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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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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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殿前广场上陡然变得壮阔起来的剑招,看着那柄在夜色里横直而进的长剑,人们终于沉默了下来。

知道这套剑法的人很多,练过这套剑法的人也不少,但能够把这套剑法练到这种境界,不动真元,却依然可以完美地展露剑意的人却没有几个。

今夜的关飞白做到了这一点,同时也是给殿前石阶上的那些年轻学子们好好地上了一课。

随着苟寒食的声音响起,关飞白以山门剑而进,落落的压力顿时变大了很多,犹有稚意的小脸上第一次流露出凝重的神情——对手用的这套剑法并不稀奇,但随着那些偏门剑法而入,却形成了一种很奇特的节奏。

先前她一直用的是钟山风雨剑,起苍黄而落东山,保持着自己的节奏,然而随着对手变化,这种节奏却被打乱,更是隐隐要被带入对方的节奏。

她必须做出相应的改变,才能从对方的节奏里脱离出来。

应该怎么改变?

关飞白长剑以燎原之势问夜,面无表情看着她。

该她出招了。

……

……

落落感受到了压力,陈长生感受到的压力更大,他没有想到苟寒食会在谁都想不到的时刻,忽然由野郡山林直归宗派山门,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看着广场对面神情平静的苟寒食,他不得不承认此人真的很了不起。

修道者之间的战斗,首重实势,实乃真元,势则是更加复杂的一种概念,可以是剑招,可以是法门,可以是法宝,也可以是心理状态,如同对弈,棋力厚薄如何,终究是要看棋盘上的局势变化。

由野郡山林七星剑之流直接转回山门剑,由偏狭之地归庙堂,这种节奏之间的变化,极为强硬而突然,更可怕的是,这种突然变化,无数倍地强化了山门剑的剑意,直至此时仿佛凝为实势,如何能够以剑破之?

很简单的变化,隐藏着苟寒食深不可测的智慧与经验。

陈长生便知道自己快输了——他也自幼通读道藏,在国教学院藏书楼里苦读不辍,但毕竟正式接触修行不过数月时间,无论是诸法门知识还是战斗经验上,都与苟寒食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

他不想输,更不想落落因为自己而落败。

或者今夜很难战胜苟寒食这种仿佛掌握世间一切法门的天才,但他想至少要求不败。

在这种时刻,依然能够保有这种信心,与他自幼修的道——顺心意——没有太多关系,因为他相信落落比关飞白更强。

那么首先在招式上,他不能输给苟寒食。

无数道藏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国教学院藏书馆里那些修行书籍、那些剑法纪要不停出现在他的眼前,被夜风以及场间越来越凛厉的剑风拂动,那些前贤强者们曾经用过的招式、经验变成画面快速地掠过。

该用哪一招?

……

……

第80章 当下的传世之战?

山野鄙夫很少走官道,钟山风雨剑恰好有官家气,庙堂中人爬山怕辛劳,也能找到对付的剑招,然则苟寒食轻道一声,关飞白剑折有神,瞬间便由山野而庙堂,长剑光明磊落,贵气堂堂,如何能破?

只是瞬间,陈长生的脑海里便闪掠过无数种可能,却无法找到一招能够破之,像汶水三式那般的燃杀强剑应该可以应对,但他没有教过落落,而他知道的有些奇门险剑,以落落现在的实力境界也无法施展出来。

直至此时,他终于体会到此生从未有过的那种感受,想起那句本以为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话——书到用时方恨少。

他看过无数道藏,在修行方面的认识却有极大欠缺,当然,大道三千包涵世间所有,只要给他两年时间,他便有绝对信心将道藏上记载的内容转换成修行方面的知识,即便面对苟寒食也敢言胜,但现在他还做不到。

书读的太少,终究还是时间太少。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他能知道更多,也能教落落更多。

但现在,他找不到剑招帮助落落破掉关飞白的山门剑。

看着落落满是稚气的小脸,看着她眉间的专注,看着她眼中对自己绝对的信心,陈长生有些惭愧。

他没有去想,这是因为落落没有学会自己知道的所有剑法,因为那等于是把责任推给了她——那夜在国教学院,他和这个小姑娘第一次相遇,从那之后,她便把所有的信任都给了他,他便要承担所有的责任。

如果可以,他愿意像那天夜里一样,站在她的身前,面对从天而降的网,或者剑。

但今夜他只能站在她的身后,帮助她面对敌人。

这时,陈长生的眼睛忽然亮了一瞬。

他想起国教学院那夜,想起那名魔族强者,于是想到了方法。

无法破剑,那便暂避,就像先前苟寒食教七间的那样,只要能够避得开对方由山野转庙堂的第一剑,其后对方的剑势必然衰竭,再也无法像此时这般强大无匹,剑意完美磅礴到毫无漏洞。

怎样避过这一剑,当然也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找不到剑招破,那便用身法破之!

“雪晴!”

“冰壶!”

“鱼旋!”

陈长生向场间踏进一步,连喝三声。

这是夜空里的三颗星辰,代表着三个方位,同时,也是三种趋避身段。

世间只有一种身法,能够如此简单却又无比精确地言明。

落落执剑,脚尖微动,身影微摇。

殿前广场上起了一道清风。

不知为何,她便出现在了数丈之外!

关飞白的剑,就此落空!

殿前石阶上,响起一声轻噫,显得很是吃惊。

茅秋雨抚着胡须的手微微一僵。

苟寒食神情变得极为凝重,下意识里向前踏了一步。

“耶识步?”

落落先前展现出来的身法,真的震惊了很多人。

因为看上去,有些像雪老城里魔族强者的耶识步!

直到下一刻,茅秋雨等大人物才看的清楚,那并不是真正的耶识步,而是某种简化版本,或者说改头换面的简单身法。

但已经足够避开关飞白的剑!

苟寒食的神情依然凝重,很是震惊。

即便只是简化版本,或者徒有其形,但能够做出简化或者说模仿,至少证明那人懂得耶识步!

耶识步是魔族某部的不传之秘!

这个少年从哪里知道的?

“西出十三归!”

陈长生没有理会场间众人震惊的目光,也没有看苟寒食,毫不犹豫继续说道。

用似是而非的耶识步帮助落落避开关飞白蓄势已久的那记山门剑,接着便要反攻!

说出西出十三归这五个字时,他的眼神很清澈。

因为他的心神很平静。

他平静是因为很确信,下一刻落落便会获胜。

西出十三归是北方某个部落的剑法,那套剑法其实没有名字,如果非要给一个名字,在《北归记》的记载里,被国教某位前贤记录为塞上剑。

没有人知道这套剑法,就算是陈长生,也是在十岁那年,在西宁镇旧庙蒲团的下面,偶尔翻出来的这本书。

这本书不在三千道藏之中,只是一本游记,纯粹的游记。

先前苟寒食用东林七星剑等小宗派的偏门剑法,将他和落落陷入困境,此时他便要用更偏门的剑法胜了对方!

此时落落与关飞白相距十余丈,各在东星,星位相应,正是他一直在等待的画面。

二人的位置,最适合那记塞上剑迸发异彩、斩断草原狂风!

只要落落施出这记西出十三归,以她这数月苦修所得的本事,这场比试,国教学院便赢定了。

苟寒食一直看着陈长生。

他看到了陈长生眼神里的平静与信心。

他听到了陈长生报出来的剑招名字,却想不起来,这招剑诀来自何处。

世间竟有自己不知道的剑法?

苟寒食有些吃惊,盯着落落执剑的手,准备接下来的应对,却发现自己第一次在类似这种模式的较量里感到没有信心。

殿前一片安静,广场间风起无声。

很多人察觉到,这记剑招是陈长生放出来的胜负手。

所有人看着落落,等待着那记西出十三归究竟有何等样的威力。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落落终于动了。

她回头望向陈长生,可怜兮兮说道:“先生,我也不会……”

殿前响起茅秋雨的叹息声。

“西出十三归?……好久不见。”

他的脸上有些感慨,有些感怀,有些感伤,也有笑意。

“如果殿下会这招,国教学院,今夜大概便胜了吧。”

……

……

没有如果,落落没有使出那招传说中的西出十三归,所以战斗还要继续。

只是个插曲罢了。

陈长生有些微愕,却也没有什么挫败的情绪,反而因为这个小插曲完全摆脱了先前的紧张,他马上说出另一记剑招的名字。

又重新回到了钟山风雨剑。

苟寒食微微一笑,重以东林七星剑相应。

一应,或者说一和之间,场上的局势重新回到先前。

仿佛斜风细雨飘在青林之间,静美。

然而就在观战的人们稍觉平静之时,风雨骤然加速。

“第七式。”

“山门剑十一。”

“周宗剑落回。”

“金乌剑起势。”

“倒金乌!”

“第三剑!”

陈长生和苟寒食的声音越来越快!

一人刚刚出招,另一个便马上相应,先前偶尔还会冷场、需要时间,现在二人出招之间已然没有任何停顿,没有任何断绝!

观战的人们听都有些来不及,他们二人哪里还有什么思考的时间!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快,场上落落与关飞白出招的速度自然也越来越快。

片刻时间过去,二人便已经各出数十招。

离山剑宗诸法堂诸山门的剑法,关飞白以一剑展现。

国教学院藏书馆里那些黄纸上的往年故剑,今日在落落的手间重现。

没有停滞,没有休息。

陈长生和苟寒食继续出招。

落落和关飞白继续出剑。

剑意如风,激荡夜色,剑意如雨,滂沱而至!

随着时间的流逝,无数种剑法,无数种身法,都出现在未央宫前的广场上。

有些剑招明明各属不同剑法,但被陈长生和苟寒食一一道来,被落落和关飞白一一演来,竟能连贯如虹,仿佛天生!

有些剑招明明是著名的连击剑法,却被陈长生和苟寒食强行拆散,隔了十余招后续才在落落和关飞白的剑间出现,却更有奇效!

站在殿前石阶上观战的众人瞠目结舌,不时发出惊呼。

“这样也行?”

“这是什么招?”

“老师,这招太没道理了吧?”

“师叔,你知道这招吗?”

夜色深沉,繁星闪耀,剑光纵横。

今夜国教学院与离山剑宗之间这场别开生面的比试,看的京都诸院师生以及南方使团里的人们如痴如醉。

陈长生和苟寒食展现出来的渊博见识与能力令人震撼,而场间举剑相迎的两人,亦令众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从开始到现在,陈长生和苟寒食已经说了数百记剑招,除了那记西出十三归,落落和关飞白全部都使了出来,而且没有丝毫偏差,没有任何错误,堪称完美,这是多么难以做到的事情!

先前茅秋雨院长的点评,已然令京都诸院学生惭愧不已,离山剑宗对弟子的培养果然已经超过大周朝,神国七律果然都是坚毅苦修的非凡之人,但那个小姑娘呢?身为无比尊贵的白帝独女,她又如何吃得了这么多苦,学会如此多剑法?

惊呼的声音渐渐低落,议论的声音渐渐消失。

夜殿前一片安静,那代表着敬意。

茅秋雨看着场间,忽然说道:“当年周独夫与太宗陛下在洛阳城那一战,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听着这话,离他稍近的那些大人物神情顿变。

徐世绩沉默不语,因为他这时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留王大惊道:“院长何出此语?”

周独夫是何许人?举世公认的大陆千年最强者!太宗皇帝陛下又是何等人物!今夜国教学院学生与离山剑宗弟子的这一战,固然精彩,又如何能与当年洛阳城那传世一战相提并论?

“他们现在自然远远及不上周独夫与太宗陛下。”

茅秋雨感慨说道:“但当年洛阳一战时,周独夫与陛下正值盛年,而现在的他们又才多大?”

……

……

第81章 落落的剑

……

……

听到茅秋雨这句话,人们才想起来场间四人的年岁。

最大的苟寒食,也不过二十岁。

关飞白十八。

陈长生和落落更小。

他们都还是些年轻人,他们有的是通幽境,有的坐照上境,有的像陈长生这样连洗髓都没能成功,殿前石阶上观战的人群里,随便一位前辈强者,便能轻松地击败他们,更不要说与当年的周独夫及太宗皇帝陛下相比。

但他们真的很年轻,年轻到谁都无法确认他们的将来,今夜他们已经展现出令世人震惊的水平,谁又能断言他们日后究竟能走到哪步?

人们静静看着场间的剑风剑雨,听着那些招式的名称,沉默不语,情绪复杂,在他们看来,今夜这场国教学院与离山剑宗之间的比试,胜负其实已经不再重要,或者换个方式说——今夜不会有失败者。

但陈长生和苟寒食不这样认为,落落与关飞白也不会这样想,在场边比谁都紧张的唐三十六,以及脸色越来越怨毒的小松宫长老,作为当事方的国教学院和离山剑宗,只想战胜对方。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真的不知道。

观战的数百人与场间的双方,都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陈长生和苟寒食说话的速度没有变慢,但声音已经渐渐沙哑。

落落与关飞白出招的速度也没有变慢,依然准确稳定,但呼吸已经渐渐急促。

终于到了某个时刻,陈长生和苟寒食同时收声。

所有的身法,所有的步法,所有的剑招都已去尽,水落而白石出。

不知何时,落落与关飞白之间十余丈的距离,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已然消失。

二人面对着面,落雨鞭与那柄普通长剑,在夜空里相遇,无声无息。

这场比试持续了很长时间,陈长生和苟寒食向场间分别踏前一步。

落落与关飞白用了数百记剑招,用了无数种身法与步法,越过了那十余丈的距离。

便在最后那刻,双方相遇,鞭剑相触。

这不是默契,而是浑然天成,于是很美。

试剑至此,终于相遇,不是油尽灯枯,而是夕阳落山,似乎便到了结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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