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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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 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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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瑜笑了笑:“人人皆知浙江富庶,大哥身为嘉兴知府,这三十两银子,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爹也是当过大官的,定知我所言非虚。而弟妹,莫说她是本县富贾之女,凭爹娘对三弟的宠爱,料想也会私下补贴,不至于令他俩受委屈。”

    她虽然瞧见许氏面色难看,却没有停止自己的话:“娘,我说这些话,并非心存抱怨,只是在陈述事实。这些年,拿嫁妆贴补贺二,我也没有怨言,夫妻一体,这本是应该的。可不能因为这是应该的,就让别人将我的付出完全忽略掉,甚至被当成驴肝肺,弃若敝履。爹,娘,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唐泛忍不住要为姐姐的话叫好。

    堂上三人面色各异,贺英与许氏毕竟还是要脸的,被她这样一桩桩揭出来,未免觉得难堪,贺霖却完全不这么想。

    他冷笑道:“说了半天,你就是在为自己开脱,真要心甘情愿,就不会这样一笔笔记得清楚!”

    唐瑜想来是对这人心灰意冷了,也毫不留情地回以冷笑:“那又怎么样,你连举人都考不上,成天在那里发疯,关起门就说贺家人没一个瞧得起你,你既然有骨气,就自己谋生去呀,何必拿爹娘给的那三十两!”

    “你,你这泼妇!”贺霖登时气得脸色发白,说不出话。

    唐瑜没搭理他,而是对贺英与许氏继续道:“原本我也想着,等七郎长大成人,我也算是没有辜负爹娘对我的厚望,到时候也不需要谁来休我,我就自请下堂去,但是爹,娘,你们亲眼所见,他这个当爹的,竟然不分缘由,就对儿子狠下毒手,若不是当时润青及时赶到,他这一棍要是下去了,七郎会被打成什么样?爹,娘,昨日你们也在场,还请为儿媳和七郎说一句公道话罢!”

    贺英轻咳一声:“甘雨此举,确实太过了,昨日我也狠狠骂了他一顿……”

    唐瑜淡淡道:“只怕不是太过二字可以形容罢,当时若是打在我身上也就罢了,打在七郎身上,若他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到时候就吊死在这里,让世人都好好瞧瞧,他贺二是个何等狠心的人。”

    贺霖自然也有自己的理由:“当时人人都怀疑七郎,他又一声不吭,我若不打他,如何洗清他的嫌疑?如何维护贺家的名声?”

    唐瑜反问:“难道贺家的名声是依靠打一个孩子打出来的吗?你身为七郎的父亲,并非旁人,何以会不了解儿子的秉性?那润青为何又不需要询问七郎,便能查出真相?”

    贺霖恼羞成怒:“说来说去,你不过是嫌弃我不如你弟弟能干罢了!”

    唐泛:“……”

    他总算明白姐姐为何会对姐夫彻底失望。

    因为贺霖已经完全钻入了牛角尖,自从他在科举的道路上受挫之后,满心满眼就只剩下这一桩事而已,这几乎成了他的心病,自卑导致敏感,敏感又导致暴躁,所以不管旁人怎么说,他都能往这上面牵扯联想。

    这么多年来,以唐瑜的蕙质兰心,只怕没少安慰他,尝试沟通,但凡有一分扭转的希望,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心一意想要带着七郎离开贺家。

    贺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早已难以自拔。

    贺英也意识到这样的儿子太过丢人,没等唐瑜和唐泛说话,他便狠狠一拍扶手:“你闭嘴!”

    又转向唐泛姐弟:“老二媳妇,那你是何意?若有什么打算,不妨说一说,若是爹娘力所能及,自是要为你们办到的。”

    他知道唐瑜说了这么多,又如此郑重其事,肯定不仅仅是为了诉苦的。

    像二房份例不够用的问题,贺英以往也略有耳闻。

    但一来三个儿子明面上都一样,并无亏欠偏颇,就算有哪家过得拮据,哪家宽裕,那也是他们自己的本事。

    二来后宅大权是掌握在许氏手里的,作为丈夫,他要给发妻这个脸面,不能轻易过问干涉,反正三个儿子都是她生的,再亏待也不会亏待到哪里去。

    所以他便一直没有过问。

    唐瑜也是明白这一点,是以从来都没有抱怨过,只是如今既然已经下了决定,大家彼此说开,少不得要一一表述清楚,免得别人还以为她在无理取闹。

    她听见贺英问这一句话,便望向唐泛。

    两人已经说好,由唐泛出面,来料理这件事。

    唐泛就道:“姐夫先前说要休了我姐姐,但我姐姐不仅没有犯七出,还占有‘三不去’中的‘有所娶无所归’,所以按律,姐夫是不能休了她的。不过事到如今,就算勉强在一起,只怕也过不好日子。姐夫既然觉得我姐姐不贤,我姐姐愿意让出正妻之位,让姐夫另娶贤妇。”

    贺老爷子何等聪明,立时就明白了:“你们想和离?”

    唐泛颔首:“不错,和离。以及,带走七郎。”

    贺家人脸色一变。

    经过前面那场铺垫,众人也已经预料到唐泛他们会提出和离。

    但对于七郎的去向,却是有异议的。

    贺英想也不想就道:“这不可能。七郎是贺家的子孙,理应留在贺家,哪家妇人也没有和离还带着孩子的道理!”

    他见唐泛姐弟面色不变,便缓和下语气劝说道:“润青,闹到如今这个地步,非我等所愿,好在为时不晚,还有挽回的余地。妇人不管是和离还是再嫁,到了外面,都要处处受人白眼,你想必也不愿见到这样的情形。更何况,老二媳妇也是舍不下七郎的,这事你就不要插手了,让他们夫妻俩好好谈谈罢,哪里有当小舅子的,上赶着撺掇姐姐与姐夫和离的道理?”

    唐泛叹道:“伯父,我对您唯有敬重,素无它意,然而事已至此,何苦勉强?不管和离与否,姐姐都是我的姐姐,若她再嫁不易,我养她一辈子便是。至于七郎,我们也不是故意为难,试想我姐姐在时,七郎尚且差点被打坏,若是我姐姐不在,他岂不更惨?伯父伯母虽然疼爱孙儿,总不可能日日在跟前看着,孩子还是在母亲跟前长大好一些。左右我们也不会要求七郎改姓,他怎么说都还是贺家的子孙,只不过随母居住而已。”

    但如此传出去,贺家哪里还有颜面?

    贺英摇摇头,自然是不肯的。

    他见唐氏姐弟一脸坚决,沉吟片刻,退让了一步:“这样罢,和离可以,但七郎还是要留在贺家。”

    但这头话刚说完,贺霖就道:“我不同意和离!”

    他腾地起身,丢下一句话:“除非我休了你,否则你别想和离!”

    便不管不顾地离开了。

    贺老爷子在后面连连喊“站住”,贺霖却头也不回。

    他平日里虽然性情阴沉,对父母总还算听话,如今这番举动,却令贺老爷子着实气歪了鼻子。

    谈判破裂,这也是可以预见的。

    唐泛本来就没想着贺家立马能答应自己的条件。

    在他们看来,和离也就罢了,媳妇终归是外人,孙子才是自己家的,虽然贺家不止这么一个孙子,但正如贺老爷子所说,如果让唐瑜带走贺澄,别人就会觉得贺家连一个孙子都留不住。

    世情如此,非人力所能更改。

    不如一口气先提出让对方根本不可能接受的条件,再往上面慢慢加码。

    这样最后能够达成目的的把握才会更大。

    从一开始,他们最终的目的就不是和离,而是析产别居。

    这是有别于和离或休弃的另外一种法子,这年头别说和离不容易,其实如果妻子娘家有势力,丈夫想休妻也是不可能的,就像贺霖,如果没有唐泛,他也许还能休弃唐瑜,但如今有唐泛在,他根本想都别想,就算他想,贺老爷子也不会让的。

    所以他刚刚在厅堂里说的话,也完全都是气话,饶是他再无知,也应该知道唐瑜现在有弟弟撑腰,不是贺家能欺侮得了的。

    但是和离呢,就像贺老爷子说的那样,世人对女人不公,和离之后女人要忍受的,肯定不仅仅是白眼而已。

    于是便有了折中的法子,析产别居。

    说白了就是夫妻分居,但毕竟没有正式和离,这样对外就可以说是女方身体虚弱,回娘家小住调养云云,双方都有个说头,又保全了男方的颜面,省却了许多麻烦。

    大户人家里头,如果男女双方感情不融洽,女方娘家有依靠,又不愿意凑合着过,就会提出这个法子,唐泛在京城也见过,不过香河县毕竟地方小,比较少有罢了。

    对于女人来说,这样就等于还没断绝婚姻关系,唐瑜也不能再嫁,这是劣势。

    但唐泛事先询问过唐瑜了,唐瑜表示自己现在完全没有再嫁的心思,只想一心一意抚养贺澄长大,过点属于自己的清静日子。

    既然如此,析产别居反倒成为最好的选择了。

    唐泛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提出析产别居,是怕贺家骤然不能接受,现在先提出和离,等到他们慢慢面对事实,再抛出这个法子,自然就顺利多了。

    当然,前提是贺霖能够同意,不要从中作梗。

    从贺老爷子那里出来,唐瑜还有些闷闷不乐,毕竟夫妻一场,闹到这个地步,任谁也不愿意看到,如果不是实在过不下去,唐瑜也不想做得这样绝。

    别看唐瑜现在好像一夜之间翻了身,实际上全是因为有唐泛在。

    但唐泛总不可能一直留在香河县,他一走,唐瑜又会失去依靠,她孤身一人在贺家,到时候只会更难过。

    她很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更要狠下心,趁着这个机会,一刀两断,免得日后生变。

    唐瑜叹道:“只盼七郎长大了别怨我!”

    唐泛笑道:“他那么懂事,长大了也是个好孩子,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他定是能够谅解的。”

    唐瑜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唐泛安慰道:“我的好姐姐,别一脸沮丧的样子了,若是让七郎看见,指不定又以为发生了什么事。那孩子心思敏感纤细,日后有机会得好好磨练磨练才好!”

    唐瑜点点头:“都是我误了他,他日日瞧见他爹那样,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唐泛道:“你又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要是这样,我觉得爹的责任还更大呢,当初怎么就把你许给贺二这种人了呢!”

    唐瑜嗔道:“别胡说!你怎么能怪爹,他老人家又不能预见那么远的事儿!”

    唐泛笑眯眯:“那不就是了?爹娘在九泉之下,必也不想看见你这么不开心的,要是知道这种事情,他们肯定会比你还生气。好了好了,我看七郎这两日受了伤,也不能去族学,明日我带上你们俩去集市逛逛罢!”

    姐弟二人回到竹院,唐瑜便去看贺澄了。

    唐泛正想让严礼他们去打听打听韦家那桩案子的进展,钱三儿恰好就从外头走进来。

    他一脸神秘兮兮:“大人,您猜我在外头听见什么了?”

    唐泛瞅了他一眼:“不知道。”

    钱三儿贱笑:“您猜猜?”

    唐泛也笑:“不猜,你不说,我就问严礼他们去,憋死你。”

    钱三儿被打败了:“好罢好罢,我说就是了,听说啊,韦家闹鬼了!”

    唐泛脚步一顿,成功地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钱三儿见状很有几分得意:“您也猜不到罢?有好几个版本呢!一个是说韦家那个韦策未发迹前,原是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可是他为了攀上富贵人家,就娶了自己的原配张氏,负了那个未婚妻,那个未婚妻羞愤之下,跳河自尽了。她临时前发誓,今生你为富贵负了我,来世我定要令你断子绝孙!”

    他捏着嗓子学完那一段“临终绝唱”,然后道:“然后啊,好好一缕香魂就化作厉鬼,潜伏在韦家,您瞧韦家这些年,生的都是女孩,便是这女鬼在作祟,这不,现在刚有一个男丁出生,转眼就夭折了!”

    唐泛:“……我发现你挺有才的。”

    钱三儿得意洋洋:“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人,我可是天下第一绝顶聪明之唐大人的跟班!”

    唐泛对他的自卖自夸简直无力吐槽了:“听说碧云天饭庄的大堂里还缺个说戏的先生,要不要我给你推荐下去试试?”

    钱三儿:“那算了,您肯定离不开我,像我这么忠心耿耿又能力非凡的跟班,现在可不好找了!”

    唐泛忍不住踹他一脚,笑骂道:“行了,说正题啊!”

    钱三儿:“第二个说法,是说韦家现在的财产,都是韦策从别人手上夺来的,他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夺了人家的家产,然后来到香河县重新开始,如今被他害死的那人化为厉鬼,前来复仇,也是为了让韦策断子绝孙,永远懊悔自己做过的一切,所以韦家才接二连三地死人。”

    唐泛:“……怎么全是厉鬼,能不能来点新鲜的?”

    钱三儿:“能啊,新鲜的便是——”

    他拖长了语调,见唐泛一点都不急,只得继续道:“杀韦朱娘的凶手找着了。”

    唐泛挑眉:“是柴泽?”

    钱三儿沮丧:“啊?您都知道了,那还让我说甚呢!”

    唐泛摇头:“我只是猜的。柴泽、王达、鲍义这三个人里,只有柴泽最可疑。”

    钱三儿忘了自己要炫耀消息的初衷,反倒好奇问起来:“为何?可韦策自己明明说王达才跟他有仇,柴泽与他最要好啊!”

    唐泛道:“别忘了,我之前就说过,能够在那么短时间内找到韦朱娘并且杀死她,又不惊动别人的,只有相当熟悉韦家的人才能做到,就这一点来说,只有柴泽符合。”

    钱三儿拍拍额头:“是是,我差点把这出给忘了!没错,翁县令也是这么问出来的,这事儿光凭柴泽一个人也做不成。据说是柴泽的表妹,也就是韦策的正室,特意让人将那一罐汤加热,然后才送上来的,然后柴泽又对鲍义说,他表妹夫很讨厌王达这个人,想让他当众出点丑,跟鲍义约好,让他在席上碰倒那罐汤,又许以重酬,让他帮忙圆谎,结果让翁县令一审就审出来了。”

    唐泛问:“那柴泽为何又要杀韦朱娘?一个小女孩与他有何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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