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伟也借由业务繁忙,都没和若伊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这多少让惯于看人眼色的若伊有些警觉,放下了小尾巴,夹在两腿之间,时不时观望一下态势——
这丫头,还处于学习阶段,苏晓真不知道以她的天分,出师之后会有怎样一番翻云覆雨——
那时她不会再犯任何错误留下任何把柄给苏子来教训了。
苏晓开始隐约担心起来,却又不免自嘲,这是一院子死人的争斗,她为何要管这么多?
“姚小姐,明天天气不错的话,我遣人备轿,同去姚府如何?”
若伊一愣,苏晓继续说,“姚家远戚已经把姚宅空出来了,大小物件,一件不少,等您过目。另还有下人十五人,老太太吩咐了,若您愿意,也可以带来苏家,听您使唤。”
若伊脸上绽放着无与伦比的光彩,那兴奋劲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
此刻,苏晓脑子轰的闪过自己和头目之间的对话:
“一找到油纸包和火种,就把林家通通灭掉。”
“全部?林家是个大家族——”
“那有什么,当年的姚家也是个大家族。”
“来硬的,还是来软的?”
“内忧,外患。”
“明白了。”
“外患我已经开始着手安排,内忧么,哪家深宅没有呢?找到它,培养它,放大它——”
林家大院变质的核心,我找到了。
苏晓看着若伊那张此刻还有些稚嫩的脸,眼前又晃过苏子那艳阳之下午睡的沉静脸庞。
光阴交错,两张脸眼前交替,如苏晓生命中最深的欲念和最后的纯明。
十年潜伏,与生俱来的使命,双手早已沾满血渍,苏子的睡脸能够洗涤多少灵魂的污浊?若伊那张马上就要蒙上一层细密的罪恶之纱的脸庞,又能让她继续沉沦几分几毫?
苏晓不知道。
她只能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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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小姐,到了。”
若伊还是第一次一个人端坐在轿子里,还没享受够,就到了地方。
撩起帘子,一个奴才已经跪在地上,若伊一愣,然后一笑。伸脚踩在那人后背,第一下是试探,第二下才敢踩实,然后由小跑过来的彩云扶着下轿。
“这么多年没回来了,姚小姐,你看看这宅子保养的还很不错。”苏晓一点那大门,“姚家毕竟是大户啊,门风纯正,姚老爷虽然去了,还有远戚打理。”
苏晓哪里会不知道,所谓“远戚”,其实也是上面的人。他们通过各种方式将姚家蚕食干净,入住进来,一作监视之用,以防有人日后来投奔姚家,二作搜查,誓要找到‘火种’——
火种只是个代号,它代表的是前皇后的遗孤。
那人的存在,连同当年毒害皇后的金钗,像一颗定时炸弹,威胁着当朝统治。
苏晓打量着眼前这个因为一座宅子就沾沾自喜的若伊,如果她这个姚家后人真的就是姚老爷费尽心思掩护的火种,是前皇后的女儿,那还真是万般讽刺。
“小姐,进去看看吧。”苏晓引着若伊进了院子,大院人走动的少,显得很冷清,与若伊自小长大的那个大院已经不同了。
“一转眼都五六年了。”若伊走过院子,径直走进大堂,往日姚老爷姚少爷坐在这里,她就端茶递水,真是风水轮流转,如今他们都已经去了,这偌大的庄园竟然成了她一人的——
这宛若最大的痴梦,却一夜之间成了现实。
“我只是不懂啊——为何姚老爷一直瞒着我——”若伊喃喃自语,苏晓递上一句话,“还叫什么姚老爷,那是你的父亲啊。”
“我素来以为我是个孤女。”
“姚小姐,恕我多嘴,您见过生母么?”
若伊摇摇头,“姚老爷,哦,是爹,爹很顾家,那个养在外面的小妾,也就是我娘——我们都没有见过。”
“哦,这样啊。”
“怎么了,苏管家,你好像对我的身世很感兴趣。”
“姚小姐不要介意,其实这也是上面的意思。”
只是我的上面,和你想的上面,不是一码事罢了。
若伊果然被她误导了,开口便说,“老太太不信我?”
“怎么会,白纸黑字,老太太认得老爷的笔迹,也认定了你,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要迎你入门。老太太只是不明白姚老爷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就算是为了保护你,也不该让你在姚家做个婢女啊,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其实我也不懂。”
苏晓眼睛在若伊转身走进内屋的那一瞬间,变得异常锋利。
把你隐藏在深宅大院做个婢女,是因为你本是高不可攀的火种,这个可以颠覆新帝统治的隐患——
如果一旦能够证明当年皇后确是被人毒杀,而她还留有子嗣,那么王位也不可能传给当今的圣上,前朝皇帝的远戚——
姚林两家以血的契约为誓,保护你,同时在试图验证毒杀的真相。
苏家试图找出你们,然后毁灭一切。
你当然不懂,其实我也不懂,这样孽缘深重的家族之间,怎么会有那么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牵连。
让一切血色背后,还有温情与不舍,让我举起屠刀的手,在那相拥的人影背后,几度迟疑——
苏晓望穿这败落的姚家大院,只剩下这一个并不姓姚的女子在行走。
这是否也会是林家大院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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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患
林子业轻推开门,露出一道光亮,闪出一束灰尘飞舞,光亮与灰尘共同延伸到桌边稳坐喝茶的男子脚下。
警觉的观望了一下身后,在这林家主店业务最繁忙的时候,他这个主事人居然溜到后堂——
实在太惹人注目,定要万般小心。
派了心腹看门,林子业才放心进了屋子,关上门,插上横杠,然后从怀中淘出一个女人用的荷包,只不过早已没有了香气。
放在桌子上的那一刻,端着茶杯的手迅速摸过荷包,细长的手指灵巧的打开,抽出一张已经泛黄的纸。
“这就是姚老爷那房小妾的赎身状,我可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搞来的。”
“花费了一个月,确实有点收获。”
“那当然,您可是不轻易来拜托我什么啊——”林子业微微一笑,看着眼前的文质彬彬的男子,“大当家的。”
林少伟抬眼一瞧,“用了多少银子,你直接走账就是。”
“我为当家人做事,图的哪里是银两?”林子业说的亲热无比,仿佛前些年的间隙算计根本不曾存在。这便是立于不败之地的商人之道。
“那你要什么?”
“呵呵,大当家的,兄弟我只想知道大当家能低下头来求我是为了什么——”
林少伟眼珠子一转,好哇,你总算开口问了,我就怕你不问。
“这个么——当然是为了若伊。”
“当家的别告诉我是为了取悦我未来四嫂,所以才要查一查她亲娘的底细——”
“业弟,有时候心里知道就好了,不用都说出来。”林少伟欲擒故纵,林子业嘿嘿一笑,“明白,明白。”
“所以,你只查到了若伊的娘亲,姚老爷的小妾是青楼女子,一直赡养别院。”
“没错,当家的,我奔波一个月,就查到这么点消息。”
林少伟和林子业目光相撞,彼此心照不宣。
有人的地方就有秘密,有人的地方就没有绝对的秘密。
姚家乃为安首富,嫡族庶族加一起也有两三百人,涉及到子嗣这么大的问题,怎么可能一瞒十余年无人知晓?
林姚两家的婚约,为何独独只出现在林老爷的遗嘱里,还指明非到关键时刻不能打开?
林少伟自打若伊身份曝光之后,就一直在想着这些问题,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
若伊的姚家后人身份,着实可疑。
若伊究竟是不是姚家后人——
姚家究竟有没有后人——
所谓后人的谎言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这些林少伟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封遗书的位置,不仅姚斌知道,原先那个林少伟应该也知道。
不仅如此,所谓的“关键时刻”,原先的林少伟一定明白是怎么回事。
若伊很可能是林姚两家最后时候抛出的杀手锏,为了那个“血的盟誓”放出的烟雾弹。
不幸的是,他不是那个林大少,他不知道林姚两家老爷子的心思,也不知道这背后一切的秘密。
幸运的是,他不知道,其他人也不知道,包括这个林子业。
“业弟,我执掌姚家生意这么多年,居然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妻子,姚老爷实在太见外了,所以我不得不好好查查。”
“几位先人都已经作古,当家的真想查出个什么也怕很难了。”
“你也是知道的,语嫣她差点混淆了我林家的血脉,韶可她又心中所系他人,我实在对这些女人不能信任。”林少伟叹了一口气,“你这位不明不白出现的四嫂,连她娘亲的存在都只有这么一张破纸能够证明,我实在……”
“可我也只能帮到这里了,实在力不从心。”
林少伟深呼吸一口气,眸子闪烁了几下,终于说出了主旨句:
那到未必,业弟也知道姚老爷有一件宝贝——兴许和若伊的身世有关。
它包在……一个油纸包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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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小姐,怎么样,对你的嫁妆是否还满意?”苏晓看着彩云大包小裹的往马车上搬东西,一副公事公办的管家嘴脸,上前问了若伊一句。
“谢谢苏管家带我来这里,若不是来了,我还真不知道我家底这么殷实。”
“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当年林家趁着姚家败落的时候低价收了全部的铺子,算起来,那也是姚小姐您的财产,只是现在是说不清了。”苏晓继续调教着若伊,“不过,少爷那么精明,肯定不会忘记这一点的,所以姚小姐的地位,远比你自己想的高。”
“借苏管家您的吉言——”
若伊欲言又止,苏晓追问,“怎么,姚小姐有事?”
“借一步说话。”
苏晓本是一脸笑意的,等到了空无一人的姚家后院,听到若伊没头没尾的一句,“我什么都听见了,苏管家。”,苏晓整个人都愣住了。
手放松的垂着,每一根神经却都在崩紧。
多想下一秒钟就掐死她,可是她的身份还没有水落石出,现在做了她无疑对全局不利。苏晓硬着头皮问:
姚小姐听见什么了?
“游会上,你和潘家大爷的话。”若伊不知深浅的笑着。
“我们说了很多话。”
“其实那琴架是苏管家动的手脚吧。”若伊死到临头依旧脑残,“我就知道您不是个简单的管家。”
“姚小姐就和潘大爷一样空口说白话——”苏晓温柔的说着,潜台词却是,自己送上门来找死是么?
“这不就是你这么帮我的原因么?”若伊笑的平静又癫狂,“我还记得你刚来林家,就算和大夫人那么熟络也总要保持距离,怎么对我独独不同了呢?”
苏晓没有回答,若伊就当她默认,得寸进尺的说,“您放心,我不会认不清谁是对我有用的人,苏管家的小秘密我不会说出去的,也请您一如既往的帮我。”
“姚小姐要我怎么帮?”
“我知道就算我嫁入林家,不生下一儿半女也无法立足,总还会有其他妾侍来替代我的位置。所以,请苏管家帮帮忙——”
“姚小姐,这闺房之事,我一个管家好像帮不上什么。”
“我伺候二夫人这么久,这一点我难道还不知道么?”若伊笑了笑,“少爷的心在哪里,苏管家您是帮不上什么忙,可是身子在哪里,您可以动动脑筋。”
“姚小姐,我可以把一个睡死过去的少爷送进您的屋子,可接下来您怎么办呢?有些事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做的——”
“我只说要生下一男半女。”若伊平静如水的说着,苏晓一愣,“您不会是想——”
若伊点点头,“还请苏管家帮忙。”
“这一招,听说之前那位三姨太已经用过了。”
“是啊,所以不会有人相信我会愚蠢的再用一次。”若伊笑着说,“就像不会有人想得到,一个仗势欺人的小丫头会有什么威胁的——不是么——”
苏晓本是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了。
看来这所谓的调教不过是她一厢情愿,若伊的段数早已返璞归真了。
“原来如此。”
苏晓恍然大悟。
“夫人高竿,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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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少伟往家里走的路上,碰上了若伊的马车,苏晓请他上车同行,林少伟不好推脱,只能跟若伊坐上了同一辆马车。
这个在他心中一向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女人,此刻就在自己半米开外的地方,一如苏子所说,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不成气候。
“少爷,前些日子我把姐姐得罪了,姐姐没说我什么吧。”
林少伟一皱眉,果然是个天然脑残。
殊不知,这是比扮猪吃虎更高一个级别的“扮脑残吃大神”。以最低端的手段、最无赖的姿态、最原始的智商和最明显的野心来麻醉你,来俘虏你——
林少伟和苏子这般大神,对脑残有着天然的悲天悯人情结,比起才艺双全的余韶可、深藏不露的老太太和来路不明的兔爷,若伊似乎是个太好对付的敌人——
好对付到,甚至连什么手段都可以不用。
苏子只是直来直去的阉割她的话,林少伟只是不加掩饰的采取规避原则。
而若伊只是一点一滴瓦解他们的防线。
“没。”林少伟少言寡语,若伊又说,“其实姐姐不能生,我来生,生出来也管姐姐叫娘。”
林少伟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如此女子啊,对付她都是在浪费脑细胞。
若伊看着林少伟的表情变化,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
马车到了大院门口,却被一辆陌生的马车给挡住了路。
林少伟下车,一眼就看到了马车棚子上那明黄色的流苏,这样的色彩,莫非是苏眉?
林少伟也没有在意若伊的想法,连问一声也没有,自己就径直奔向院子,一进门,却是看见一院子男女都跪下,一个挺拔的男人背对着他,手中,拿着一个明黄色的卷轴。
……
“少伟,见了大人,还不快跪下?!”老太太颇有些紧张的说,那男人却走上前扶起老太太,“林老夫人,不要拘礼,我虽是受了皇命而来,却是私服,不必太招摇。”
此人声音格外悦耳,只看背影也是个美男子,林少伟正在消化吸收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那男子转身过来,一看便是武将出身,健康又阳光,让林少伟想起了女学生常挂在嘴边的那四个字:
优质偶像。
那剑眉之间环绕的却是一团和气,全然没有宫廷中人的嚣张,纵使皇命在手,却是犹如多年好友一般,拍了拍林少伟的肩膀。
“上次游会一见,我就知道林兄弟非池中之物,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