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吴若侬依旧怔怔地发呆，出来喝水的吴君复伸着懒腰斜靠过来，抽走她手中的电话，“弱弱，要睡觉就进房间，现在是晚上，可不是做白日梦的时间。”停了一下，吴君复又道，“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跟我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吴若侬压下心中的不安，温柔地笑笑，“我心里有点乱，所以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也许过一段时间，等我想清楚了，就会跟君君说了。”恶作剧地去捏吴君复的脸颊，被后者嫌恶地拍开，吴君复愤然道，“等你想清楚的那天，我都已经老了！”
“不管君君多少岁，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君君！”吴若侬继续用调笑来掩饰心中的焦虑，望向窗外深沉的天空，黑色的天幕下景物的轮廓模糊，像是永远也无法望清的前路，虽然戴致尧的答复很笃定，然而不知为何，隐隐的不详之感总是挥之不去。
吴若侬是在戴致尧的陪同下来到了别墅，刚进入客厅，查雪莉就自然而然地迎了出来，不动声色地挤开吴若侬，轻依在戴致尧的身边，腻声道，“Honey，怎么才来呢，等你好久了。”
戴致尧淡然地抽出自己的手臂，绕开查雪莉，去到吴若侬的旁边轻轻揽住她的腰，带着吴若侬往厅里走去，查雪莉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脸上却委屈地对着戴父叫了一声，“爸，你看看，致尧什么意思，我们不是已经谈好了么？”
吴若侬略略看了下客厅里端坐的人，戴父、顾母坐在主位的沙发上，旁边有一位戴着无框眼镜的年轻男子，相貌英俊，气质沉郁，查雪莉正好走回沙发的位置，那名男子即刻风度翩翩地将她扶了过来坐下。
戴父显然对戴致尧的举动不满，对于吴若侬，却连眼角也没有瞥一下。“致尧，你在外面怎么玩，雪莉都说不计较，只要你从今往后，一心一意对待雪莉，可是，你看你今天，你为了这个女人，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要了吗！”语气冷厉，丝毫没有顾忌还有外人在场。
戴致尧蹙眉，没有回答戴父的话，却是向那名陌生男子问道，“还没请教，这位是？”
年轻男子马上站起来，礼貌地跟戴致尧握手，“你是戴先生吧，我叫李察，是查小姐的私人医生。”
戴致尧颔首，淡淡说了句“戴致尧”，算是介绍了自己。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看来查雪莉也早已做好准备，连私人医生都自己备上了，看来一会儿到医院去检查的话，估计还将有一番争执。
“致尧……”被戴致尧忽视自己的问题，戴父气的不轻，“既然人已经到齐的话，你就表个态吧。”
吴若侬垂下的眼睫毛微微一颤，她来之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必然成为众人的攻击对象，但是戴父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还是让她紧张起来。戴致尧似有所感，虽然没看向吴若侬，温热的手掌却抵上了吴若侬的背脊，给予她无穷的支持力。“父亲，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我的表态毫无意义，”他的目光深沉而坚定，“所以目前，我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戴父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是转念一想，又保持了沉默。查雪莉心里冷笑，脸上却越发柔弱，“Honey，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喜欢的时候索求无度，现在有了新欢，就嫌弃我这个糟糠了么？”她声音越说越小，但是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之间，大家都神情各异地瞥开目光，戴致尧紧紧地蹙眉，担忧地看了吴若侬一眼，后者静默成一座石刻雕像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悲喜。
“既然大家都各说各话，那么，今天就安排个身体检查吧。”戴致尧冷着脸说道。他明白查雪莉是想把事情弄得越复杂越好，所以他不能让她牵着走。
“……你！你……这是在侮辱我！”查雪莉开始轻声啜泣，“若是我父母在这里，绝对不会容忍你这样对我！”
戴父冷眼看着事态的发展，对于他来说，虽然查雪莉不是他最满意的儿媳妇人选，但是两人的家庭，算得上门当户对，相比于吴若侬的咖啡店服务员身份，两者择其一，他必然是更倾向于查雪莉，特别是听到查雪莉提及自己的父母，对于父母不在身边的查雪莉，心中也掀起一丝怜惜。他冷冷地看向吴若侬，若不是这个女人横插在中间，戴致尧和查雪莉早已成婚，更不会如此头疼地在这里讨论这些问题。
“吴小姐，请跟我到书房，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戴父打定主意，先把吴若侬剔除出局，至于戴致尧和查雪莉之后如何发展，还可以静观其变。
吴若侬缓缓地跟随戴父站起来，刚要挪出脚步，戴致尧却也随即站起来，“我陪你去。”
戴父森然地望着戴致尧，为了一个女人，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违逆他的意思，“致尧，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我说要跟吴小姐单独谈话。”
戴致尧站在吴若侬的身侧，握住她柔软的手，十指相扣，“若儿的事，就是我的事，父亲有什么话，不妨跟我直说，”戴致尧顿了顿，看向戴父，“如果父亲要说些什么伤害若儿的话，那么，不说也罢。”
吴若侬眼眶微湿，这个卓尔不凡的男子，是在竭尽全力地维护自己啊，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能得到他的一心一意，便已弥足珍贵，即使将来天意弄人，她都无憾了。她轻轻捏了捏戴致尧的手，“没事的，就让我去谈一谈吧。”
戴父“哼”地一声，转身就径自往二楼的书房走去，留下一个冰冷而又萧瑟的背影，“谈不谈随你，如果你们要一起进来，那就别进来了，致尧，你以后也不用叫我父亲了。”
吴若侬怔了一下，便要跟上去，戴致尧却扯住她的手，吴若侬不安低声道，“致尧，我不想你因为我，弄得家庭关系这么紧张。”
戴致尧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我陪你上去，在书房门口等你，有事就大声叫我。”吴若侬晶亮的眼眸凝视着他，温柔一笑，便由得戴致尧牵了手跟着戴父上楼，却没有注意到，查雪莉行动敏捷地悄悄尾随在后面。
刚刚上了将近十级的楼梯，吴若侬觉得有些异样，左手一暖，被一个娇嫩的手掌握住。吴若侬疑惑地回头看去，查雪莉扯着她的手，站在她后面笑得十分诡异，吴若侬心里升起不妙的感觉，果然，下一秒查雪莉便惊声叫道，“吴小姐，别推我——啊！！”
查雪莉惨叫着一下子往后倒去，吴若侬急忙伸手去拉，却捉了个空，然而落入恰好转身的戴父和戴致尧眼中，就真的像是吴若侬将查雪莉硬生生地推下楼梯似的。吴若侬僵硬着身体姿势，眼睁睁地看着查雪莉滚下楼梯，然后瘫倒在冰冷的白色大理石地板上，凄厉的惨叫声，一声哀怨过一声地低呼着，暗红妖艳的血色迅速在查雪莉的身下蔓延开去，红与白的强烈对比，震撼了吴若侬的意识，几乎让她惊得失去了呼吸。
戴致尧松开吴若侬的手，向查雪莉奔跑过去，然而有一个人更快地抱起了查雪莉，“雪莉！雪莉！”李察焦急地喊着查雪莉的名字，查雪莉惨白着脸，嘴唇早已咬得失去血色，手捂着肚子，不停地哀叫，“孩子……我的孩子……李察，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戴致尧蹲在一旁，冷着脸要去扶查雪莉，却被后者回以愤怒的斥责，“滚！假仁假义的混蛋，我不要你碰我……”
戴致尧缩回手，拧眉不语。李察适时道，“戴先生，查小姐现在情绪不稳，就由我来照顾她吧。”他取出蓝牙耳机套在耳朵上，一边通知自己的诊所准备手术室，一边横抱起虚弱的查雪莉，急急地奔了出去。戴致尧跟着李察走了两步，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吴若侬，和旁边一脸冻死人表情的戴父，他几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便停下了脚步。
“这样，你们终于可以满意了吧。”戴父冰冷的话语中含着浓浓的疲惫与嘲讽。
玄机之二
戴致尧和吴若侬都静默地站立着没作声，戴父还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无奈地挥挥手，“致尧，你已经不是小孩了，该怎么做，你自己清楚。我们戴家，容不得这样心狠手辣的媳妇。”说罢就自顾上楼去了。
两人回到吴若侬的小窝，正是料峭春寒的时节，窗外的枝条堪堪冒出浅绿新芽，在凄风苦雨中摇曳，更显得清冷冰寒。吴若侬环上手臂把自己抱紧，要抵挡那彻骨的冷意，然而却禁不住地身体发颤。戴致尧轻叹了一声，走过去把她纳入自己温暖的怀中，良久，吴若侬才似梦呓般地问道，“我没推她……你相信吗？”
“小傻瓜，你当然没有推她，原来我还猜测她根本没怀孕，没想到她竟然舍得用苦肉计来设计你，这下倒是有七成的把握了。”可惜因为担心吴若侬，却没有及时跟过去诊所揭穿查雪莉的谎言。戴致尧轻抚着吴若侬的长发，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
“致尧，你只有七成把握吗？”吴若侬闷闷地问道。
戴致尧沉默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如果，我是说如果，”吴若侬仰头看着戴致尧，湿润的眼睛里晕染着茫然与不安，“如果她真的怀孕了，又没有发生这件事，那么，你会怎么做？”
“我当然是要负责的啊……”戴致尧轻轻捏了下吴若侬的鼻子，却发现她的目光迅速地灰败下去，不忍心再逗弄她，戴致尧认真地说道，“若儿，我要负起作为父亲的那部分责任，你懂吗？”
吴若侬垂眸想了一会儿，一抹羞赧的红晕泛上脸庞，“你是说……”她猜到了戴致尧的意思，却仍不敢肯定。
“以前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意，觉得和谁结婚都是一样的。”戴致尧表达得有些艰涩，多年养成的冷漠习惯，让感情一向都不外露的他觉得有些羞于启齿，“直到和你重遇，我才发觉，原来我也有一个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戴致尧轻吻着吴若侬的脸颊，郑重道，“作为丈夫的责任，我只想对你负责。”
吴若侬噙着泪水埋入戴致尧的怀抱，两人的拥抱如此紧密，恨不能抱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一对泥人，戴致尧低低地呢喃了一声“我爱你”，声线如此轻微，直让吴若侬觉得耳边有轻微的暖风拂过，然而，此时无声胜有声，语言在这个时刻仿佛失去作用，唯有那心与心的交流，在这逐渐升温的狭小空间中流淌。
“晚上去我那儿吧。”戴致尧压低声音道，抱着吴若侬腰身的手，慢慢变得火热起来。
吴若侬在他胸前蹭了蹭，同意道，“好啊，我和君君也好久没跟你一块儿吃饭了。”
戴致尧气闷，惩罚般紧箍着吴若侬，却又怕弄疼她，只一下就稍稍松开，半晌，才无奈道，“若儿，我是说我们俩一起，”顿了顿，又点明道，“然后，你晚上就留在我那儿……”
吴若侬的身躯僵硬了一下，拒绝也不是，答应也不是，戴致尧感到她的异样，便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偶尔吻着她的秀发，只等到吴若侬慢慢放松下来，他才解释道，“我真的很想你……”吴若侬心中一颤，她又何尝不想他呢，只是，十六岁的唯一一次，在她后来遭到恶毒谩骂和肆意羞辱的阴影下，让她条件反射地产生罪恶感，难以用一种平和的心态再去迎接诸如人生而本能的事，“我……”吴若侬将头埋得更低，无法回应。
戴致尧不懂她的心结，却锲而不舍地说道，“若儿，你不要害怕，我真的很想和你呆在一起。我答应你，只要你不愿意，我绝对能控制住自己，好吗？”
吴若侬仰头亲了一下他的下巴，并没有回答，戴致尧心中却有了然的喜悦，“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不容分说地拉着吴若侬就走，“走吧，先去我那儿吃饭。”
“还有君君……”吴若侬碎步跟在后面，想要往回扯，却拦不住戴致尧。
“他又不是小孩，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你就不用费心了。”戴致尧飞快地开门下楼，边走边说，“最多一会儿发个短信给他就行了。”
吴若侬踉踉跄跄地被塞进副驾驶座，一路飞驰而去，倒后镜中，映照出戴致尧飞扬的神采，吴若侬含着笑意，看着他英俊的脸容，不知何时开始，他在她面前化解了冰封的冷峻，记忆中的那个明朗少年，似乎又回来了，吴若侬随意地望着街景，一掠而过的景象中，有一个孕妇等在人行横道边，查雪莉那圆润的身躯突兀地闪现在吴若侬的眼前，她眼神黯了黯，一片阴霾不期然于心间弥漫。
查雪莉有气无力地歪在病床上，一口一口啃咬着李察削给她的苹果。李察的眼神在镜片后面意味不明，嘴角却扬着戏谑的笑，“那么几级的楼梯摔下来，还能把尾椎摔伤，你也算是第一人了！”
查雪莉白着脸哼了一声，无奈道，“我不是怕垫在屁股下的血浆包压不破嘛，只能死命往下坐，痛死我了，你还笑！”她动动自己的脚趾，“还好，没有摔个半身不遂。”
“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值得吗？”李察往后靠在沙发上，盯着查雪莉苍白的脸孔。
“错了，错了。”查雪莉摇摇手指，“我不是为了戴致尧，我是为了我自己，只有我一个人痛苦，多寂寞啊！”
“幸好没有大问题，”李察推推高挺鼻梁上的镜架，“不过，为了你，我做了不少动作，对我个人及诊所的影响，可是难以估量的啊。”
查雪莉咬着唇，心虚道，“我也知道难为你了，以后我会好好补偿给你的。”她挑挑眉，说道，“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我做得到。”
李察神秘一笑，“先欠着，到了适当时机，我会让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他踱步到窗前看了一下，窗外是无边的黑夜，淅沥沥的雨点还在曼舞，没有星光和明月的夜晚倍觉沉寂，他想了想，还是劝道，“那个吴若侬，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坏，要怪的始作俑者，毕竟是戴致尧，你的报复行动，没必要针对吴若侬吧……”
查雪莉亦是微微苦笑，“戴致尧的弱点，只有吴若侬，其他的弱点，我还真找不到……”
“要通知你父母吗？”
“不必了，”查雪莉肯定地回答，若是让他们知道，事情只会更加复杂，“这是我设计的游戏，他们虽然会帮我，但是他们来了，我就玩得不够尽兴了。”
李察颔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戴父和戴致尧都分别打过电话，说明天要来看你，哎，今晚我又要忙活了。”
查雪莉讨好地笑道，“辛苦了辛苦了，你一定要好好准备，他们不是怀疑我嘛，哼，明天我们就拿出证据来，叫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