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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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 第5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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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手里捧着烛光,看似微弱,数千盏汇在一起,却极为明亮。

安华跪在最前方,脸色比祭服还要更加苍白,上面隐隐可以看见泪痕。

随着信徒越来越多,烛光也越来越多,直至要变成一片光海。

没有苦苦哀求的声音,但气氛却是那样的低落,不时听到哭声。

……

……

当梅川主教死在国教学院之后,京都里生出了很多议论。

那些议论自然对陈长生很不利。

今夜随着这数道雷霆以及离宫前的光海震动整座京都,舆论也迅速地发生着变化。

民众们早已忘了自己晚饭的时候说的话,愤怒地望向枫林后的教枢处、太平道的王府,甚至是皇宫。

这些暂时还没有破土而出的怒火,让居住在那些地方的大人物们生出了极大警惕以及恼怒。

他们迫切地想要知道,离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想要掌握所有的细节。

在离宫里的眼线以及现在已经归朝廷管制的数位天机阁聚星境画师,在这时候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充盈着圣洁光线的大殿里,陈长生站在最高处说的那句话,意思是那样的清楚。

……

……

“掀桌子不干,这又能威胁谁呢?”

天海承武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意味:“难道以为靠那些庸众,便能让道尊让步?”

……

……

“这招以退为进的手段,很是老辣。”

相王揉了揉了自己肚子上的肥肉,满脸愁苦说道:“朝廷总不好直接把这牌坊给拆了吧?”

……

……

对于陈长生的那句话,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

对于普通民众来说,这是圣人被险恶的时局弄的有些心灰意冷。

对大人物们来说,这只不过是他用来对抗商行舟与旧派势力的手段罢了。

而无论对此报以嘲讽或是感到头疼,大人物们其实都觉得这个手段很是厉害。

只有徐有容和唐三十六知道,这不是手段。

因为陈长生在说那句话的时候,真是这么想的。

……

……

徐有容说道:“做这些事情有违你的本心,与你的道法抵触,确实有些辛苦。”

陈长生说道:“这些事情我自己都不愿意做,又怎么能够看着你们帮我去做?”

徐有容平静说道:“也许我们就是喜欢做这些事情的人?”

陈长生说道:“没有人生来就喜欢杀人,喜欢争权夺势,喜欢尔虞我诈。”

徐有容淡然说道:“我刚出生的时候,也不喜欢打麻将,但那是因为我不会。”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当然不会,因为不想当教宗,才会是个好教宗。”

徐有容说道:“就像你的师兄,他不想当皇帝,所以才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殿外传来唐三十六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先走了。”她对陈长生说道。

陈长生说道:“师兄他是很好亲近的人。”

徐有容说道:“但我并不是。”

陈长生怔住了。

徐有容转身向离宫外走去。

片刻后,她来到了皇城前。

她要去见皇帝。

第1058章 年轻的皇帝

唐三十六走进殿来,冲着陈长生喊道:“那话是什么意思?”

陈长生说道:“就是字面意思。”

唐三十六怔了怔,问道:“为什么?”

陈长生说道:“我忽然想到,有可能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唐三十六用力挥手,说道:“以前我们在湖边就讨论过,年轻就是正确!”

陈长生认真说道:“这句话本身就不正确。”

唐三十六恼火说道:“难道你说的那句话就正确?”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我当时有些生气。”

唐三十六说道:“所以你说的是气话?”

陈长生应道:“可以这样说。”

唐三十六说道:“既然是气话,自然可以不作数。”

陈长生很认真地请教道:“为什么呢?”

唐三十六说道:“你我是人,人的气就是屁,气话就是屁话,屁话怎么能当真?”

陈长生说道:“屁有味道,气不见得有味道。”

唐三十六说道:“不管有没有味道,但肯定不会有他们身上那种难闻的老人味。”

陈长生想起来,苏离当年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得想办法让离宫外面的那些信徒起来。”

他不再去想那些问题,对唐三十六说道:“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唐三十六没好气说道:“系铃的是你,为什么要我来想?”

陈长生说道:“我不擅长这些。”

唐三十六环顾四周,问道:“徐有容呢?”

陈长生说道:“她去了皇宫。”

听着这句话,唐三十六神情微变。

陈长生问道:“怎么了?”

“昨天才回京都,今天她便先见了陈留王,又见了莫雨,这时候再去见陛下。”

唐三十六说道:“她见这么多人做什么?难道你不觉得奇怪?”

……

……

大周的皇帝陛下很年轻,也很低调,极不显眼,甚至经常被世人遗忘。

到现在为止,他的存在对大周子民来依然像是一场大雾,没有几个人知晓他的名讳叫做陈余人。

现在商行舟已经很少对国朝大事发表意见,甚至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京都,而是在洛阳长春观中,谁都知道,他这是在为归政做准备,当然前提是他要解决国教的问题,但只要那一天还没有到来,当今大周最有权势的人还是他。

至于朝堂上的人事要务,也被陈家王爷们以及天海家等勋贵把持着。

年轻皇帝唯一做的事情,便是批阅各州郡部衙送进宫的奏章。

他也很少在宫里召见大臣,即便是被他亲旨召回京都的莫雨也只进过三次宫。

很多人以为这是皇帝陛下性情孤冷怪僻,不愿见人的缘故。

为何如此?因为他身有残障。

他不能说话,一只眼睛不能视物,缺了一只耳朵,瘸了一只腿,断了一只手。

如此重的残障,便是说一声残废也不为过。

但这个残废成了大周的皇帝。

因为商行舟的缘故,没有任何人敢站出来说什么,更不敢表示反对,但人们想法也改变不了。

自余人登基以来,宫里宫外不知传出了多少流言蜚语。

有说他性情冷酷暴虐,以棒杀宫女为乐的。

有说他性情怯懦自闭,天天在宫殿里被宫女骑。

但这些人忘记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年轻的皇帝只批阅奏章,深居幽宫。

但他登基不过三年时间,便迅速稳定了天海朝后的混乱局势。

朝廷政令畅通无阻,政治日渐清明,局势稳定,苛法尽除而律疏不懈,民众日子越来越好。

当前大周真可以用海晏河清来形容。

这样的皇帝怎么可能是个性情暴虐的昏君,又怎么可能是个性情怯懦的庸人?

包括白帝在内的很多大人物都非常清楚,这位皇帝陛下的治国能力与智慧绝对非同一般。

是啊,先帝与天海圣后唯一的亲生儿子,商行舟毕生理想之所寄,怎么可能是一个普通人呢?

……

……

徐有容当然不会认为这位年轻的皇帝是传闻里形容的那般。

她也很好奇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年轻的皇帝回到京都登基之前,她已经听过很多次对方的名字。

在那些谈话里,年轻的皇帝被称呼为师兄,或者余人师兄。

在周园里的雪庙以及墓陵里,陈长生提到过很多次他的师兄。

那时候,陈长生还不知道她是徐有容,自然会隐藏什么,或者掩饰什么。

在那些谈话里,她听出了绝对的亲近与信任。

哪怕离开西宁镇已经多年,离开京都已经三年,陈长生对自己这位师兄的信任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虽然除了天书陵那个夜晚,这对师兄弟再也没有见过面。

问题是,人真的不会改变吗?

徐有容不相信,尤其是她非常清楚那把椅子的威力。

就是余人现在坐着的那把椅子。

太宗皇帝那样的人为了那把椅子都会变得那般冷酷残忍,弑兄迫父。

圣后娘娘也同样如此。

年轻的皇帝是陈家的子孙,圣后娘娘的亲儿子,又怎么会是一个相信感情的人?

徐有容有些不安。

她要做的很多事情都建立在陈长生对余人的信任之上。

所以她要亲眼看一看,这个年轻的皇帝是什么样的人。

太监宫女把她送到殿门外,然后躬身退走。

徐有容注意到那些太监宫女看着殿深处那抹灯光的眼神充满着敬爱。

她从小便经常进出皇宫,现在这里还有一座属于她的宫殿,她对这里非常熟悉,但她对这种眼神非常不熟悉。

这样的眼神不应该属于皇宫这样幽深的地方。

大殿深处的那抹灯光,来自嵌在朱柱上的那颗夜明珠。

古旧的地板被擦的明亮可鉴,映照出一个人的身影。

年轻的皇帝坐在书案后,正在看着一份奏章。

他穿着明黄色的衣裳,一只袖管空空荡荡。

他的头发被梳的一丝不乱,没有刻意垂下以遮掩那只不能视物的眼睛。

徐有容走到书案前。

年轻的皇帝抬起头来。

他的神情很温和,眼神很平静,但给人一种坚毅而明确的感觉。

徐有容觉得他有些眼熟,然后不知为何生出一种亲近的感觉。

因为他是娘娘的亲生儿子?还是因为他的眼神与神情,与陈长生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徐有容很了解天海圣后,也很了解陈长生。

不需要言语,她便能知道圣后与陈长生在想什么。

这一刻,她也知道了年轻的皇帝在想些什么。

徐有容问道:“陛下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第1059章 糖渍的梅子

……

……

只是一眼,徐有容便看出来了,余人不喜欢自己。

余人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因为他不会说话。

徐有容自嘲说道:“我一直以为所有人都喜欢我。”

这句话有些可爱。

余人笑了。

只是他眼里的笑意有些淡,可以说是淡漠。

徐有容看着他的眼睛,忽然也笑了起来。

因为她明白了余人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今夜发生的那些事情,想必已经传进了宫里,余人应该知道陈长生真的生气了。

在他看来,这些事情都是徐有容弄出来的。

所以他不喜欢她。

想明白了这个原因,徐有容发现不需要再问更多的问题。

余人是真的很重视陈长生,就像陈长生对他一样。

这对来自西宁镇的师兄弟,就像是一对亲生的兄弟,甚至比亲的还要亲。

徐有容笑的很好看,因为她本来就很好看。

而且她这时候是发自真心在笑。

不知道是因为她美丽的容颜还是看到了她的真心,余人眼眸里的淡漠少了些。

“是的,他不喜欢做教宗,而且在这件事情上他没有选择。”

徐有容说道:“我不一样。五岁的时候,娘娘与师父便给了我选择的机会,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而且也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那么接下来的事情由我来做比较合适。”

接下来做什么事情?

首先自然是继续这场谈话。

徐有容在书案对面坐了下来,显得很自然。

余人用右手把桌了的一个小盘子推了过去。

徐有容发现碟子里装的是糖渍的梅子。

怎么看余人都不像一个喜欢吃糖渍梅子的人,那么这或者是给那些太监宫女准备的?

徐有容不觉得这是羞辱,相反她知道这是余人表达的善意。

虽然他表达善意的方式和陈长生一样,显得有些笨拙。

她用手指拈起一粒糖渍梅子送入唇里,脸上流露出满足的神情。

看着这幕画面,余人笑了起来,也很满足。

徐有容说道:“我修的不是国教正统的道法,到今天为止,我也不是很明白陈长生说的顺心意是什么意思。所以我想不明白你们师徒之间的关系,大概整个大陆也就你们师徒三人自己能懂,但问题总是要解决的。”

余人静静看着她,用眼神询问她的解决之道。

“很简单,你们师兄弟联手,请你们的师父归老吧。”

徐有容的嘴里含着糖渍梅子,声音有些含糊。

她要表达的意思却是那样的清楚,甚至像斋剑一样锋利。

大殿深处的阴影里响起一道倒吸冷气的声音,就像是那人吃了一颗酸到极致的梅子。

徐有容神情不变,明显早就已经知道那里有人。

余人望向那片阴影,摇了摇头。

林老公公的身影从那片阴影里渐渐显现出来,然后躬身向殿外退去。

可能是因为徐有容的这句话带来的冲击太大,也可能是因为岁月的关系,这位皇宫强者的身形有些佝偻,离开的时候,也忘了把殿门闩住,微寒的冬风从深沉的夜色里涌了进来,被宫殿附着的阵法一挡,发出哗哗有如洒纸的声音。

一面西窗被风吹开,撞到墙上,发出啪的一声响,数道穿过阵法的微风拂动着殿内的黄缦,夜明珠不是蜡烛,光线却似乎也被那些微风拂动,不停地摇晃着,无法照清楚徐有容与余人的脸。

他们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都没有眨,只是静静地对视着。

徐有容的眼神绝对平静。

余人有些不解。

他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或者说,她凭什么敢提出这样的建议。

整个大陆都知道,与对待陈长生的冷漠无情截然相反,商行舟对余人非常好。

这种好甚至可以说无可挑剔。

即便是商行舟的敌人,即便是陈长生,都必须承认这一点。

“是的,他把你养大,把你教育成人,对你照顾有加,把你送到皇帝的位置上,教你如何治国,现在还准备归政于你,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似乎对你都很好,但问题在于,他是真的对你好吗?”

徐有容平静说道:“他喜欢的是太宗皇帝,不是你,你只不过是他的情感投射,或者说是一个傀儡。”

微风再起。

明黄色的衣袖被拂动。

余人挑眉。

没有拂袖而去,没有拍案而起。

但徐有容知道,对方不想听下去了。

于是她转变了说法。

“如果他们师徒二人真的反目成仇,难道你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自相残杀?如果你的师父真的杀死了陈长生,难道他以后就不会后悔?就算是为了你的师父好,你也应该做些什么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徐有容说道:“你应该选择站在哪里,越早越好,而且不能是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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