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热的天，手上又受伤，白蔻于是偷懒走近路，从花园角门回到文菱院，然后经正房月台拐上西厢廊下，打算先回自己房间喝口水，上午她特意在厅堂里晾着一壶凉白开水，然后再想办法把伤口处理一下。
可就在她从美轮的卧室窗前走过时，突然听到极其压抑的两声呜咽，接着就像是被捂住了嘴似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白蔻觉得奇怪，掉头就进了美轮的厅堂，才站在卧室门外就看到了她俩姐妹神情有些慌乱地捏着帕子蒙脸，但只遮住了鼻子以下部位，一双通红哀伤的眼睛全露在外面。
“二位姐姐这是怎么了？”
帕子上点点湿痕，显而易见刚才白蔻没有听错，这姐妹俩是躲在屋里哭来着，只是没防备到白蔻没走院子正门，而是从角门回来，一下撞个正着。
“没事，没事。”美轮强自镇定地回应，但鼻音明显。
“真没事？”
“真的没事，你别多管闲事。”
“好吧，姐姐们没事，可我有事。”白蔻双肩一垮，神色立刻变得可怜兮兮的。
“你怎么了？”美轮美奂两人的注意力果然就转到了白蔻身上。
白蔻瘪着嘴，走到她俩跟前伸开双手。
“哎呀，怎么扎了这么多刺？！你摔跤了？”
美轮美奂连忙起身，一个去针线筐里拿针，一个要点燃烛火。
“跟人打架。”
姐妹俩的动作猛地一僵，完全僵硬地回头瞪着白蔻。
“你跟人打架！？”
“在东厨房外面，守门婆子的门口。”
“你这么小的个子跟人打架？你这伤是被人弄的？谁敢弄你！？哪个家伙这么不长眼？！”
“她说自己是浮柳院的青蕾。”
“她真这么说的？她长什么样子？”
“一等丫头的衣裳，好漂亮的长相，一双桃花眼很有风情。”
美轮美奂互视了一眼，知道白蔻描述的没错，富姨娘身边的青蕾的确就那长相，连夫人都曾夸过那丫头的眼睛长得好。
“你俩怎么会打起来的？”
“今天都遇到她两回了，上午我去东厨房，她正从里面出来，我俩在门口遇见我还让了她的道，她骂我没规矩。下午我回来，又碰到她去东厨房，这次我就让得慢了一点，她就很用力的推我，把我推到花墙上去了，我的手就被花刺划破了。”
白蔻声音哽咽地告状。
第65章 有账一起算
“她说我杵着像个木头不知道让道，区区一个三等丫头也敢挡她的道，她要好好教教我的规矩，她还扬手要打我巴掌。”
白蔻越说越觉得悲从心起，鼻子发酸。
“不哭不哭，先把话说完，然后呢？”
美轮美奂忘记了自己先前的伤心事，被白蔻的话给勾起了一肚子的火。
“然后我就和她打起来了，我在学坊呆了几年，除了学厨，对打架也有几分心得。”
美轮美奂顿时哑然，她俩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上次少爷试探白蔻身手的事，突然觉得可能也许大概应该青蕾吃了更大的亏……
“最后呢？你伤了手，青蕾呢？”
“不知道，我只打了她一拳就被那婆子拖开了。”
“拳头！？你打她哪了？”
“眼睛。”白蔻虚握拳头做了个直拳的动作，“嗯，左眼。”
美轮美奂直接就瞠目结舌了。
“好了，别想太多了，事情已经发生了，等少爷回来我们请他定夺吧，现在先给你把刺挑出来，还要再上药，东厨房外的花墙好像是可以驱虫的品种，也不知道花刺有没有毒性。”
美轮叹口气，温柔地摸摸白蔻的脑袋，拿了根没用过的针过来。
美奂点起蜡烛，美轮把针在火上烧了烧，捧着白蔻的手掌，一个个地把刺都挑了出来。
“好了，去洗个手来搽药吧。”
“嗯，我干脆打壶温水来给姐姐们一起洗个脸吧。搽药就不必了，我还要给三少爷做饭呢，手上有药不好做事的，洗干净手就行了。”
白蔻谢过美轮美奂姐妹俩，起身快步出门往小厨房去了。
前院里丫头们正聊得火热，见白蔻走出来马上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告诉她很多最新消息，最引人注意的就是关于六少爷的。
上午丫头们的猜测一点也没错，六少爷被七少爷欺负狠了，出门时还是圆润的小脸，回到家时下巴都尖了，三夫人还赶去己诚堂道歉来着。
“长房嫡次子怎么会被三房庶子欺负的？何况论年纪，长房这边还是堂兄。”白蔻让一个丫头子帮她打壶洗脸的温水，她站在厨房门外听八卦，没告诉大家她才跟青蕾打过架，不过这消息却给这场打架纠纷帮了个大忙。
“因为这半个月时间，六少爷没有一天吃饱过，活生生饿瘦下来的，三夫人能不急急忙忙地跑来道歉嘛。”
“七少爷抢六少爷的饭？”
白蔻纯粹直觉地随口一说，却不料众丫头们一起用力点头。
“为什么呀！？厨房少做了饭？”白蔻真是大吃一惊。
“七少爷是个贪吃的，白蔻你可能以前没留心过，现在知道也不迟，七少爷现年七周岁，去年年末称的体重超过了八十斤。”
“七岁孩子八十多斤？”白蔻又吃惊了一下，“这胖得太厉害了！”
“七少爷根本见不得任何吃的，看到了就要吃，这十几天里，七少爷天天要抢六少爷的饭，六少爷自认是哥哥每次都让着他。六少爷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哪里经得住连饿半个月，夫人都心疼死了。”
白蔻立刻想到青蕾那丫头，上午见到她时只以为是生母疼爱孩子，却原来是生母知道儿子的德性才特意叫厨房准备加餐罢了。
“三夫人是嫡母啊，怎么会任由庶子长成这样？”
“三夫人是嫡母不假，可是七少爷的生母富姨娘是三老爷的宠妾，三夫人想好好管，富姨娘一哭，三老爷就对三夫人不乐意了。没有了嫡母的约束和管教，时间一长，七少爷可不就养成了胡来的性子，除了不敢在父亲嫡母和二少爷面前放肆以外，那几个姐姐们谁没受过他的气。”素婶低声给白蔻解释，毕竟是讲主子的房内事，做下人的当然不好讲太大声。
“既然知道七少爷是这样的德性，当初干嘛要让他们兄弟俩一块去？”
“听说三夫人是不让去的，可是三老爷开口，老爷和夫人怎么好拒绝。”
“哎，也是。”
白蔻无奈地摇摇头，接过丫头子递来的水壶和一个小果盘，假装回自己屋里洗把脸，转身先匆匆地走了。
拿着那两样东西，白蔻先回房给自己留下一点洗手水，然后将剩下的水和果盘提进了美轮的房间，她们姐妹俩的情绪这会儿已经平静很多了，除了眼睛仍有些发红以外，声音听上去恢复了正常。
轻声向白蔻道过谢，姐妹俩轮流倒水洗脸，白蔻也回自己房里洗手，等她收拾完毕再回到美轮的屋里时，她们都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正互相帮助着梳妆。
“前院的丫头们正在聊六少爷被欺负的事，浮柳院原来是那么嚣张的地方？”
“三老爷独宠富姨娘，幸好三夫人身边还有个嫡亲的二少爷，不然早就在这个家里呆不下去了。”
“那我先前还跟青蕾打架来着，富姨娘肯定想吃了我了。”
“她敢！三夫人整不死她！三老爷也不敢给她胆子伸手到长房这边来！何况她理亏在先，七少爷先欺负了六少爷，她的大丫头又欺负了你，这笔账非得要好好地跟她们算一算！”
“可是，我打架这事肯定也逃不过的啊。”
“嗯，夫人肯定是要训斥你几句的，不过三少爷要是求个情的话，可能连这个都躲过去了，六少爷的事本就让夫人憋着一肚子火呢，你那边无意中算是报了个小仇，明面上意思意思一下之后，回头肯定要在别的地方赏你的。你放心，没事的，浮柳院才是大事呢，富姨娘在辈分上说是长辈不假，但在礼数上无非就是碰面后问候一下，少爷正儿八经该喊三婶的是三夫人。青蕾她敢打你，她才是真正要倒霉的，三夫人不会饶了她。”
“呼，那我就放心了，我就怕惹得大夫人生气，把我退回东厨房去，那我也要惨了。”
“为什么？”美轮美奂好奇起来。
“今天中午，我刚设计梦梅做了温总管的外室。”答应保密的事，白蔻就这么简单地抖了出来。
“哎！？”
姐妹俩是知道东厨房的总管温谷山与梦梅有勾搭，因为少爷早就通过一场比试就看穿了这个秘密，只是没想到这才几天工夫局面又变了。
第66章 保密约定能吃的么
“你怎么办到的？”
“其实是梦梅自己露出了把柄被同院的姐妹抓住了。她半夜溜出去私会温总管，房门开着，院门也开着，起夜的姑娘觉得奇怪，还以为她睡觉没关门，拿灯一照才发现她根本不在。”
“然后呢？”
“同院的姐妹都被惊醒了，先闩了院门睡觉，梦梅回来发现进不了门，就在东厨房熬了一夜，还假装勤奋早起练习厨艺，蒙骗了一群人。”
“嘁，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脸皮真厚。”
“中午午休的时候，院里就闹起来了，梦梅只顾自己痛快，把大家的名声和清白不当一回事，人人都气死了，要把她提到大夫人跟前告状，还大家清白。她害怕了，求大家放她一马，于是放她一马的条件就是她与她的情郎过个明路，搬到她情郎的院子去住，不然她天天半夜出去谁受得了，万一哪天有男人偷摸进来呢？”
“说得对，为了同院姐妹的名声，那个梦梅的确不能再留下住一块。”美奂赞同地点头。
“那么她现在是温谷山的外室了，你们就要保密不再提这事？可你现在全说出来了。”美轮却是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我是答应不在大夫人面前告状，可我没告诉她们三少爷早就知道这丑事了，我跟三少爷和你们俩说，哪里违反了约定呢？”
美轮美奂噗哧一乐，明白了白蔻的意思。
“是呀，我们早就是知情人了，你跟我们说一点都不违反约定，至于三少爷要不要大夫人说起，根本不在这约定里。”
“他们先前用那么恶毒的谣言中伤我，我这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有证据跟温谷山有关？”
“当娘的最担心的就是丫头勾引少爷，如果我对东厨房的谣言置之不理，日后若是大夫人从别人嘴里听到走了样儿的谣言，就算没实证，我也铁定完蛋了。而能这么准确地直击大夫人软肋的，只有对内宅规矩最熟的温谷山，他是有权力在宅子内外走动的人。”
“说的是啊，夫人最担心的就是丫头勾引少爷。”
听完白蔻的话，美轮美奂的情绪转眼又低落了下来。
“二位姐姐这一会儿乐一会儿忧的，到底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解决不了就跟三少爷说嘛，你俩是他最得力的大丫头，有主子撑腰你们有什么好担心的呢。”白蔻对她俩姐妹时刻变换的情绪感到无奈了。
“这事三少爷帮不上忙，是家务事。”美轮强颜欢笑了一下，摇头客气地回道。
“哦。但看你们的样子，大概不是丧事吧？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别的不能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商量？不然我回头跟丫头们打听一下，就知道今天有哪些别的访客哦。”
“白蔻，你别再追问了。”
“六少爷那边已经够让人着急上火了，二位姐姐要是因为烦恼的家务事而精神不集中的话，三少爷可是会生气的哦。”
“其实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难事，只是家里准备给姐姐安排亲事罢了。”美奂放下扑粉的扑子，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口气说道。
“亲事？你俩哭成这样，这亲事有问题？要美轮姐嫁老头子？”
白蔻发誓她真的只是凭前世经验随口瞎猜，可是看到美轮又一副要哭的表情，她赶紧尴尬的闭上了嘴。
好在美轮这次克制住了，做了几个深呼吸稳住了情绪，打开妆奁的抽屉，拿出口脂开始涂抹。
美奂挑了两支簪钗给姐姐插上，姐妹俩都不再说话。
“我说啊，二位姐姐，主子们守孝一天不能少，但下人却不必跟着遵守，你们是陪着三少爷守足了三年孝的老人，这算是大功一件吧？”
美轮手指沾着口脂涂完了下嘴唇，转过脸来轻轻点头，“那又如何？”
“你们是世代家生子，对吧？”
美奂掀起眼帘，粗声粗气地“嗯”了一声。
“我就这么一说，姐姐们姑且就随便听听。美轮姐收到家里消息后哭成这样，显然是不乐意这门亲事，而三少爷貌似也没有要你们做通房丫头的意思，你们更拉不下脸去勾引少爷，既然在少爷这边没有出路，猛地一看似乎美轮姐只能遵照家里安排嫁人了。”
“如果有别的办法，白蔻你直接说。”美奂双手扶着姐姐的肩膀，紧张地瞪着白蔻。
“既然你们有陪着主子一块守孝的功劳，又是世代家生子，还侍候了三少爷多年，何不干脆向三少爷求个恩典，给你们放良文书，出去嫁平民？怎么样也比嫁给府里的歪瓜劣枣强吧？”
美轮和美奂傻掉了，美轮手中的口脂罐子整个落到了腿上，美奂也清楚地感受到手上传来姐姐的颤抖。
白蔻没再呆下去，她把剩了大半盘的水果留在了桌上，只把那已经空了的水壶提走了。
小厨房里，白蔻把点心和晚餐的食材在桌上摆开，一整条牛里脊看着都有操刀的**，该洗的洗，该切的切，两个灶一个熬一锅卤汁，一个煮西米再做西米水果露。
卤汁是用来做芝麻豆皮卷的，这个既能当夜宵零食还能当个冷盘，用剩下的卤汁留起来下次用，慢慢的就能变成老卤了。
趁着灶上都在慢慢炖着，白蔻顾忌着手上的伤口，让素婶帮她揉面，丫头们觉得奇怪，追问之下得知缘由都大惊失色，然后就是报了仇的快感。
但凡要双手直接接触食材的活，白蔻都让素婶代劳，素婶以前结过婚有过孩子，做起灶下事来手上有分寸，她帮白蔻切牛肉和蔬菜粒，预备馅料。
白蔻等她弄完后，将煮好的西米撤下来，坐锅倒油翻炒牛肉，然后与蔬菜粒一起拌成馅，指挥着丫头子们上手做牛肉锅贴，只等三少爷回来就下锅。
剩下的牛肉再留出明早做早餐牛排的量，其余的一分为二，一半做牙签牛肉，一半做粉蒸牛肉，今天的肉菜全是牛肉，昨天三少爷亲自定下的菜单，白蔻在备料的时候还特意算上了六少爷的份，如果兄弟俩一块用餐保证够吃，六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