 第1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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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一尺的锦帐下,太上皇喘息时,鼻子里发出古怪的呼哨声,明明眼睛是睁开的,人却像是睡着一般。
“父皇?”虞之渊喊了一声。
“老八来了?”太上皇微微动了动头。
虞之渊的脸色登时难看阴沉下来,心里翻江倒海地想,果然八皇子才是太上皇的心头宝。虽满心不甘酸苦,但依旧勉强自己点了点头,“儿臣来了。”
“……哈,老四,朕逗你玩呢。”太上皇摇了摇头,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昏花的眸子里瞧见虞之渊上位这些时日,身上气势与做皇子的时候已经俨然不同,似叹非叹地待要说句话,便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父皇?”虞之渊赶紧亲自扶着太上皇起来,待老太监把痰盂拿近后,便轻拍太上皇的后背,见他竟吐出一口猩红的热血,不禁眼眶一热,落下泪来,待把太上皇重新放在枕头上,就见他嘴巴大张着,眼神涣散,嘴里叽叽咕咕地一会老六一会老三地乱喊一通,竟是叫人看不出他最惦记的人是哪个。
只听太上皇嘴里最后吐出“老八”二字,人哆嗦了一下,随后便有腥臭的气味传来。
“皇上,太上皇去了。”老太监道。
“给太上皇更衣吧。”虞之渊挥了挥手,叹息一声,脚步略有些凌乱地向外去,到了门外,这才扶着柱子站住,先问:“严颂,若是你父亲没了?你会如何?”
“我父亲定是寿终正寝,想来臣也不会如何。”严颂对严邈之信心满满。
“入禅,若是你父亲呢?”虞之渊又问。
玉入禅沉吟一番道:“若父亲死在沙场,那就是死得其所;若他死于算计,八哥自会替他报仇。臣只管子继父业,想来,也不会如何。”
虞之渊原本要问他们二人会不会痛哭流涕,见他们误会了,便不再问,摸了摸脸颊,在屋子里掉下几滴泪后,自己便再无眼泪,于是干脆地背着手道:“入禅说的是,子继父业,才是最要紧的。”远远地瞧见金将晚带着金蟾宫、南山二人过来,便对严颂道:“你父亲一个武将,何苦去跟文人抢差事?他在扬州蛰伏得够久了,年后叫他回京。”
“是。”严颂虽诧异,但赶紧答应了。
“金蟾宫年纪也大了,该进入行伍中历练历练了。金将军此时告老也太早了一些。”虞之渊摩挲着的柱子,不住地自言自语。
玉入禅眼角一跳再跳,见太上皇才死,虞之渊便大举抬举武将,心道:莫非,皇帝要开始穷兵黩武了?
虽腹诽,但皇帝看重武将,对满门武将的玉家乃是极好的消息,便沉默着听他自说自话地部署。
又逢国孝,今年京中各家依旧不能张灯结彩。年后出了十五,新年后头会子早朝,虞之渊便调严邈之进京,在国子监中专门为少年武将设一学科,令金将晚等告老的武将前去授业解惑。京中一干人等都猜测皇帝要对塞外动武,金将晚更是着急地给玉破禅、金折桂送信,叮嘱他们小心一些。
这信直到四月份冰雪融化后才送到,且说因消息闭塞不通,子规城外的新年热闹得非常。
因子规城中中原人多,于是过年的氛围便分外浓郁,惹得一干不过中原新年的鲜卑人也跟着欢天喜地地置办新装、添置年货准备过年。
黑风寨上空漂浮着一层浓浓的香气,因南北两边的人都有,于是炸丸子、炸馓子、做年糕、做酒苹果的都有。
金折桂的日子在一月二十七八日,于是她安生地留下黑风寨里,跟戚珑雪一同或看梁松、蒙战二人给月娘搭手炸馓子,或看阿大、阿四杀一头千里迢迢弄到塞外的猪。
从腊月里一直热闹了大半月,等到三十晚上,子规城中不知哪个有钱的主弄来了烟花叫人在山上放,火树银花,着实赏心悦目。
金折桂攀着玉破禅的手看烟花,瞥见俟吕邻云来了后,玉妙彤不似早先那般躲得远远的而是跟着俟吕邻云,也不知该不该高兴她“想开了”,想不开就是孤孤单单,想开了就是跟其他女人争宠,都不是什么好路。
“城里头……”阿四家的有服七八岁年纪,手里拿着在山寨外买的糖葫芦,一脸兴奋地要把外头的事说出来,才说出三个字,就被阿四家的捂住了嘴。
“城里头怎么了?”金折桂早就察觉到有人有什么事瞒着她,但她身子越发重了,于是就一直默契地配合着众人,此时笑盈盈的,就去看玉破禅。
玉破禅道:“城里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金折桂又问。
“你当真想知道?我带你去看看?”玉破禅道。
“不行,万一被人挤到了呢?”月娘慌忙拦着,她不信金折桂当真能把日子算得那么准,生怕她就是这几日的日子,不肯叫她出去。
“既是这么着,那我就不去了吧。”金折桂从善如流,也不肯去冒险,与众人陪着瞽目老人玩笑到大半夜,便随着玉破禅回房去歇息。
此时,他们已经从楼上的屋子搬到了楼下,幸亏那星网还留在楼上并未一同拿下来。
楼下的火龙烧得旺旺的,金折桂有些热,躺在床上,不住地要水喝,忽地听见屋子外,有小儿唱了一句戏词,词里有她的名字,便问玉破禅:“怎么无缘无故,会有人把我的名字唱出来?”
“罢了,就说给你听吧。反正都过去了。”玉破禅一五一十地把有人诋毁金折桂,他知道后叫月娘写戏词排戏的话说了,又道:“如今,城外新修了一座你的长生庙,只是人家听说你小名叫魁星,又说魁星是个极丑的神仙,便把你的塑像弄成了满脸麻子、血盆大口的丑八怪。如今城里见天的唱戏,给你歌功颂德呢。”
“你也不怕折了我的寿,竟然还有自己家去唱戏的。”金折桂支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何必呢,有人爱说就说呗,有道是站得越高,摔得越重。谁能料到我就没有糊涂的那一天?”
“我能料到。”玉破禅趴在床上肯定道,“况且,如今人家都说你是因为貌丑无盐,才有个魁星的名,都交口称赞我不以貌取人呢。”
金折桂噗嗤一声笑了,啐道:“原来你是踩着我扬名呢,等生下这臭东西,我得去瞧瞧你们把我扮得有多丑。”
过了除夕,又过了十五,眼瞅着离二十七日越发近了,山寨里众人越发地小心翼翼,掐着手指头等那一日。玉破禅也不敢离开山寨,更不敢叫戚珑雪出门,叫了两个稳婆留在山寨里犹觉不够,又把月娘等一干生过孩子的妇人,都请来跟金折桂作伴。
到了一月二十五日,玉破禅晚上便睡不着了,隔上一会子坐起身来摸一摸金折桂的肚子,倒是把金折桂也搅醒了两次。
二十六、二十七日匆匆过了,眼看着金折桂还是没动静,玉破禅开始忧心起来,唯恐出了什么事,便背着金折桂暗暗问月娘、戚珑雪怎地了。
“才刚过二十七,不是说大概是二十七八吗?”戚珑雪忙安慰玉破禅,因被玉破禅紧张的情绪感染,便也提心吊胆起来,成日里呆着阿菲守着金折桂,过上一时半刻,便去给她把脉。
二十八那日傍晚,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眼瞧着一日就要过去,玉破禅愁眉苦脸地坐在屋外,不知从谁那借了一袋子旱烟,拿着长长的烟枪杆子啪嗒啪嗒地抽着。
金折桂坐在屋子里,跟戚珑雪、玉妙彤三人闲聊,玉妙彤才嘲笑玉破禅经不住事,冷不丁地看见迷醉坊里俊美的男子过来,赶紧拉着金折桂、戚珑雪隔着帘子去。
“瞧,那就是梅老板。”玉妙彤伸手指向窗子外那凑到金折桂跟前的男人。
金折桂、戚珑雪赶紧偷偷去看。
“这人怎么这么走路?”戚珑雪挑眉,不喜那男子扭着腰走路。
她声音略大了一些,屋子外梅老板听见了,就笑道:“惭愧得很,新年里草原上的太后来了两三个,个个饥渴交加。鄙人操劳过度,乃至于闪到腰了,见笑见笑。”
戚珑雪的脸登时红了,玉妙彤也不觉尴尬起来,啐道:“胡言乱语。”
“不是胡言乱语,夫人们哪一日过去,我亲自招待你们。”
“咳,梅老板怎大白天就过来了?”玉破禅问。
梅老板道:“赶着来送保护费呢,不光明正大地送来,有些人还当迷醉坊好欺负呢。”说着,就叫伙计们抬了几个箱子上来。
听说有保护费,金折桂赶紧趴在窗口帘子后去看,掐算着迷醉坊里,能送出多少银钱,眼睛先看向箱子,随后扫到抬箱子的人身上。
“怎地蒙大哥去抬箱子?哎呦,不是蒙大哥。”戚珑雪在窗口自问自答,眼睛紧紧地看向一个人。
金折桂便也看向那人,只见那人身量当真跟蒙战一般无二,心猛地跳起来,待那人一回头,露出一张伤疤累累的脸,电光火石间想起这人是谁,当即捂着肚子,哎呦一声叫了起来。


、第184章被遗忘的人

金折桂大声喊疼的时候;心里就嘀咕一句话,记忆力太好,也不是好事。
听她一声呼喊;玉破禅快速地窜进来;利落地拦腰把她抱起;就向东边的屋子里去,才把她放在床上;就见她素来隐忍的脸上露出十分的痛楚,一张樱桃小嘴,似乎是有话要跟他说,偏偏又说不出来的模样;看着就叫人心疼不已。
“你别慌,我在这呢。”玉破禅道。
“啊——啊——”地叫了两声;金折桂伸手抓住玉破禅的衣襟,待要把蒙武的事告诉他,偏身上一阵阵陌生的痛楚传来,又叫她说不出话来。
“快烧热水,请稳婆来。”戚珑雪有条不紊地指挥丫鬟办事,玉破禅安慰金折桂的片刻间,她就已经把热水、剪刀等都准备好了,“八少爷,出去吧。这有我呢。”
金折桂强忍着痛,心里觉得蒙武回来了,不光明正大地找蒙战,指不定他心里盘算什么呢,待要跟玉破禅说,身上又没力气,况且,她不曾生产过,心里又留着早先玉老夫人害康氏的阴影,总怕她自己个分心后,不能及时把孩子生出,会憋坏了孩子,因又见戚珑雪沉稳地又是给她把脉,又是指挥婆子们先把包孩子的包被、褥子找出来,想着戚珑雪在,自己便无事,又有两分侥幸地想,在瓜州的时候,她面目全非,年纪又小,哪里那么容易被蒙武认出来?
心思百转,金折桂已经是打定主意先专心致志地生孩子,旁的一概不管了。
“小前辈,别说话,省着点力气。我瞧着,还有的熬呢。”戚珑雪唯恐金折桂咬松了牙关,赶紧先喂了她一口参茶,又拿着帕子塞在她嘴里。
屋子外,玉破禅焦灼不安地喊:“阿五,怎样了?”
“小前辈没事,八少爷耐心等等。”戚珑雪冲着屋子外喊。
玉破禅心里不安稳,待要拿着旱烟再抽两口,偏一口吸在了烟锅子上,连忙呸了两声,吐出一口烟灰。
“女人生孩子,都这样。”梅老板一副过来人的架势,眼神有些涣散,好似在回忆普天之下,有多少老爷们替他养着孩子一样,半天眼神重新凝聚起来,两只手捋着袖子说,“八少爷,梅某还有要事,天黑了迷醉坊里也该开张了。这些保护费,您瞧着送到哪里合适?”
玉破禅眼瞅着梁松匆匆赶来,就说:“交给梁松吧。”见瞽目老人来了,找到定海神针一般,立即迎上去,搀扶着瞽目老人的手,立时慌张道:“花爷爷,你看桂花……”
“没事,折桂明硬着呢,死里逃生多少次了,她能被生孩子这事难到?”瞽目老人泰然自若,个头这两年萎缩了不少,但山寨里众人都把他奉若自家长辈,他虽无子嗣,但日日过得也是羡煞旁人的“含饴弄孙”的日子,因此精神十分得好。
瞽目老人说没事,玉破禅便放心了,听屋子里金折桂又喊疼,便冲她喊道:“桂花,忍一忍,过了这道坎,以后咱不生了。”喊完了,眼眶一热,便掉下泪来。
“阿——破八——”金折桂冲外头喊了一身,便没声音了。
玉破禅紧张地立在窗户边,梁松、阿四过来后,梁松念叨了一句:“女人生孩子都这样。”便带着蒙战领着梅老板一行人先去把保护费抬到瞽目老人屋子里去。
蒙战频频回头向屋子里看,眉头皱得紧紧,满心都是担忧,乃至于,不曾向抬着箱子的人瞥一眼。
金折桂所料不差,这人果然就是蒙武。
蒙武命硬得很,那会子瓜州存放几年不曾开启过的粮仓轰隆一声炸开,他被一股猛力推开,远远地撞在墙上,背脊上一疼,人便昏死过去。待挨了一脚后,睁开眼,就如坠入地狱一般,只觉浑身上下无处不疼,身边还有一群饿鬼,不分男女老幼地扒拉焦黑的东西往嘴里塞。
头晕目眩中,他想着自己定是下了地狱了,只是不知这是哪一层地狱,想了想自己唯一的亲人蒙战,心觉曾公子靠不住,但梁松总是会护着蒙战的,于是安下心,等着牛头马面来牵着他见阎罗。谁知手上一动,摸到身上处处血肉模糊,那撕心裂肺地一痛,登时又把他痛醒,明白自己并非进了地狱,腿上又被人踩了一脚,才瞧见那些饿鬼不分男女老幼,扒拉着的都是已经被夷为平地的瓜州粮仓里的烧焦的粮食。
肚子咕咕地叫了一声,蒙武不敢去争粮食,两只手撑在地上慢慢地向后退,才退了一下,只觉两肋痛不可忍,颓然瘫倒在地上。
“不能吃那肉,那是人肉。”冷不丁地,有个女子大喊一声。
“什么人肉,这是老天爷赏赐我们的。就算是人肉,挨雷劈的能是好人?那等狗贼,不把他生吞活剥,已经是心慈手软了。”
蒙武胃里一酸,忍不住想呕吐,但身上没有力气,只能真真干呕,终于从粮食的焦糊味中,分辨出一丝肉香,他心知此时被人争抢着的熟肉,就是自己昔日的伙伴,一半为长辈一样的同伴莫名其妙被分尸悲痛莫名,一半卑微地庆幸自己离着粮仓并不十分地近。
“那边还有肉味。”饿疯了的人满嘴里塞着半生不熟的粮食,鼻子却灵敏地嗅向蒙武躺着的地方。
蒙武头发竖了起来,两只手妄想把自己支撑起来,最后只能徒劳无功地发现,能动弹的只有自己的手指。
“你还当真吃人了?”方才叫喊是人肉的女子赶紧拉住那饿得,即使在暗夜中,也能看出一脸枯黄的男子。
“你管得着——”那男子伸手就要去打,却见没倒塌的城墙上忽然出现一个身量并不十分高大,但英气勃勃的少年。
“快把能吃的粮食赶紧收拾了,袁珏龙不定哪一会子就回来了!”清脆的声音干脆利落地响起,旋即那身影便不见了。
“快!”一堆人顾不得再争抢,同心合力地拿着箩筐、大盆,也不分到底是焦炭还是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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