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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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 第1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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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泛恍然:“原来如此,我说他怎么看我的眼神跟我欠了他几万两没还似的,还处处跟我过不去,想让我难堪,原来是靠上了万安这棵大树,难怪有恃无恐!”

    汲敏:“不错,润青,虽说你现在不必怕他,不过这种小人,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的好。你得罪了君子,人家充其量当面骂你两句,若是得罪小人,对方只会背后给你来阴的。”

    唐泛:“你的意思是,我这次要查的案子,很可能也跟徐彬有关?”

    汲敏:“这我倒是不清楚。不过有一件事,院试前夕,徐彬的儿子徐遂曾在书院与那个死掉的士子林珍发生口角。他们本来都是今年参加院试的士子,揭榜之后,林珍在前二十名内,徐遂却没有。”

    这倒是很重要的一条线索,唐泛沉吟道:“发生口角那件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汲敏摇摇头:“他们所在的白鹭洲书院是吉安最出名的书院,一点风吹草动就能传遍街头巷尾,当时事情闹得有点大,两边都打起来了,我差点都要赶过去制止,据说后来书院山长出面平息下来的,否则若是闹到我这边来,士子们脸上就都不光彩了,说不定还会影响功名前程。”

    唐泛道:“我晓得了,你说的这些很有用,多谢你,天色也晚了,今晚就委屈你在这里歇一晚罢。”

    汲敏噗嗤一笑:“委屈什么,这官驿还是我让人布置的呢,我还有许多话想与你聊,不如你我今夜就抵足而眠罢?”

    还没等唐泛说话,在旁边充哑巴的陆灵溪反应却比谁都快:“唐大哥,我伤口好疼啊!”

    他方才一直没吱声,身体大半重量靠在唐泛身上,唐泛还以为他睡着了,结果冷不防来上这么一句,真能令人吓一跳。

    唐泛就回头横了他一眼:“伤口疼就回去歇息。”

    陆灵溪嘿嘿笑道:“唐大哥,你送我回去好不好,我走不动路了。”

    唐泛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你若是横眉立目,他未必吃你这一套,可若是软言相求,他还有可能是会妥协的。

    隋州早就摸透他这个脾气,结果现在又来一个摸透他脾气的,若是隋镇抚使远方有知,也不知作何感想。

    汲敏呵呵一笑:“陆公子也不小了,怎的还一副小孩儿脾性,难怪润青说把你当成弟弟呢!”

    他的话却令陆灵溪大为不快,世家公子哥的脾气一上来,陆灵溪还真就赖着不走了,手还抓着唐泛的袖子不肯松开,大有死赖到底你能奈我何的架势。

    汲敏见状也不在意,他自落第以来早已看遍人情冷暖,见识了不少人的脸色和脾气,陆灵溪这种级别的还不至于令他有什么想法。

    “润青,你这一天奔波也累了,不如由我送陆公子回去罢!”

    唐泛却道:“不必了,多谢子明兄好意,我送益青回去,你好生歇息,咱们明日再聊也好。”

    他这么说,汲敏也不好再说什么,点头笑道:“那也好。”

    三人同住一个院子,出门不过几步路就到了,陆灵溪带伤还能过来听唐泛和汲敏聊天,没道理连着几步路都走不了了,唐泛心知他估计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便顺了他的意,将他一路送回屋。

    陆灵溪其实已经很累了,但他仍旧强撑着精神,一进屋子就忍不住直接往床上歪,唐泛看着有些心疼愧疚,嘴上训道:“有什么话不能等到明儿再说,方才你若是听话在这里睡觉,也不至于累成这样。”

    陆灵溪朝他露出疲倦的笑容:“先前我听汪公公说起白莲教的事情,还有些不以为然,觉得你身边有我们这些人护着,怎么也不至于出状况,现在才知道大错特错,晚上几个不明身份的贼匪就将我们搞得狼狈不堪,若是再多几个人,指不定你现在……单是一想起来,我都后怕得紧,所以现在断断不能单独放你在看不见的地方。”

    唐泛好笑:“这里是官驿,能出什么事,别瞎想了,小心是对的,可不能草木皆兵,不然你晚上还怎么睡得着?”

    陆灵溪抓住他的袖子:“唐大哥,你今晚就在这里睡罢,得看着你我才放心,要不然我就去你屋外守夜,你自个儿选罢,难道你忍心看着我在外面过夜么!”

    唐泛实在拿他没法子:“那去我那个屋罢,床要更大一些,你这张躺不下两个人。”

    陆灵溪高兴地诶了一声,前一刻还病歪歪的,此时立马从床上一跃而起,跟没受过伤似的。

    唐泛:“……”

    现在虽然是六月,但夜里并不算很热,床上还铺着凉席,很是爽快,两个男人躺上去若不乱动也是刚刚好的。

    不过陆灵溪也不知道在兴奋个什么劲,躺上去之后就忍不住扭来扭去,跟条毛毛虫似的,唐泛不得不伸手按住他:“你晚上跟沈思坐在一起,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陆灵溪被他一提醒这才想起正事,不由赧然,连忙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心虚,然后才道:“是有点发现,我觉得那个沈公子还真是个大草包。”

    唐泛挑眉:“怎么说?”

    陆灵溪笑道:“原本看他在酒席上的表现,我以为他是有意藏拙,但后来多套了两句话,才知道他这两年仗着他老子的身份没少在外头胡作非为,大错不犯,小过不断,读书又不上进,沈坤修一怒之下,这才走到哪里都带着儿子,若他真是藏拙,实在没有必要连亲生老子都瞒,而且一瞒就是这么多年了!”

    唐泛摇摇头:“沈坤修虽然性子古板,但学问是很不错的,摊上这么个儿子,也是前世冤孽了!”

    父亲卷入案子,理当避嫌,作儿子的还堂而皇之出来赴宴,赴的还是迎接钦差大臣的酒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奉了父亲之命来贿赂钦差,沈坤修要是知道了,估计得气死。

    有子如此,也难怪他要带在身边看着,要是没带在身边,沈思还指不定会闯出什么祸来。

    陆灵溪笑道:“我与他年纪相当,这么一对比,唐大哥你是不是觉得我比他可爱多了?”

    唐泛白了他一眼:“你这格局也太低了,竟然去跟沈思比,好歹也跟我比比么!”

    唐泛生得斯文俊逸,与男生女相压根搭不上边,丢白眼自然也不可能丢出风流妩媚的感觉,仅仅只是个白眼罢了。

    但在喜欢的人眼里,却不管如何都是好看的,陆灵溪当即就缠着他问:“唐大哥,那你和我说说你少年时是如何的呗!”

    唐泛却不接茬:“你是手臂受了伤还是脑袋受了伤,怎么像是突然小了十数岁似的,竟还学人撒娇耍痴来,天色晚了,赶紧睡罢,若不老实!”

    说罢他翻了个身背对陆灵溪。

    陆灵溪想要将手搭在人家腰上,又怕唐泛生气翻脸,有贼心没贼胆,只好悻悻地瞅着眼前的背影,心里胡思乱想,却因为身体太过疲倦,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唐泛起得不算早,毕竟昨夜出了刺杀的事情,又折腾大半宿才睡,不过等他起来的时候,就听官驿的人说范知府过来拜访,正在外面等候求见。

    范知府已经等了大半个早上,怕吵醒唐泛,愣是没让人去通禀,直到唐泛自己睡醒起来。

    见唐泛穿戴整齐走进来,他连忙起身行礼:“下官拜见大人。”

    “范知府不必多礼。”唐泛道:“有事怎么不让人叫醒我?”

    范知府干笑一下,他怎么敢:“下官此来,是特来向大人请罪的!昨夜大人当街遇刺之后,下官震惊万分,并会同谭千户连夜搜查城中各处,现在已经派人加紧搜捕了,想必很快就能将那些乱党贼子找出来的!”

    话虽如此,他自己也知道能找到人的机会微乎其微,昨晚不能当场抓住,现在再想抓,就很麻烦了,如果刺客还有别的身份作掩饰,官兵们在搜索的时候,肯定也只会往平民百姓家里去搜,这样就会错过许多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事范知府身为地方官,的确有责任,但唐泛却是亲身经历过那些刺客的厉害的,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而且还能全身而退,只要他们在城中有栖身之所,到时候往里头一藏,天亮的时候再装扮成寻常百姓出城,谁还能找得着?

    所以唐泛并没有过多追究范知府的责任,反是道:“范知府不必自责,此事你已尽到责任,再说这事谁都预料不到,就不必提了,不过今后还需要小心些,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有第二回了。”

    范知府战战兢兢:“大人教训得是,下官知错!大人,您那几位手下此番都受了伤,下官特别从谭千户那里借了几个身手利落的兵将,以供大人差遣,不知您意下如何?”

    他的性格行事跟陈銮截然不同,陈銮是仗着靠山完全不把唐泛放在眼里,范知府则是生怕行差踏错,被钦差怪罪,继而乌纱不保,所以对唐泛极尽巴结之能事,唯恐伺候不周。

    唐泛想了想,现在汪直给他的四个人,有两个重伤,他身边现在能用的人手锐减,便颔首道:“那就安排他们在官驿四周护卫罢,有劳你了。”

    上官愿意接受自己的好意,也没表现出追究的意思,范知府很高兴,顺便偷偷抹了一把汗:“这是下官分内之职,应该的,应该的!”

    范知府走后,陆灵溪就进来了:“唐大哥,范知府找来的人,都是军中士兵,身手再好也有限,估计叫来再多也顶不上我一个!”

    唐泛:“你不是在休息么,怎么又起来了?”

    陆灵溪笑吟吟道:“你都起来了,我哪里还睡得着,我说过了,你走到哪,我都要跟到哪,不然怎么保护你,像昨晚的事情,我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他的脸色有点苍白,但精神还不错,年轻人恢复得快,伤势也比席鸣他们要轻一些,只要别动到受伤的那一边胳膊,一般来说是没什么问题的。

    “陆公子说得不错!”席鸣和韩津从外头走进来,接上陆灵溪的话,昨夜他们俩是四人中受伤比较轻的。“大人,昨夜那拨人未能得手,肯定还会卷土重来的,您身边不能没有人。”

    唐泛皱眉:“但你们的伤势……”

    席鸣洒然一笑:“没有内伤,还能走动跑跳,大人不必担心!”

    他们既然如此坚持,唐泛也就不好再反对:“那既然这样,等用完早饭,席鸣和韩津随我去见沈坤修,益青,你去问范知府要林珍的尸体,再找仵作仔细检查死因。”

    林珍就是那个上吊自杀,临死前写血书的士子。

    这件案子一日没有查明,一日就无法重新进行院试,因为案子还涉及了其他十几个生员的秀才功名,如果坐实了他们作弊的嫌疑,那么林珍死了就是白死,就是畏罪自杀,那十几个人的功名也不可能恢复,如果最后证明是沈坤修粗暴断案,弄出冤假错案,士子们并没有作弊的话,那么沈坤修的仕途就完了。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命题,而现在案子如何断,全部都掌握在唐泛一个人手里。

    换了别的官员,就算不做贼心虚,现在肯定也会赶紧想方设法跟唐泛套近乎,免得唐泛因为被怠慢而恼羞成怒直接往士子那边倾斜,但沈坤修却偏不,从昨天到现在,他根本就没露过面,甚至没有找人过来问候唐泛一声。

    也不知道是心中过于坦荡,还是自恃清高过甚了。

    席鸣与韩津齐齐应是,陆灵溪却点不愿意:“唐大哥,要不我跟席鸣他们换换?”

    唐泛拍拍他的脑袋:“听话。”

    陆灵溪几不可见地憋了瘪嘴,安分了。

    上门拜访要先递帖子,但唐泛是钦差,不必受这个规矩限制,他直接就带着席鸣和韩津来到沈坤修下榻的地方。

    城中有两个官驿,唐泛他们住的是其中一个,还有另外一个,现在被沈坤修住着。

    沈坤修是江西学政,常驻衙门在南昌府那边,他在省内各府巡查时,都是在官驿下榻。

    他现在深受案子困扰,轻易都不出门,唐泛去的时候,他自然也在。

    两人都是三品,因为唐泛的身份,沈坤修须得格外向他行了个半礼,唐泛也没有拒绝,彼此落座之后,他甚至没有多余废话,开门见山就问:“我初来乍到,对这桩案子只来源于朝廷邸报和道听途说,请沈学台再由头到尾说一遍罢。”

    沈坤修就讲了起来,其实这件事并不复杂。

    自唐朝以科举取士起,为了投机取巧,就开始有人作弊,到了本朝已经发展到登峰造极的境界,许多考生为了取得功名无所不用其极,所谓在衣服里夹带小纸条,在帽子在脚底藏东西,那已经是太低端了,不仅容易被发现,而且已经发现就前途尽毁,所以许多聪明人想出了从源头上去作弊的办法——收买评卷官。

    评卷官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自然会有弱点,但是宋代以后,试卷在呈送到评卷官那里之前,就已经被人重新誊抄过一遍了,别说没法从字迹上认出来,连名字也会被糊住,只有在成绩出来之后,名字才会解封,所以跟评卷官提前说好自己的名字,然后让他们取中自己,这个法子是没用的,除非能够直接从主考官那里得到试题。

    不过江山代有人才出,新的作弊手法很快就面世,那就是跟评卷官提前约好暗号,就像这一次院试,“大成也”就是一个暗号,考生们想方设法将这三个字硬塞进卷子里,等评卷官看到这三个字,就会明白过来:这是早就约好的暗号,这份卷子要取中。

    这一次考试就是很典型的暗号作弊,但沈坤修事先并没有察觉,他主持过的考试很多,像吉安府不过是其中一站,根本没有什么出奇,加上他自己精力有限,在评卷官将所有试卷成绩名次都排列出来之后,他自己只看了前面几份,一目十行略略扫过去,觉得没什么问题,就同意将榜单公布出去,没想到就出大事了。

    包括那个死掉的林珍在内,一共有十六个人的卷子里出现了“大成也”三个字,沈坤修询问评卷官未果,将那十六个人都集合到一起重新考校一遍,结果就发现里面有不少露馅的,他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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