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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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 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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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察院左右都御使都是正二品大员,与六部尚书同品,不过他们之所以被安排在第三桌,不是因为万通有意冷落他们,而是为了表示对第一桌的亲近之意。

    那一桌上的许多人,像李孜省,尚铭等辈,平日与万通多有往来,说是死党也不为过。

    唐泛正乐于从这些座次排列中发现个中玄妙,冷不防肩膀被拍了一下。

    他回过头,便将师兄潘宾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这也是老熟人了,根本不必多加客套了,更何况潘宾是正四品,唐泛如今也是正四品,大家平起平坐,没有高低之分。

    “师兄来了!”唐泛笑着拱拱手,招呼道。

    “这是什么情况,老师竟然会来,他不是最不喜欢这种场合吗,待会儿不会出什么幺蛾子罢?”潘宾跟他小声咬着耳朵。

    唐泛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应该不会罢,老师不是这般不分场合的人,左都御史常大人也来了,他应该是给常大人面子才会来的。”

    潘宾幽幽一叹:“但愿如此!”

    客人陆续来齐,座位陆续被填满,那些四处走动的人也逐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眼见济济一堂皆为高官,朝廷半数栋梁俱都坐在这里等他说话,万通无来由就涌起一股“天下英雄尽入我彀中”的豪情壮志。

    不过可惜他不是唐太宗,也当不了唐太宗。

    万通起身拱手道:“今日万某五十生辰,多得诸位赏光而至,万某万分感激,无以为报,只能聊备薄酒以招呼一二,还望诸位不要客气,只管享用,不醉不归!”

    说罢,他还哈哈笑了两声,在场的武官倒是还给面子,也跟着笑,文官们自恃身份,哪里肯放下面子做出此等有辱斯文之举,就连首桌上的几位阁老,也都只是微微一笑,并不附和。

    他们虽然是万通一党,可毕竟不是万通的走狗,大家只是因为政治上有相同的利益而走到一起罢了,今日能来给万通做寿,就已经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了。

    唐泛他们离得远,事不关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但万通可就有些尴尬又恼怒了。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心态,面色如常,让客人们自便,又坐下来与同桌的人交谈聊天。

    菜肴陆续端上来,又有万家请来的弹唱班子,弹起喜庆的小调,音色清丽悦耳,却不至于嘈杂,并不影响大家的交谈。

    对于许多人来说,他们未必看得惯万通的为人,不过既然有了请柬,过来名正言顺吃一顿,也算是难得的福利了,要知道在京城当官,虽然被许多地方官羡慕,认为是在天子脚下,升迁也快,但假如不是吏部工部那等油水多的衙门,要养活一家老小也不容易,像今天这样山珍海味齐全的酒宴,不宰白不宰啊!

    虽然同样是穷京官,不过唐泛近来的日子宽裕了不少。

    唐瑜的胭脂铺子已经开始有了盈利,她将每月的盈利分出一成给阿冬,因为阿冬经常在铺子跑腿帮忙,铺子能张罗起来,也少不了她的心血,更何况她如今是唐家名正言顺的姑娘,这些钱可以留给她以后当嫁妆。

    唐瑜又拿出另外三成给弟弟唐泛,当年她出嫁时,唐泛将家中所有值钱物什全都搜罗一空,给姐姐作为嫁妆进门,自己仅仅留了一两件东西作念想,这份深情厚谊,唐瑜一直记在心里,这三成盈利不过是聊表心意罢了。

    不过唐泛现在跟隋州住在一起,偶尔到隔壁去姐姐和阿冬那里蹭饭,自己偶尔还有润笔费,如今又有唐瑜的三成铺子盈利,终于也过上了每月有余钱的生活。

    当然,就算以前没余钱,有隋州在,他也不愁没饭吃,反倒是现在隋州还要时时看着他,让他别每天散值的时候就去买些零嘴回来,闹得正餐都吃不下,实在本末倒置。

    话说眼下,这一道道烹调风味绝佳的菜肴流水般地呈上来,着实令一干平日里清粥小菜的京官们大流口水,像谢迁这样见惯场面的世家子弟,也不由得感叹宴席的奢靡。

    坐在旁边的王鏊见他微微摇头,便问道:“怎么了?”

    谢迁用筷子虚空点了点刚送上来的一份菜肴:“此物为蜜炙鹿舌,以幼鹿的舌头制成,只取舌头,而且对幼鹿的年龄也有限制,光是这一道菜,估计就要上百两银子。”

    众人听得咋舌不已,都对这场酒宴的奢侈有了一层全新的认识。

    不过反正不是自己出钱,惊叹归惊叹,大家下起筷子来可不慢,因为谢迁这一番介绍,众人更是对这蜜炙鹿舌起了好奇,纷纷一尝为快。

    就在此时,便听得李孜省道:“今日热闹人又齐,有酒有菜尚且不足,不如以击鼓传花助兴,就以那小娘子的琵琶声来代替鼓声,鼓声一停,花到了谁手里,谁就以诗词或对联来贺万公寿辰,如何?”

    万通哈哈一笑:“在座诸位都是文采斐然,我这一个粗人,能识文断字就不错了,便是说了我也欣赏不来,不啻对牛弹琴,还不如花到了谁手里,谁就讲个荤段子呢!不过那样一来,要是碰上迂腐古板的人,可就麻烦了,还是别了别了!”

    他倒是实诚,也不附庸风雅,直接就说自己听不懂。

    尚铭闻言便笑道:“万指挥使既然是寿星公,今日自然要以他为主,诗词对联我也不会,不如换成每人讲个故事如何?不过故事也要精彩方可,不能敷衍了事,若是大家觉得不精彩,大可要求他重讲的。”

    也有人问:“若是讲不出故事呢?”

    尚铭道:“那也好办,就由寿星公向对方提出一个问题,由对方来回答罢,若是也回答不上来,就得罚酒三十杯了!”

    大家听了都觉得有趣,便纷纷赞同。

    击鼓传花的游戏自古有之,像今天这样,许多人分列不同桌的,传完一桌之后便由最后接花的人递给最近那桌的客人,如此传递下去,直到琴声停歇为止。

    那弹琴的女子便被要求背过身去,万家的婢女随即也送上绸缎扎成的花。

    少顷,琵琶声调响起,花从第一桌开始传。

    到了刘吉手里,乐声就骤然停下来。

    大家看着这位运气不大好的内阁宰辅,都不怀好意地呵呵笑了起来。

    刘吉倒也洒然,便起身拱拱手道:“那我就献丑讲个笑话好了。话说宋时有一李姓官员,献诗给上官,其中有一句道,舍弟江南没,家兄塞北亡。上官见了同情道,你这也太惨了,兄弟都死绝了。那李姓官员说,没这回事,下官只是为了对偶工整罢了。”

    他特意顿了顿,众人一听还有后文,俱都好奇地听着。

    刘吉道:“他的上官就说,那你完全可以改成‘爱妾眠僧舍,娇妻宿道房’啊,何必白白让兄弟枉死呢?”

    大家听罢,稍稍品味,便都哄堂大笑,又击掌叫好,氛围登时热烈起来。

    刘吉算是过了关,游戏得以继续。

    第二回琴声停下来的时候,绸花落在吏部左侍郎彭华手里。

    彭华也讲了个笑话,不过这笑话是十几年前老掉牙的了,众人起哄,都说不作数。

    这种场合可没有上下之分,你要是拿着上司的架子压人,未免就太无趣了,彭华也没有办法,只得绞尽脑汁又讲了一个,这才过了关。

    琴声有长有短,第三回时,绸花便落到了都察院右都御使丘濬手里。

    这下子,连唐泛他们那一桌都将目光和注意力都投了过来。

    正如唐泛所猜,丘濬确实是给左都御史面子才会过来的,左、右都御使同为二品,执掌都察院,以时下习惯论,左比右稍稍重要一些,左都御史常致远其实也就是实际上的都察院一把手,

    常致远是个有君子之风的老好人,上次被丘濬一通痛陈都察院上下不正之风,将他给骂了进去,常大人也没有生气,还反过来劝丘濬不要一蹴而就,要循序渐进,丘濬虽然不认同他的观点,对这位同僚兼前辈也是颇为尊重的。

    像这一次,要不是常致远亲自邀请,他估计也不会过来。

    不过既然来了,当然就不能轻易落主人家的面子,愿赌服输,丘濬就也从众讲了个笑话。

    可惜丘老先生是理学名家,生性严谨,实在不擅长说笑话,大家就起哄,要他罚酒。

    此时充任传令官的万家管家便笑道:“照规矩,该先由寿星公问问题才是,答不出来才要罚酒。”

    万通呵呵一笑:“我也不知道问什么问题好,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吗,我可相让!”

    此时李孜省便笑道:“下官有事请教丘老大人。”

    万通爽快道:“那成,那就让你问好了!”

    李孜省拱手:“丘老大人能否回答下官一个问题,若是回答得出来,就算过关。”

    丘濬不喜欢李孜省这等幸进之辈,但今日乃寿宴,而非朝堂,不宜太过认真计较,他也就点点头:“你问罢。”

    李孜省道:“听闻丘大人曾经弹劾汪直?”

    大家犹自沉浸在说笑的氛围中,谁也没料到他会忽然提起朝廷的事情,一时都有些吃惊。

    大厅逐渐安静下来。

    丘濬看了他一眼:“是又如何?”

    李孜省拱手道:“丘老大人性情刚正,实在令下官佩服,敢问大人,如今若是让您再弹劾汪直,您敢是不敢?”

    只要不是蠢货,此时也都听出一些不对劲了,好好的寿宴,怎会问出这种煞风景的问题?

    再看万通,他正侧头与万安小声说话,仿佛压根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这种带着挑衅的问题,要丘濬如何回答?

    说敢,那就等于应承下来,如果回头丘濬不上疏,便会被视为言而无信。

    说不敢,那岂不就自认被吓怕了,不敢与汪直作对?

    唐泛慢慢放下筷子,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很明显,李孜省等人与汪直有矛盾,所以故意挑了今天这种场合,在给汪直下套呢,而他的老师,因为上次弹劾汪直的事情,就顺理成章被当成筏子了。

    旁边潘宾的脸色都白了,小声对唐泛道:“老师一出口必要得罪人,等会儿我站起来说老师身体不舒服,你再将他拉走!”

    唐泛摇摇头:“你别动,我来就好。”

    丘濬的脸色也不好看。

    他又不是白痴,如何会不知道李孜省的用意?

    自己弹劾汪直,是为公愤,而非私仇。

    可这些人呢,他们与汪直是利益之争,是党同伐异。

    自己的行为,落在他们眼里,倒成了笑话了?

    他冷笑一声,正想将李孜省大骂一顿,却听得有人朗声道:“李大人违反游戏规则了!”

    丘濬愕然,与其他人一样循声望去,就看见自己的小弟子站在那里,嘴角含笑,风仪卓绝。

    李孜省不悦道:“我如何违反规则了?”

    唐泛微微一笑:“方才订的规矩是,只要回答对方一个问题,而丘大人已经回答你了,你问他上次是否弹劾了汪直,他说是。可你还问了第二个问题,所以违反了游戏规则,论理,应当罚酒了罢?”

    李孜省并非进士出身,却因为习练道家法术而得到皇帝青睐宠信,甚至进入通政司这种重要的部门,如今正是炙手可热,谁也不敢得罪,久而久之,他的自我感觉也甚为良好。

    方才他为丘濬下套,激对方去弹劾汪直,正是知道这个老头子上次因为汪直导致去了南京的缘故,而且丘濬性格高傲,激将法对他很有用。

    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竟然为丘老头解了围。李孜省不由眯起眼,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你是何人,我怎么不大认得?”

    他本以为对方如此年轻,顶多也就是个五品官,谁知对方却道:“左佥都御史唐泛。”

    竟也是个正四品?

    李孜省小小吃惊了一下,旋即想起对方的身份:“你便是日前因为查了香河县案而出名的那个唐泛?”

    他是最近才升上来的,在他来京城之前,唐泛已经去了河南调查宋帝陵的事情,后来唐泛又给罢了官,李孜省一心往上钻营,当然不会去注意到唐泛这个人物。

    唐泛拱手:“正是区区。”

    李孜省不由恼怒,心想我激将丘濬,关你什么事,用得着你跳出来为他结解围?

    唐泛似乎看出他的想法,笑了笑道:“好教李大人知晓,丘老大人乃唐某的老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此乃天经地义,李大人既然已经违反游戏规则了,那便罚酒罢?”

    说罢他伸手引了引。

    李孜省一愣。

    那头万通哈哈大笑:“该罚,该罚!李大人,三十杯水酒,可就看你的咯!”

    李孜省强笑:“愿赌服输,自然要罚!”

    他让人倒满酒,连喝了三十杯。

    大家似乎这会儿才逐渐缓过神来,便都纷纷叫好。

    见风波消弭,唐泛重又坐了下来,潘宾对他道:“你方才不该那么冲动的,这下可得罪李孜省了,那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唐泛知道他是好意提醒,就笑了一下:“我不惹事,但也不怕事。为人弟子,若是看见老师被为难也不出手,不光老师面上无光,连咱们这些当学生的肯定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他看潘宾似乎想说话,就安慰他道:“师兄,之前我已经因为梁侍郎的事情,得罪过万安了,所以债多不愁背,多来个也无妨,你们不能学我,我以后若是倒霉了,还得靠你们帮忙拉把手呢!”

    这小师弟简直玲珑心思,好话歹话都让他说遍了,自己还能说什么?

    潘宾暗叹了口气,自叹不如地拍拍他的肩膀,什么话也不说了。

    他原本还有点眼红小师弟的蹿升速度,短短两三年间就与自己平起平坐,但一个人得到多少,就必须付出多少,唐泛能够有大际遇,在于他自己有大智和大勇,旁人是羡慕不来的。

    方才发生的一幕仿佛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很快就淹没在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之中。

    游戏得以继续,接下来又有几个人被罚,到了唐泛他们这一桌,好巧不巧,在花落入唐泛手里的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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