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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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 第1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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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泛忘了,若是隋州有心想拦,不管他以什么方式往外走,肯定都会被拦下来。

    但隋州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位子上,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彻底隐没在黑暗中,这才低头去看被自己拿在手中把玩的玉佩。

    送了东西转眼不认账,被拿了信物还装傻。

    明明已经在砧板上了,偏偏还以为自己飞出蛛网。

    隋州微微摇了摇头,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任命唐泛为东宫讲官的旨意很快下发,按照规矩,唐泛不必辞去原本在都察院的差事,更不必日日去东宫报到,因为太子殿下尚且有其他师傅为其讲学,他只需每五日去一趟即可。

    太子殿下如今十三岁,也算得上半大少年郎了,放在贫苦百姓家里头,已经足可担起整个家的家计,再不能作为小孩儿来看待,这个年纪的人也最容易生出一些与众不同,别出心裁的想法,这要是普通学生也就罢了,可对着一国储君,太子的师傅们不能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对待,在太子殿下的授课上仔细甄选,慎之又慎,就怕一不小心耽误了太子的成长。

    “润青,你可真够淡定的,我头一回来东宫的时候,可没有你这番修养!”

    为了迎接这位新师傅,太子特意让另一位师傅,也就是唐泛的同年好友来引他入宫,以示尊重,对方也在东宫担任侍讲。

    唐泛笑道:“上回办案所需,我也来过东宫的,是以这次才不怎么惊讶。”

    谢迁恍然:“是了,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唐泛询问:“于乔,我听说咱们教导太子殿下,都是各自负责一块的?”

    谢迁颔首:“确实如此。”

    唐泛道:“我那位前任回乡奔丧了,我至今仍不知道要给太子讲哪一块呢,你给我说说罢。”

    谢迁道:“我给殿下讲的是经义,你那位前任则是负责讲史,所以若是没有差错,你应该负责的也是讲史。”

    唐泛微微诧异:“太子殿下也要学经义?”

    谢迁笑叹道:“自然,殿下不仅要学咱们学过的,更得学咱们没学过的,我看他虽然小小年纪,又是天潢贵胄,在钻研学问上的刻苦努力,却并不比咱们当年悬梁刺股时少半分!”

    “只不过,”他压低了声音,“殿下在宫中的日子不大好过,你须得小心一些。”

    这点早在唐泛断东宫案的时候,就已经深有体会了,但他自然不会在好友面前说出自己与太子之间的交往,否则便有炫耀之嫌了。

    谢迁是个厚道君子,又给他说了不少担任讲官时的注意事项。

    唐泛仔细听完,便问道:“于乔,你可知我那位前任上回给殿下讲到何处?我好接着讲下去。”

    谢迁摇摇头:“这我倒不晓得,我们给太子讲学的时候都是各自分开单独讲授的,待会入宫时你可询问赞读林英,他是专门负责记录太子学习进程,从旁协助的。”

    二人说着路,一路来到东宫,远远的瞧见几个人立在宫室门口,走近了看才发现竟然是太子亲自迎出来,后面还跟着几名仆从。

    几年不见,太子长高不少,连带头顶原本稀疏的发髻,如今看着也浓密不少,兴许因着出娘胎时先天不足,加上如今正处于发育年龄的缘故,太子身形有些发瘦,但比起从前唐泛看到他时,却也好了不少,只是双眼澄澈清正不变。

    见太子亲迎,谢迁也并不惊讶,只是连忙回头对唐泛小声说道:“殿下是个尊师重道的人,从前对其他几位师傅也是如此,你不必惊慌。”

    唐泛与太子遥遥四目相对,两人都禁不住露出会心一笑。

 第108章

    谢迁与唐泛二人上前行礼;太子没等他们弯腰,便赶紧上前相扶:“二位师傅不要多礼!谢师傅也真是的,你怎么也来这一招;没的让唐师傅跟着受累了!”

    这官场上形形□□,最不缺的便是假客气,唐泛也见过无数“假客气”的人;明明想让你折腰;偏还喊着不必多礼;明明端着架子,偏还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就爱上。。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对方可能自己不会察觉;旁观者却是一清二楚。

    但在唐泛眼里;时隔几载,这位小太子似乎确实没有半点变化。

    苦难化作岁月;留在他心间的却只有恬淡。

    非是如此;怎能让怀恩那种人也死心塌地呢?

    尽管太子拦住,唐泛依旧执着地弯下腰去,大礼拜见。

    “哎哎,唐师傅!”太子拦不住,只好抓着他的胳膊,跟着他一起弯腰,这场面看上去有点滑稽。

    谢迁笑道:“既然人已带到,臣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太子道:“谢师傅请入内奉茶罢,好歹坐一坐再走。”

    谢迁婉拒:“臣在翰林院还有差事,不宜久留,再说殿下的功课也不宜多加耽误。”

    太子只好道:“那我送送谢师傅。”

    谢迁忙道:“殿下留步!”

    他坚决不肯让太子送,太子只得让身边的内侍送他出去,等二人走远,方才对唐泛无奈道:“谢师傅就是太过小心了。”

    唐泛一笑:“小心无大错,他小心,其实是为殿下着想。”

    太子也露出笑容,携着唐泛的手一并跨入殿中:“我知道的,唐师傅,听说父皇点了你充任东宫讲官,我心里是真高兴!”

    唐泛道:“有劳殿下惦记,暌违几载,臣也十分想念殿下,如今看见殿□体康健,精神爽朗,臣就放心了。”

    太子歪着脑袋:“可我怎么听说,唐师傅好像不太愿意担任这个职位?”

    他的语气里倒没有追责怪罪,只是流露出小小的怨怼,好似在说,当初咱们交情也不错的,你怎么就不待见我呢?

    唐泛也没有隐瞒:“殿下误会了,只因这次举荐臣的人是彭华,臣与他素无交往,因此心生疑虑,担心有心之人会利用我对殿下不利罢了。”

    太子释然:“唐师傅不必担心,你只是在我这里讲学罢了,别的也没有什么差事,断不会出什么麻烦的。”

    唐泛道:“敢问上次周师傅给殿下讲的是哪本书,讲到了何处?”

    太子道:“周师傅讲的是《资治通鉴》,上回正好讲到了武德七年。林赞读,我没记错罢?”

    他旁边那位年轻的詹事府官员欠身道:“正是武德七年。”

    自司马光撰《资治通鉴》起,它便为后代帝王引以为必读之书,此书之地位可见一斑。

    而《史记》纵然作为史家先驱,年代毕竟过于久远,对于明朝来说,自然还是唐宋两朝更具备借鉴性,所以自大明立国以来,《通鉴》便成为历代太子的重点教材。

    唐泛挑眉:“武德七年,张金树杀高开道降唐,还是唐律比之开皇旧制新增五十三条?”

    虽说能够进翰林院入选庶吉士的肯定都是饱学之才,但能像唐泛这样不必翻书,张口就能将《资治通鉴》里的某一卷内容道来的人,毕竟还是少数。

    太子的眼光立时闪闪发亮:“正是张金树杀高开道那一段,师傅真是厉害,竟能过目不忘!”

    唐泛笑道:“宋人曾说,为人君而不知《通鉴》者,则欲治而不知自治之源,恶乱而不知防乱之术,为人臣而不知《通鉴》者,则上无以事君,下无以治民。有鉴于此,臣自然是要细加研读的,这不算什么,殿下若去问徐师傅,谢师傅,估计他们同样对此书烂熟于心。”

    太子偷偷凑过来跟他咬耳朵:“周师傅就背不出来,每次说还得翻书先看一遍,有时候还会说错,不过我没戳穿他,不然周师傅那样好面子的人,肯定下不来台!”

    唐泛好笑,两人因为先前那段交往,彼此虽然许久未见,倒也没有太多的陌生感,而太子殿下虽然早熟,终归还是有几分顽皮的孩子心性。

    “殿下宅心仁厚,如此甚善。周师傅年纪大了,记性肯定没法跟年轻人相比,当面指出他的错误,恐怕会令他难堪,只要殿下了然于心,便不会被左右动摇。”

    太子笑着点点头:“唐师傅知我,的确如此。”

    二人相视一笑,仅剩的那一点隔阂也烟消云散。

    唐泛道:“那今日便从接着周师傅上回没讲完的,从武德七年讲起罢,臣不知周师傅讲学风格,若是殿下觉得啰嗦,又或难以适应,只管指出便好,臣会适当调整的。”

    虽是这样说,他其实讲得也并不啰嗦,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会直接跳过,对《通鉴》中着墨不多的均田法和租庸调制,则说得十分详细,间或拿如今大明朝的作比较,令太子增加更直观的认识。

    半天时光很快过去,唐泛起身告辞的时候,太子还颇为依依不舍:“可惜唐师傅要五日之后才能再来了,我恨不得明日还能继续听到唐师傅讲学。”

    唐泛笑道:“殿下此言,实在令臣受宠若惊,只是因为史书上有不少具体事例,所以殿下听着觉得比其他有趣罢了,实在非臣之功。”

    太子是一个细心体贴的孩子,他也知道这种话不能多讲,否则传到别的师傅耳朵里,人家肯定会不舒服的,也是平白给唐泛树敌,闻言就道:“是我妄言了,我送唐师傅出去。”

    他不顾唐泛的推辞,还亲自要将人送出去,最后还是唐泛道:“殿下请留步,不如让林赞读送送臣罢!”

    林英也道:“唐师傅说得是,请殿下留步,勿要太过惹人注目为好。”

    太子只好止步:“那就拜托林赞读了。”

    二人一路往外走,林英便先打开话题:“唐师傅讲学,与周师傅截然不同,很有令人浑然忘我之感,也难怪太子殿下会临别依依了,太子殿下虽然待人温和,下官也从未见过他对头一回讲学的师傅便如此亲热,想来唐师傅与殿下还是旧识?”

    唐泛点明让他相送,正是也想趁机询问他关于太子的进度,就笑道:“算不上旧识,我这也是头一回赶鸭子上架,给太子殿下讲学,只怕讲得不好,贻笑大方,又如何能比得上周师傅博学广记?”

    林英笑道:“唐师傅过谦了,单看殿下的态度,足可见您讲得很好。”

    唐泛道:“我初来乍到,不知规矩,敢问在太子的功课上,可有哪些需要注意之处?请林赞读明以教我。”

    林英想了想:“那倒没有,只是《文华大训》初成不久,陛下殊为重视,等《通鉴》讲完,就该讲《大训》了,唐师傅若是有空,可先行阅览此书,好多作准备。”

    唐泛恍然。

    《文华大训》是去年十二月刚刚修成的新书,修书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教太子修身治国平天下,但实际上,这也是万党为了讨好皇帝而作出的一个举动,这从修书之后,挂名参与主编的几位内阁阁老,全部都得以晋升封赏就可以看出来了。

    为了讨好皇帝,他们还呈请皇帝御笔亲自作序,成化帝自是欣然应允——虽然皇帝对朝政不上心,但他不仅丹青了得,文采也同样出众,是以万党这个策略,确确实实是搔到了皇帝的痒处。

    正因为如此,太子才更要表示出对这套书的重视,免得落了别人的口实。

    唐泛谢过他:“若非林赞读提醒,我还想不起此事呢,多谢了!”

    林英笑道:“唐师傅不必客气,殿下好,咱们这些人也就跟着好,这点利害关系,下官还是明白的。”

    唐泛也笑:“正是如此!”

    接下来一切都很顺利,唐泛每五日进宫一回,太子资质不差,学习进度也快,再没比这更省心的学生了。

    比起万贵妃的嚣张跋扈,太子知书达理,性情温和,对师傅也好,臣下也罢,俱都尊重有加,并不以自己的地位而凌驾其上,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会不愿意亲近这样的太子?

    只是万党如今在朝中声势浩大,明哲保身的都不敢得罪他们,只能默默将想法埋藏在心中。

    但不管太子如何好,在万党心目中,他就一点不好:那就是太子不是由他们扶持上去的,将来肯定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所以就算万贵妃自己生不出儿子,她也要扶持邵妃所出之子,即当今的二皇子朱佑杬为太子。

    当然,这也是因为邵妃在万贵妃面前伏低做小,孝敬依附于她的缘故。

    朱佑杬年方七岁,按照序齿他应该是四皇子才对,不过除了太子之外,再往上的两位兄长都幼年早夭了,他不像太子那样已经是半大少年,又有苦难童年,心智早熟,不为万党等人左右,朱佑杬是名符其实在蜜罐里长大的皇子,自幼便很得父母喜爱,不说千娇万宠,但肯定不会像太子那样,曾经差点连小命都不保。

    这样一个孩子,自然比太子来得好拿捏。

    虽然在宫中只是待了短短一上午,但唐泛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如今太子的处境有些孤掌难鸣。

    旁的不说,宫外关于废太子的谣言就一直没有断过,甚至还传出一些说法,说是太子身体孱弱,不利于宗嗣传承,相反朱佑杬自幼强健敦实,于子孙后代万世千秋计,还是朱佑杬比较合适。

    这些谣言真真假假,假多于真。但有一点是很肯定的:假如太子的地位当真稳如磐石,这些谣言就不会传出来,更不会有人信以为真。

    而唐泛从东宫出入时,也曾不经意发现东宫外很有些行踪鬼祟,暗中窥伺之人,想也知道他们应该是被派来监视东宫,甚至抓太子把柄的。

    不过以唐泛现在的身份地位,就算名义上是太子的老师,对此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话说回来,就连贺澄听课时,难免坐久了都会开始走神分心,太子却不会,从头到尾,他都能全神贯注地听讲,不明白的地方也能及时提出来询问,像太子这样的学生,当老师的肯定没有不喜欢的。

    唐泛虽然嘴上不说,但看多了如今朝堂上的乌烟瘴气,他跟很多人一样,都对这位太子寄予厚望,心中也会不由自主有所倾斜,对太子的功课自然就更为上心,每五日的侍讲,必然要提前精心准备许久。

    果然太子越发喜欢上唐泛的讲学,有时候难免不小心说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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