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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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 第4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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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陈长生真的吃惊了,他昨夜才知道徐有容闭死关之前曾经专门来汶水替唐家长房大爷看过病,没有想到她与唐家之间还有这层关系,不解想着虽说徐有容是南方圣女,有足够的身份与唐老太爷对话,但双方之间差着无数岁月,完全找不到任何相通之处,为何老太爷会说与她关系不错?

唐老太爷说道:“世间有无数种关系,友情亲情同袍之情商道盟友……这些关系各有各的不便,各有各的纠结,每多虚伪或者退让,唯有一种关系最为真实简单,能够清楚地看到对方的想法,而不需要太费脑子。”

陈长生请教道:“是何关系?”

唐老太爷放下茶杯,轻轻敲打了两下桌面,说道:“牌友。”

陈长生怔了很长时间。

他才注意到唐老太爷身前这张桌子并不是普通的餐桌,桌形四方,由最名贵坚硬的铁梨木制成,桌面极其光滑,但如果仔细观察能够看到上面留着很多细密的纹路,可以想象应该是被一些偏硬的事物经年累月磨出来的。然后他发现桌子的四边原来各隐着一个扁状的小匣子,这是用来放银票和铜钱的?

原来这是一张牌桌。

唐老太爷在这张桌上不知道打了几百年的牌,不知道换了多少牌友。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一个新牌友。

那是一个来自南溪斋的小姑娘。

“有容喜欢玩牌?”陈长生觉得有些难以想象。

“不止喜欢,而且玩的特别好,连我都算不过她,我好些次都动了心思,是不是要把破儿唤回来。”

唐老太爷的眼神就像院里的那口老井,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但明显你不喜欢玩牌,更不擅长玩牌,既然如此,我建议你从一开始就不要上桌。”

说完这句话,他端起茶杯,也未理会茶水烫或是凉,缓缓饮了。

端茶便是送客,把杯中茶都饮了一半,客人应该知难而退。

陈长生不这样想。

他通读道藏,知天文地理、无数剑法,就是不知难字如何写。

他看着唐老太爷说道:“您可能真的不知道,我想要说些什么。”

唐老太爷不再说话。

任狂风呼啸,古井底怎会起波?

唐老太爷不想听,谁又能逼着他听?

“您喝了我的茶。”陈长生说道。

唐老太爷说道:“那又如何?而且这是我的茶。”

陈长生说道:“在西宁旧庙的时候,煮茶分茶都是师兄在做,这些年来,我只给一个人倒过茶。”

唐老太爷有些感兴趣,问道:“谁?”

陈长生想着百草园里的那几个夜晚,心情有些复杂,说道:“圣后娘娘。”

第837章 立雪

整个大陆都知道,就算是天海圣后,当年对唐老太爷也还是颇尊重。

陈长生从唐三十六那里知道的更清楚,唐老太爷在老宅里天天骂天海家,但很少会涉及娘娘本人。

天海圣后下旨召唐老太爷进京,唐老太爷不接旨,看似强硬,也从侧面说明了些问题。

唐老太爷不喜欢天海圣后,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妖后。

可是天海圣后一直让他很忌惮,甚至在某些方面让他感到佩服。

陈长生说道:“我想用这杯茶,换您听我说两句话。”

如果一开始的时候,他进入老宅,便自顾自把那两句话说出来,自然也能让唐老太爷听见。

但听见不代表能听得进去。

他想要唐老太爷认真地听自己这两句话,必须要听进去。

听进耳朵里,听进心里。

唐老太爷依然没有说话,或者这代表了默允。

“唐家大爷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这是陈长生说的第一句话。

唐老太爷神情不变,就像是没有听到。

“唐家二爷与魔族有勾结。”

这是陈长生说的第二句话。

唐老太爷微微眯眼,然后很缓慢地把茶杯搁回到桌面。

他看着陈长生,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教宗陛下的剑果然锋利,轨迹也很清楚,但你今天就不该出剑。”

这两句话确实就是剑。

这是陈长生准备了很长时间的两记慧剑。

这是他从苏离处学得的剑法。

唐老太爷与苏离相识多年,关系密切,又怎会识不破?

于是,教宗陛下这四个字第一次从老太爷的嘴里说了出来。

从这一刻开始,再没有什么长辈与晚辈、清粥与小茶、斟茶饮茶、牌友故交。

“我不是主动出剑,而是被动防御。”

陈长生没有因为唐老太爷的态度变化而如何,平静说道:“雪岭那夜,是唐家先出的剑,后来在汉秋城,还有昨夜都有人想要杀我,既然如此,我没有不应的道理。”

唐老太爷很简洁地说了两个字:“证据。”

就算陈长生是教宗,没有证据也不能随意指责唐家什么。

这里是唐家老宅,不是松山军府,他的对手不是朝廷里的那些王爷与神将,而是唐老太爷。

“我没有证据。”陈长生不等唐老太爷表态,继续说道:“除了魔君的一句话,我没有任何证据,而魔君的话当然有可能是挑拨离间,但是我有证人,魔族公主南客,她现在有些痴呆,更不会说谎。”

唐老太爷的眼睛眯的更加厉害,不像老狐狸,而像是山里被风吹雨打多年、风化的很厉害的片状页。

“那么教宗陛下想要我答应你什么呢?”

“我需要一个时辰。”

“时间都是属于自己的。”

“我需要的是汶水城的一个时辰。”

陈长生看着唐老太爷说道:“我会在一个时辰里把长生宗那个怪物找出来,而他就是证据。”

什么叫做汶水城的一个时辰?他没有说透,但意思很清楚,在这一个时辰里,他希望唐家能够把汶水城的控制权交给国教方面,当国教方面进行搜索甚至追杀的时候,唐家不能插手。

毫无疑问,这是很异想天开甚至很荒唐的想法。

无数年来,不管是太宗皇帝陛下还是天海圣后,都从来没有真正地控制过汶水城。

现在陈长生却想做到这件事情,哪怕只是极短暂的一个时辰,也绝对不可能被唐家接受。

谈判的结局,从一开始的时候似乎就已经注定了。

但陈长生依然提了出来,因为他希望那位前辈已经改变了唐老太爷的一些想法。

遗憾的是,他希望看到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三天前他就坐在你现在的位置,和你说了意思大概相同的话,我没有同意。”

唐老太爷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除非教宗陛下你能劝他改了姓氏,不然此事没有任何讨论的必要。”

陈长生沉默片刻后说道:“哪怕您明明知道唐家内部有问题,明明知道证据就在汶水城里?”

“你觉得我在乎这些?教宗陛下,你还太年轻,不知道我们这些老人见过多少阴暗甚至黑暗的事情,我不想相信,就不会相信,如果你要改变我的主意,就要拿出相应的代价。”

唐老太爷看了门外的那把旧伞一眼,说道:“只是让我怀旧那是远远不够的。”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我希望您能够再考虑一下。”

唐老太爷说道:“我已经做了决定。”

陈长生说道:“您不用着急,我可以等。”

唐老太爷说道:“我不喜欢自己的宅子里有外人在。”

陈长生说道:“我可以在老宅外面等。”

唐老太爷说道:“请便。”

陈长生起身向屋外走去,跨过门槛,拿起那把旧伞,走进院中。

与唐老太爷谈话的这段时间里,雪落的越来越大,青石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有些松软,很舒服。

陈长生撑起旧伞,在那位老供奉的带领下,走出了老宅。

凌海之王等人迎了上来。

陈长生摇了摇头。

凌海之王等人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因为事先他们便已经想到,唐老太爷不可能答应那个要求。

教宗陛下的那个要求,虽然从道理上来说,确实是直接掀开黑幕,找出主使者的最好办法,但是……

如果主使者就是唐老太爷怎么办?就算不是,汶水城就是唐家,唐家就是唐老太爷,教宗陛下想要掀开汶水城上的重重幕布,岂不是等于想要掀起唐老太爷的衣衫往里面看个究竟?唐老太爷怎么可能答应。

凌海之王等人准备把陈长生迎回辇上,回道殿再做商议。

陈长生再次摇了摇头,转身朝向唐家老宅,就这样站在了雪地里。

无数双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先是疑惑不解,然后迅速转为震惊。

教宗陛下准备就这么站在雪中,等着唐老太爷改变心意吗?

……

……

第838章 风雪里,接过你的伞

……

……

桉琳大主教上前,把大氅披在陈长生的身上。

时间渐渐流逝,风雪没有减缓的迹象,反而越来越烈,汶水城里白茫茫一片,气温急剧降低。

伞上的雪积的越来越厚,陈长生握着伞柄的手还是那样稳定,没有任何颤抖。

当然他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深色的教宗袍,白色的大氅,微旧的纸伞,这幕画面其实很好看。

但看着眼前这幕画面,无论是国教方面还是唐家方面的人都越来越焦虑。

一道紧张的气氛渐渐笼罩老宅四周,就连后方那座山都变得有些寒意逼人。

到现在为止谁也不能确认陈长生的真实心意。

他是想用诚意感动唐老太爷?还是以教宗陛下的身份威慑整个唐家?

不管是哪种,如果他继续在风雪里站下去,那么总有一刻会出事。

就在老宅外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的时候,就在凌海之王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的时候,就在唐家老宅管事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的时候,忽然有一道声音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那是军靴踏着松软雪面的声间地,簌簌然,很好听。

一名军官从雪街上走了过来。

那个军官满脸胡须,胡须上满是雪渣,看不清楚真实的年龄。

在无数强者的注视下,在漫天风雪里,他就这样随意地走了过来,一直走到了陈长生的身边。

然后,他伸手把陈长生的伞接了过去。

……

……

很多年前。

陈长生在周陵的最高处,在呼啸的狂风里举着伞,撑着将要崩落的天空。

下一刻他便出现在了数万里之外的魔域雪原上,远远都能够看到雪老城的影子。

当时,他还保持着半跪的姿式举着伞。

有脚步声传来,然后响起一声轻噫。

“噫,有把剑。”

那人把他手里的黄纸伞拿了过去。

然后那人从伞里抽出了一把剑。

一位魔将倒下。

天空里的阴影都出现了一道裂口。

……

……

很多年后。

在汶水城的风雪里,陈长生又撑着那把伞。

又有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那人没有说话,直接把他手里的伞拿了过去。

在这一刻,陈长生产生了某种错觉,是不是那人回来了。

然而并不是。

这次来的人他也认识。

不知道为什么,当罗布接过那把伞后,陈长生觉得轻松了很多,仿佛卸下了很多重量。

落落当年在国教学院里对他说过,白帝曾经告诉她,她会幸福开心地生活着,因为天塌下来的时候,会有高个子顶着。

他比落落高,所以无论是面对魔族的暗杀,还是别的时候,他都要替她撑起一片天。

在周园里也是如此。

直到有比他更高的人出现。

直到有人接过他手里的伞。

在魔域雪原上,是苏离接过他的伞。

今天,则是罗布接过了他的伞。

罗布当然不能与苏离相提并论。

但他天生就有那种气质。

无论是事情、责任还是剑或者伞,只要交到他的手里,你就可以放心了。

看着罗布的背影,陈长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有些吃惊,有些感慨。

他这时候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苟寒食、关飞白、折袖、甚至唐三十六提到此人时,总会是那样的态度。

他也明白了为何在阪崖马场,后来对方忽然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

想到这一点,陈长生的心里难得地生出了羡慕的情绪。

他不是羡慕罗布,而是羡慕那些认识罗布很久、并且可以与罗布成为朋友的人。

比如苟寒食、关飞白等离山剑宗弟子,甚至是折袖、唐三十六。

他们是同窗,他们就算现在还不认识,将来也可以成为朋友。

他和罗布却永远没有这种可能了。

……

……

罗布举着旧伞向唐家老宅里走去。

陈长生沉默不语,国教的人们自然不会做什么,很奇怪的是,唐家的人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风雪飞舞间,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唐老太爷看着他,说道:“没想到你会来。”

罗布以晚辈的身份行礼,说道:“您知道,我向来最喜欢凑热闹。”

唐老太爷淡然说道:“如果你父亲知道你会出现,大概不会开心。”

罗布无奈说道:“我经常做让父亲大人不快的事情,说起来还真是不孝啊。”

唐老太爷对他的态度明显要比对陈长生的态度更随意,随意说道:“如果他真觉得你不孝,怎么不把你赶出家门?怎么每次喝多了的时候,就把你小时候的那些字拿出来到处炫耀?”

罗布苦笑着说道:“父亲的炫耀,往往就是儿子的献丑啊。”

唐老太爷忽然说道:“既然你也觉得你父亲很让人头疼,要不要干脆跟着我姓?”

罗布更加无奈,说道:“我又不是王破,您老人家就别逗我了啊。”

唐老太爷说道:“你不觉得你家的姓很怪吗?”

罗布笑了笑,说道:“秋山哪里怪了?我觉得挺好啊。”

……

……

秋山这个姓氏不常见,但很出名。

因为四大世家之一的那个天南名门便叫做秋山家。

因为秋山家有个非常出名的人物叫秋山君。

他是离山剑宗掌门的亲传弟子,更是直接继承了苏离的衣钵,乃是神国七律之首,真龙血脉。

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一直是无数少女心中的偶像,年轻一代修道者无可置疑的领袖。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是无可挑剔的,近乎完美的。

然后,他失踪了五年。

除了三个人,没有人知道这五年时间他在哪里。

京都奈何桥落了那场雪后,他隐姓埋名去了北方,在风雪满天的荒原上,与魔族作战,整整五年。

罗布,就是秋山君。

他是阪崖一大将,也是离山一棵松。

……

……

刚才唐老太爷在与陈长生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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