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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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之令-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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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徐徐,他凭栏而立,正饮下一口酒,忽而听见一点叮当的环佩之声,回头,却见灯笼柔和的光里,一个女子径自走过来,修饰精致的面容衬着华美的衣饰,贵气不凡。

鲤城侯莞尔,朝她举举盏,“侯女。”

窦芸却毫无笑意,盯着他,神色不定。

“我的人看到陛下今日去了王府,为她顶撞了大长公主。”她低低道,“你那计策,全然无半点用处!陛下还派人去了乡中查申平来路,搜到了财帛,赵弧也被拘下,若廷尉查出了是我……”

“那是侯女沉不住气,多此一举,又去找了那赵弧所致。”鲤城侯不紧不慢,打断她的话,“我早说过,不可操之过急,急则误事,侯女不听,擅作主张,坏了事,却来怨我?”

窦芸面色一白。

“我劝过侯女谨慎,”鲤城侯道,“申平虽肯卖命,死无对证,但行事还须周全些。可侯女做到几分?若非申平拿到财帛之不收好,留了把柄,廷尉怎会追查而来……”

“住口!”窦芸登时恼怒,打断,“这都是你的主意!都是你教我做的!我……我要告诉陛下,此事前后都是你在主使!”

鲤城侯笑起来,声音从容无惧,让窦芸听得背上一寒。

“侯女若决意如此,现下便可入宫觐见。不过侯女切莫忘了,申平是侯女找的,财帛是侯女给的,就连那赵弧,也只知道侯女。”他缓缓道,看着窦芸愈加苍白的面庞,笑意更深,“侯女无凭无据,陛下会信谁?”

窦芸头脑“嗡”一声,呆呆看着他,忽然,目中凶光一闪,朝鲤城侯扑过去。

鲤城侯却似早有预料,身形敏捷一闪。窦芸只觉腕上一麻,未几,已被他制住。

“铛”一声,一把短刃落在了地上,被鲤城侯顺势踢入了池中。

窦芸用力挣扎,却根本挣脱不得,喉咙被鲤城侯扼着,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你若是害怕陛下震怒降罪,其实亦不是无法化解。”他在她耳边低低道。

窦芸忽而停住,抬眼看他。

“世间何其不公。”鲤城侯注视着她,目光怜悯而温和,“侯女这般痴心一片,为他做了这么许多,可他何曾在意过你?你高贵美貌,何人不称赞,他却倾心他人,视你若凡尘一般,反还要将你落罪。侯女扪心细想,你身受厄难,他却将人执手享乐,侯女甘愿否?而让侯女深陷如此绝境的,又是谁?”

窦芸忽而觉得身上气力尽失,看着鲤城侯,双眼空洞,额头沁出细汗。

鲤城侯却神色如常,将她松开,扶着她站稳。

“侯女,凡事莫往坏处想。天无绝人之路,但看侯女敢走不敢。”他缓缓道。

窦芸听着这话,不解其意,忽然,发觉手中被他塞了一个物什。

低头,却见是一个小小的锦囊,模样平凡,随处可见。

窦芸讶然:“这……”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侯女。”鲤城侯看着她,目光意味深远,“我听说,陛下甚爱食府上佳肴。”

窦芸目光一闪,忽而明白了什么,睁大眼睛。

“只要还未事发,一切都来得及,全由侯女。”鲤城侯声音柔软,说罢,对着一礼,转身而去。

夜风和缓清凉,远处的乐声依旧悠然。

窦芸立在原地,怔怔发呆,一动不动。

鲤城侯却步态悠然,看看手中的酒盏,里面的酒液已经全洒了,微微扬眉。

“君侯。”一个声音忽然从前方传来。

鲤城侯讶然看去,却见是刘珣走了过来。

“殿下迟了。”他莞尔。

“宫中有些事。”刘珣道,说罢,往水榭里瞅了瞅,“君侯方才在与怀恩侯女说话?”

“碰巧遇到,问候问候怀恩侯罢了。”鲤城侯道,说着,望望远处,饶有兴味,“高乡侯府中的伎乐颇有盛名,待我引殿下观赏。”说罢,带刘珣往热闹之处而去。

刘珣应声,跟着他,走了两步,却忍不住回头。

水榭里,光影绰约,窦芸仍然立在那里,却不似在观景,定定的,犹如一尊泥塑。

第78章

“……之后,她化作织女星,长居河汉之畔。”

夜色渐浓,蒲那和从音躺着榻上,徽妍一边给他们讲着故事,一边掖了掖被角。

王萦也躺在一旁,看着徽妍。她记得这些故事,在自己幼年之时,徽妍也曾给自己讲过,如今听着,不禁笑起来。

“王子居次可还记得织女星?从前在王庭看过,就在河汉之际,甚亮。”徽妍问。

蒲那和从音都想了想,过了会,蒲那说,“记得。”

“从音也记得。”从音说。她依偎着徽妍,思索着,眼睛里丝毫没有睡意,片刻,忽而问,“他们说,母亲如今也变作了星辰,是么?”

“是。”徽妍答道。

“亮么?在何处?”蒲那忙问。

“就在南天上。”徽妍见他们就要起身出去看,忙道,“王子居次,要睡了!”

“我想看看母亲。”蒲那道。

“从音也要看。”

王萦见徽妍一脸无奈,知道此时皇帝还在正殿上,等着她把小童们哄睡了过去。

“二姊去吧,我带他们去看。”王萦也起来,给小童们披衣。

徽妍讶然。

王萦笑笑,眨眨眼,“二姊忘了?那些故事,我也会说。”

徽妍看着她狡黠的眼神,面上忽而赧然。

*********************

皇帝在殿上翻着简册,听到脚步声,抬眼,见是徽妍。

“今日这么早?”他放下简册,话才出口,忽然听到殿外传来些许小童的欢闹之声,愣了愣。

“萦在跟他们玩耍。”徽妍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下。

皇帝了然,看着她,目光带着笑意,自然地将她搂过来。自从徽妍回家待嫁,二人已经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时刻。徽妍在家的时候,也时常怀念,觉得待到再坐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会有许多话跟他说。

但心愿成真之后,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皇帝,忍不住笑。

“笑甚。”皇帝亦莞尔,捋捋她的头发。

“妾在想,”她将皇帝的手拉下,握在手中,“将来成婚了,陛下与妾也每日这么过下去可好?”

皇帝一愣,立刻道,“不好。”

徽妍不解:“为何?”

“你成了婚还想每日先哄了小童再来找朕?”皇帝一脸不高兴,“那成婚有甚意思。”

原来是想着这个,徽妍无奈。

“可王子居次是陛下接回来的,”她说,“妾也曾许诺要照顾他们。”

“又不是不陪睡便不是照顾。”皇帝反驳,搂着她,往殿外瞅了瞅,低声道,“你妹妹不是也做得甚好?朕明日就下旨让她替你做女史……”

徽妍哭笑不得,不待他把话说完,用力挠一下肋下。

皇帝目光一紧,将她的手捉住,顺势倒下,将她压在榻上。

耳鬓厮磨,热气交缠。二人像从前一般拥吻,享受着难得的温存。不过从前,皇帝一向适可而止,不过分逾越。而今日,他似乎特别不愿意放开,吻得徽妍晕晕乎乎,好不容易得了喘气之机,却又发现他的手已经伸到了衣服底下,手指摩挲在敏感的肌肤之间。

徽妍大窘,忙捉住他的手,皇帝却不肯停,用另一只手去扯她的腰带。

“陛下……陛下!”徽妍羞赧不已,忙将身体蜷向一边,不让他继续。

这时,殿外传来蒲那和从音追逐的笑声,“我要去找舅父……”话才出口,似乎被什么人止住。

二人一愣,忙下意识地各自放开,坐起来。待得再望向殿外,那些声音已经没有了,大约是宫人们将他们带了回去。

四周安静。

皇帝的面上,神色不定,泛着红晕。

徽妍衣衫凌乱,手忙脚乱地整理着,更是红透了耳根。

二人对视,徽妍看着那张不甘的脸,片刻,忽然再也绷不住,笑起来。

“不许笑!”皇帝威胁地掐她肋下,却被徽妍躲开。皇帝捉着她,再度将她压住,亦不禁跟着笑。

二人再度拥着,倚在榻上,却没有继续方才之事。

皇帝贴着徽妍的背,手指拨弄着她的头发,过了会,忽而道,“朕已经告知廷尉,明日就放了那些胡商。”

徽妍目光忽而一动,回头看他。

只见他并无玩笑之色。

“陛下不是说怕打草惊蛇?”她问。

皇帝嘴角弯了弯,“惊不惊蛇,已无所谓。”

徽妍讶然,想了想,“陛下已经知晓了是谁?”

皇帝沉默了一下,道,“还须再确定。”

徽妍看他神色和语气,似乎并不想说更多,也不追问,颔首。片刻,却小声道,“明日释放胡商之时,妾想到牢狱中看一看。”

皇帝的手指停住,脸微微拉下。

“为何要去看?又不信朕?”他说。

“不是。”徽妍忙道,不好意思道,“陛下,这些胡商都是妾友人。此番连累他们无辜下狱,妾心中实愧疚,故而想见一见他们,致个歉。”

“致甚歉。”皇帝不满,“朕也不曾亏待他们,不过请到牢狱里待了两日。你都快做皇后了,你致歉,他们受得起么?”

徽妍听着这强词夺理的话,又好气又好笑。

皇帝见她瞪起眼,唯恐她又来讲大道理,忙道,“朕不过说说,你要去便去。”

徽妍这才缓下神色,看他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眼睛一转,“陛下若不放心,不若与妾一道同往。”

“想得美。”皇帝哼一声,不紧不慢,“朕就不必去了,吓着了你的友人,又是朕的错。”

徽妍笑起来,转过来抱着他,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陛下明日要做甚?”过了会,她问。

皇帝听着,闭目养神的眼睛微微睁开。

“自是做些大事。”皇帝说着,声音仍像在打趣,眉宇映着烛光,却是深邃,目光幽远。

*******************

第二日早晨,徽妍料理了蒲那和从音的起居之事,让王萦代自己监督他们识字背诵,乘车往廷尉署的牢狱。

她已经让人告知了吾都,车马才到廷尉署,她看到吾都已经等候在门外。

管牢狱的府吏已经得了皇帝谕令,徽妍来到,客气地行礼接待。

出乎徽妍意料。

她以为所谓牢狱,必是四面高墙,栅栏重重,潮湿恶臭不堪。不料待得府吏引入,却见虽然也有高墙栅栏,却是整洁,两三人一间,地上,席子铺盖俱全。

“我等拘捕之时,陛下便已有令,说这几位胡商未定罪前并非犯人,不得慢待,亦不得用刑。”狱吏解释道。

徽妍见得这般,不知说什么好,忙颔首谢过。

狱吏打开牢门,将几名胡商放出。见到吾都,众人皆是大喜,笑呵呵地上前与他抱在一起。

李绩关了两日,脸上的胡子长起来,颇有几分沧桑之感,看到徽妍,他愣了愣。

众人看到她,面上的笑意亦有些僵住。

吾都见状,忙道,“诸位!今日能出来,全是靠了王女君啊!”

徽妍知晓他们心中在想什么,上前,向众人深深一礼,“这两日连累了诸位,妾深愧。”

众人虽也有怨气,却都知晓徽妍是何等身份。看着她竟行礼致歉,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李绩沉默了一下,上前代众人还礼,“女君之礼,我等实不敢当。这两日,我等在狱中并未受许多为难,如今得释,已是感激不尽。”

徽妍知道他说的这些都是场面话,但这般场合,也只有如此。

到底有惊无险,出了牢狱,胡商们见了外面的街道,都轻松许多。李绩走着,忍不住回头,忽而见徽妍就跟在后面。她看着他,犹豫一下,道,“李君,可否借一步,我有些话说。”

李绩沉吟,颔首。让吾都等人先走一步,自己跟徽妍慢慢踱着。

徽妍开口道:“这两日,实辛苦李君……”

话没说完,李绩打断道,“女君若要致歉,方才已经说过。我等皆行商之人,比这狱中艰苦百倍之处也待过,不算什么。”

徽妍见他如此,苦笑,只得不再提。

李绩看着她,面色和缓下来,问,“宫中那内侍自尽之事,可有查出了眉目?”

徽妍道:“我也不知究竟如何,但廷尉已查明,李君与我皆无干。”

李绩颔首,若非如此,他们现在也不会安然出来。

“赵弧呢?”片刻,他又问,“我听讯问的人说,赵弧去向御史告发,说我贿赂了周令丞。”

“赵弧仍在押,妾姊夫,当日就放了回去。”

李绩看着她,目光意味深长,“只怕若非女君,这些事不会了结得这般快。”

徽妍听出了这话之意,嘴上想否认,但自己心中亦明白他并未说错。

她没答话,只笑了笑,道,“陛下不会冤枉无辜之人。”

李绩不置可否。

*******************

皇帝早晨与大臣议事,散了之后,还未到午时。

他问徐恩,漪兰殿那边在做甚。

徐恩将徽妍往廷尉署之事如实相告。

皇帝听了,并不意外。未几,又问怀恩侯夫妇及侯女到了不曾。

徐恩说已经派人去召,想必不久就会来到。正说话,内侍上殿来禀报,说刘珣来了。

刘珣这些日子,奉皇帝之名,每日午时过未央宫来,与皇帝用午膳。兄弟二人说说话,午后若无事,便去骑马。这般做法,皇帝不知究竟效果几何,不过刘珣在他面前,明显放松了许多,也愿意开口聊些事,这让皇帝很是欣慰。

今日,他来得稍早,皇帝让他在下首坐下,一边翻着简册,一边与他闲聊,问昨夜高乡侯的寿筵如何。

刘珣一一答了,皇帝听他说到鲤城侯,微微抬眉。

“鲤城侯也去了?”他问。

“正是。”刘珣道。

皇帝颔首。

鲤城侯交游广,他是知晓的,这类筵席他会去,一点也不奇怪。皇帝还想在多问些鲤城侯的事,又有内侍来报,说怀恩侯夫妇与侯女觐见。

听到侯女的名字,刘珣忽而想起昨夜,不禁抬眼。

只见皇帝应了一声,让徐恩将他们宣入内。

“珣,”皇帝看向刘珣,道,“朕与怀恩侯一家要议些事。”

刘珣是个识趣的人,知道皇帝的意思,向他一礼,“弟在偏殿等候。”说罢,向皇帝一礼,告退而去。

走出殿门时,怀恩侯一家正登阶而上。刘珣看到窦芸跟在纪氏身侧,头微微低着,看不清神色,行走的模样却有些僵硬,手紧紧攥着裳裾,全无往日的娇俏骄矜之态。昨夜那一幕忽而掠过脑海,不知为何,刘珣总觉有奇怪,又说不上哪里奇怪。看着他们步入殿中,刘珣的脚步不禁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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