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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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 第2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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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我想起一件事,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太子幼年时在宫廷内辗转流离,此事想必唐大人也有所耳闻?”

    唐泛点点头,公主不方便提万贵妃,但这件事基本上宫中内外就没有不知道的。

    公主:“他三岁的时候曾因旁人疏于照看而在门槛上跌了一跤,磕伤额头,留下了痕迹,直到现在还能看见一点儿,当时我也没在场,这还是后来才听母后说起的。不过很少有人知晓,那次摔伤的时候,太子还弄伤了左手的小指头,碎木刺入皮肉,伤口流血,如今依旧能够看见轻微的痕迹。”

    她深吸了口气:“但昨日我与太子见面的时候,无意中瞧见他那根手指,却并未发现那道伤痕!”

    话说到这里,公主一直都在诉说她所看见的,但话中隐含的深意却令人悚然一惊。

    唐泛紧紧皱起眉头:“公主确定那道伤痕到现在还能看见么?”

    公主苦笑:“我不确定是不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此事非同小可,我也不敢贸然再进宫确认。但一个月前,我见到太子的时候,的确还看见过他手上留有这道小伤痕的,总不可能只过了一个月,这道幼时留下的伤痕就忽然消失了。”

    唐泛就问:“那他额头上的伤痕呢?”

    公主:“还在。”

    唐泛又问:“那公主先时进入东宫时,可曾遇到过与以往不同的事情?”

    公主想了想:“那倒没有。”

    唐泛:“太子的言谈举止可有异样?”

    公主:“我与太子只说了两三句话,彼时他正躺在床上,瞧不出异样。”

    唐泛:“太子身边的人呢,也没有换?”

    公主:“好像没有,不过平日我与太子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很少会去注意他身边的人。”

    她见唐泛沉吟不语,便叹道:“我知此事委实过于荒谬,令人难以置信,若是我眼花看错,那倒也就罢了,顶多也就是受一顿训斥,但若是真的,后果却不堪设想。我夫妇二人思来想去,又不敢将事情闹大,只好借着吵架的名义将唐大人请来,依您看,这件事我该如何处理才好?”

    唐泛苦笑:“下官也未曾亲眼见过太子,实在难以作出论断。”

    公主歉然:“我也知此事使大人为难了。”

    现在一切只是出于重庆公主的怀疑,而且怀疑的证据仅仅是手指上一个细微得几乎不被察觉的旧伤口。

    她没有看见那道伤痕,并不就意味着太子是假的,说不定光线照射的缘故导致公主看花了眼。

    更何况假冒太子,这是何等大事,一旦阴谋败露,别说始作俑者会掉脑袋,那将会是牵扯一大片人的大案。

    所以饶是重庆公主也不敢声张,只能悄悄让周景找唐泛来商议。

    公主询问道:“不如由我先入宫问问母后?”

    唐泛摇摇头:“太后与太子见面的次数也未必会比公主多,而且宫中人多嘴杂,闹大了的确不好,这样罢,下官先找个人去探问一下风声,再作定论。”

    公主松了口气:“这样最好,希望是我看错了。”

    夜幕缓缓降临,今日是正月初四,百官仍在休沐期间,在京一切衙门停止办公。

    不过京城的街道并未因为年节而变得热闹起来,热闹的仅仅是灯市口那边的集市和附近几条胡同,其它地方依旧像往常一样,入夜之后便寂静下来。

    一顶毫不起眼的青衣小轿在一座同样毫不起眼的宅子后门停下来,轿夫上前敲门,声音不大,不至于惊动四下邻里。

    少顷,门从里面被打开。

    开门的是个面目精悍的中年人。

    轿夫与其低语片刻,转身回到轿子前面,弯腰不知说了什么,随即有人从轿子里走下来,进了宅子。

    过了约莫一炷香,那人就从里头出来,上了轿子,很快离开这里。

    就在对方走后不到一刻钟,门再度打开,方才那中年人也走了出来,行色匆匆,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但没有人想到,这一切悉数落入了有心人的眼里。

    紫禁城。

    汪直的脚步比以往还要快上两分,虽然看不大出来,但在后面的小黄门却跟得颇为吃力。

    他不敢抱怨,只能暗暗加快脚程,一边祈祷自己手上的灯笼不要因此而熄灭。

    好巧不巧,就在他刚升起这个念头的时候,一阵寒风吹来,灯笼晃了几晃,还真就仿佛将要熄灭。

    小黄门吓了一跳,忍不住看了前面的汪公公一眼,后者却连头也没回。

    老实说,若非担心过于显眼,汪直本可以走得再快一些的。

    但现在他不能这么做。

    自从怀恩走后,他的人手几乎被拔除一空,全部被替换上梁芳的人,就连东厂也不例外,陈准那个厂公的位置还没坐热,旋即就被人踢去印绶监喂蚊子了。

    梁芳何以有那样的底气,而不担心被皇帝斥责,毫无疑问,这与他背后的人有关。

    剩下汪直,就有些孤掌难鸣了。

    而汪直之所以没有一并被剪除,除了他做人贯来圆滑,不像怀恩那样旗帜鲜明地站在太子和文官那一边之外,也因为他总算还是万贵妃一手提拔起来的,怀恩走后,他适时地往万党那边靠拢低头,这种态度麻痹了对方,他得以留下来,不过代价是离开司礼监和御马监这两个重要的位置,去了尚宝监。

    汪直自己也还是有些人手,但这些人都是他回宫之后才重新培养的,很多都没能爬到相应的位置,权力相对很小,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宫内人情冷暖更胜宫外,很快就有人因为看到汪公公失势而落井下石,不过汪直并非任人欺凌的性子,回宫之后,他的霸道被压制在柔和低调的伪装之下,能屈能伸的汪公公记住了这些人的嘴脸,心里早将他们拉进黑名单。

    不过若是有人因此认为汪公公在宫内过得凄风苦雨,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汪公公仍旧拥有自己的势力,怀恩甚至将一部分人手也转给了他,所以梁芳才不敢对汪直逼迫过甚,在挤走怀恩之后,对汪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否则两名根基深厚的大太监被逼狗急跳墙,对梁芳发起反击,结局只会是两败俱伤。

    这些难处,他并没有对唐泛说过,唐泛再厉害,他的能耐也有限,再说外臣是不能干预宫事的,此为大忌,自从汪直回宫之后,两人就有意无意减少联系,非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到这条线。

    有数的一两次联系,全都是为了太子。

    这次也不例外。

    汪直在接到卫茂的线报之后,迫不及待就找了个借口到东宫来。

    他要亲眼看一看,才能放心。

    寻常这种时候,太子可能还在拥被看书,但他最近生了病,自然早早就睡下了。

    汪直半夜求见显得很不寻常,自然被拦在了宫外,东宫的宫人告诉他,太子已经就寝了。

    不过汪直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他带来了太后的口谕:“太后在听经,忽然听到药师经,念及太子生病,便命我将开过光的佛经送来,兴许能让太子早日痊愈。”

    既有太后的话,宫人自然不敢再拦,便进去禀告。

    过了片刻,宫人重新出来,说太子醒了,愿意见他。

    听闻汪直前来,原本已经熄了灯的寝殿又点起儿臂粗的烛火,明晃晃的照亮大半殿堂。

    床帐被半挽起来,太子拥被坐在榻上,正准备下榻更衣。

    汪直拦住了他:“殿下请安坐。”

    太子也没有勉强,他朝汪直笑了笑,神情难掩疲倦虚弱:“有劳汪公公了,还请带我多谢祖母,等我过两日痊愈了,便去向祖母请安道谢。”

    太子的言行举止并无异常,连带说话的语气也与平日一样,汪直虽然没有日日见到太子,但他也是经常与对方打交道的,起码就汪直看来,没有什么破绽。

    但这几天太子无疑瘦了许多,双颊微微凹陷,眼窝也有点泛青,让人有点心惊。

    “殿下不必客气,怀公对您甚为挂念,若是听说您生病了,他指不定要怎么着急呢!”

    太子闻言苦笑了一下:“是我没用,保不住怀恩,我……我真是对不住他!”

    这句话没有破绽。汪直心想。

    然后他就看见太子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这种咳法简直令人触目惊心。

    旁边的宫人赶紧上前拍扶太子的肩背。

    汪直略略扫了一眼,便问:“殿下,怎么不见崔永?”

    他问的是太子的贴身内侍。

    太子道:“我整夜咳嗽睡不着,先前太医院开了些安神的药丸,已经用完了,崔永去帮我要了。”

    他又问左右:“他还没回来吗?”

    宫人道:“是,崔内侍去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这句话也没什么问题,起码汪直挑不出毛病,他决定待会离开东宫,就去太医院看看。

    宫人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太子的左手小指。

    对方下半身盖着被子,双手也自然而然地垂放在边上,左手松松抓着被子,小指头正好被挡住,汪直总不能直接将太子的手抓过来查看。

    “汪公公?”

    汪直回过神:“殿下有事吩咐?”

    太子无奈一笑:“方才我是问你,你如今在尚宝监还习惯么,可要我向父皇进言,让你回御马监?”

    汪直摇摇头:“多谢殿下的好意,只是这事由您去说不大合适,为免连累您,还请殿下不要开这个口了。”

    太子闻言叹了口气,也没有说什么。

    宫人在旁边小声道:“殿下该喝药了。”

    汪直也不好再杵在那里,见状告辞离去。

    他与太子之间毕竟没有熟稔到像怀恩和太子那种程度——如果是怀恩还在这里,比他更能分辨太子究竟有没有问题。

    可惜怀恩现在还在南京给太、祖皇帝烧香呢,怕是鞭长莫及了。

    汪直离开东宫,又去了太医院。

    崔永果然在那里,因为药丸需要现做,他正在那里给太医帮忙,汪直问了他两句,无非都是太子的病情,从崔永的语气上来看,他也并不觉得太子有何不妥。

    这一趟下来,汪直毫无所获。

    他几乎都要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平日总欺负唐泛,所以对方现在逮着机会就反过来耍自己玩儿了。

    不过这个念头一闪而逝,汪直知道唐泛不是这种人,在正事上,他从不含糊。

    汪直并不知道唐泛也是从重庆公主听来的小心,由于当时中间还隔了一个卫茂,时间有有限,唐泛也没法将事情一一说明白,只让卫茂传话,叫汪直多留心太子的异状。

    因为唐泛这句话,汪直大半夜去太后那里拿来了佛经,又送到东宫,结果却毫无发现。

    汪直回到自己的住处,宫中不比宫外的宅子舒适,不过以汪直在宫中的资历,想将自己住的屋子布置得舒舒服服,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让手下的小黄门烧开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然后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开始回想分析。

    跟唐泛相处日久,他也学会模仿对方的方式去思考了,不过想了半天,依旧没什么收获。

    算了,这种劳心费神的事情就该交给唐毛毛!

    汪直直接熄灯睡觉。

    不过他没想到,还没等自己将消息传递出宫,隔天,也就是初五,朝廷官员开始恢复办公的第一天,唐泛就被弹劾了。

 第147章

    唐泛被弹劾的缘由是因为有人亲眼看见他出入汪直置于京城的宅子,而且在当天晚上,汪直就去了东宫探望太子。

    阁臣与宦官过从甚密,这是大忌。

    甭管这两者之间到底是不是有直接关联,时间上的凑巧已经足够让别有用心的人将其联系起来,所以言官弹劾唐泛的名目也很明确,那就是窥伺宫闱,居心叵测。

    按照流程,唐泛要在家闭门思过,不能再去内阁办公,然后上疏为自己辩白。

    但也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他的奏疏并没能到达皇帝那里,此事也就被无限期拖延下来,而唐泛没有得到皇帝的回复,则也要一直待在家里,归期不定。

    这实在是令人哭笑不得的一件事,刘健和徐溥不是没有去找过首辅万安,请他出面帮唐泛说情,万安表面上答应了下来,实际上有没有去找皇帝,谁也不晓得,反正皇帝一天没发话,唐泛就一天不能回内阁。

    刘健徐溥等人显然也看出万安的敷衍,直接就去找皇帝,想当面问个清楚,结果却被告知皇帝龙体有恙,谁也不见。

    事已至此,唐泛哪里还不知道己方这边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人在暗中盯着。

    不得已,为了避嫌,他与汪直之间的联系被迫中断。

    汪直原还寄望于唐泛帮他解开疑惑,却不料万党竟然先下手为强,直接就将他的外援给截断了。

    为了避嫌,唐泛暂时无法再与他联系,当然非要联系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样一来,无疑很容易再授人以柄,将唐泛彻底卷入险境。

    汪直虽然不是以德报怨的圣人,可也做不出连累朋友的事情来。

    现在只能靠他自己了。

    尚宝监的日子远比在皇帝左右侍奉来得清闲,但汪直又不能频繁跑去东宫探望太子,要知道如今他的职责与东宫并无太大关联,总是出入东宫的话,很容易落入有心人眼里,惹来麻烦。

    他需要从别处寻找突破口。

    汪直很希望唐泛传给他的消息是错的,太子并无异常。

    但这样一来,万党所做的事情就会显得很奇怪。

    因为让太子代皇帝去祈福是万贵妃的主意,而现在指使言官弹劾唐泛,背后也隐隐可见万党的影子

    假如没有阴谋,万党为何要大费周折做这么多的事情呢?

    可要说阴谋,难道天降大雨把太子淋病,这也是万党能事先算到的?

    如果他们胆大包天到将太子调换,又哪里来的机会?

    他还记得,为了防止在太子亲往祭祀祈福的途中发生不测,当时他与唐泛等人曾将这一路上太子很有可能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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