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之间的态度立场并不相同,这场挑战自然也无疾而终。
别天心再也没有见过陈长生,只是从说书先生的口里以及那些诰书圣旨上看到过这个名字,直到今天在远离京都的汉秋城里,再次看着那张没有太多特点,自己也不熟悉、但绝对难以忘记的脸,不由呆住了。
他来汉秋城是代表家里长辈要与朱家商议些事情,更重要的是他要来见一个人,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陈长生。
他的心跳加快,嘴有些干,因为吃惊,还有紧张。整个大陆都想知道陈长生的下落,为何会偏偏让他在汉秋城里遇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自己应该如何做?需要主动上前行礼吗?
就在他想着这些事情时,陈长生已经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
陈长生看到了别天心,也认出了他,但就像没有看到一般。
反而是他身旁的南客,有些好奇地看了别天心一眼。
……
……
汉秋城里一座极幽静的府邸深处,别天心把遇到陈长生的场景讲述了一遍,微皱着眉,显得有些苦恼。
他说话的对象是个少女,眉眼动人,两颊微红,看着有些可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正在饮酒的缘故。
“你怕他?”
少女的声音很轻柔,语气却不然,带着淡淡的嘲讽还有一抹仿佛天生的居高临下。
这句话只有简单的三个字,对别天心和陈长生都不显得如何尊敬,因为她在说别天心害怕他,更因为直呼陈长生为他。
别天心是两位八方风雨的独子,陈长生是教宗。
有资格用这种语气说他们的人在这片大陆很少,如果是这等年龄的少女更是寥寥无几。
比如落落,比如南客,比如小黑龙,很巧,她们现在都是陈长生的身边人。
少女不是陈长生的朋友,但依然敢这般说话,因为她不是这片大陆的人。
她来自大西洲,就像落落她们那样,也是一位公主殿下。
牧酒诗,国教六巨头里最神秘的那一位,被前代教宗夺去了所有荣耀与力量,但那是属于国教的荣耀与力量。
只要血脉犹存,她便拥有谁也无法忽视的荣耀与力量,地位依然尊崇,因为她是牧夫人的妹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代表着大西洲的意志。
别天心看着她的脸,听着她的声音,身体便有些发软,却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喜欢。
三年前在京都偶然相遇,他便喜欢上了她,喜欢的要死。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值得被喜欢,有资格被他喜欢,是他最合适的婚配对象。
所以哪怕她的话语里带着嘲讽与轻蔑,他还是不会生气,只想着解释一下自己的不得已。
“谁会怕那个家伙?只不过……他现在是教宗,小诗你是大西洲人,自然无所谓,但我终究不一样。”
很明显,牧酒诗并不在意他的解释,搁下酒壶,走到庭院里。
她看着有些灰暗的天空,沉默片刻后忽然说道:“他为什么会来汉秋城?”
别天心想了想,神情凝重说道:“难道他要去汶水?”
这是谁都能看穿的事情,还需要想吗?
牧酒诗没有转身,所以别天心看不到她唇角的那抹嘲讽之意,只能听到她的称赞。
“别兄所言甚有道理……那应该立刻通知京都和汶水方面。”
别天心微笑说道:“放心,稍后我就去做。”
牧酒诗轻声说道:“不要提及我。”
别天心敛了笑容,叹道:“小诗,我知道你们大西洲那边并不像表面那般平静,当年就连牧夫人都被逼的远离家乡,更何况你,所以你才不敢让我们的事情让别人知道,但……你真的不用害怕什么,只要我父母知晓此事,难道你那位兄长还敢对你如何?”
牧酒诗转过身来,看着他问道:“可是你父母……又会是什么想法呢?”
别天心看着她深情说道:“只要我喜欢的,我父母便一定喜欢。”
牧酒诗似乎被感动了,走到他身前,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问道:“你有多喜欢我?”
爱人在前,别天心无比满足,情真意切说道:“我愿意为你去死。”
牧酒诗轻轻靠在他的肩头,看着庭院里那棵古槐,轻声说道:“真好。”
她的手放在他的胸腹之间,看上去是因为害羞所以挡着,实际上,她这时候只需要真元微运,便能碎掉别天心的幽府。
那样他就会真的死了。
第811章 庭院人心深几许
幽静的庭院里,男女相拥,情意深深,不知几许。
庭院对面有一棵古槐,寒冬时节也残着些树叶,树下站着一个青衣人。
青衣人脸上带着铜制的面具,看上去就像是个鬼。
牧酒诗的脑袋搁在别天心的肩上,静静地看着这个青衣人。
这画面真的很诡异。
别天心毫无察觉。
青衣人摇了摇头,古槐残叶在铜面具上留下的影子微动。
牧酒诗微微皱眉,闭上眼睛,不再看那个人。
别天心感觉到她的动作,心头微热,想要伸手,却又不敢。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寒风吹拂槐树,发出簌簌的声音,别天心带着依依不舍的心情离开了庭院。
牧酒诗走到古槐树下,盯着那名青衣人露在铜面具外的眼睛,问道:“为何不让我杀他?”
青衣人的声音像沙砾一般:“你应该很清楚,杀死他只是我们的手段而不是目的。”
牧酒诗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充满了怒意:“我好不容易才让陈长生和这个废物相遇,怎能错过这个机会!”
青衣人说道:“就算你杀死别天心,也没办法栽赃到陈长生的身上。”
牧酒诗冷笑说道:“玄霜龙息难道还不足以成为证据?要知道当今大陆,可就他的身边有一位。”
青衣人说道:“问题在于,今天朱砂并不在陈长生的身边。”
牧酒诗怔了怔,问道:“那他身边那个小姑娘是谁?”
青衣人说道:“不知道,有人正在查。”
牧酒诗想着先前的画面,清美的小脸上流露出无比厌恶的情绪,说道:“那我还要忍多久?”
青衣人沉默片刻后说道:“没有人知道何时才是最合适的时候,这需要等待。”
牧酒诗冷笑说道:“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长生进汶水城?”
青衣人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说道:“他就算进了汶水城,对城里的局面以及城外的大势都不会造成任何影响,那座城里生活着的人们大多数都姓唐,便是天海与寅当年都没办法,他又能做些什么?当然,为了避免意外的发生,有不少人会尝试把他留在外面,也包括我。”
……
……
一脸像杂乱灌木的胡须,在繁华温柔的天南可能会惹来一些畏惧与排斥的眼光,但在北方这片被血火浇灌多年的疆土里只会给你提供很多方便,比如你可以骂着脏话从酒铺老板手里抢走别的客人的那碗烈酒,却没有人敢说你什么。
只是喝酒的时候会有些不方便。
无论是小口啜饮还是豪迈至极的鲸吞,都很容易让酒水打湿胡须。
当时看来,这是很潇洒无所谓的事,但醉后醒来,总是粘乎乎的令人不悦,必须洗上好几遍。
蓄须整整三年时间后,罗布看着从胡子上往地面淌落的酒水,第一次开始考虑要不要把胡子刮了的问题。
然后他微微一惊,心想自己何时开始在意这些小事了?
满脸胡须与嘴巴一起吃肉喝酒的画面,在他的身上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为何当初在七里奚游骑里的时候他没有在意过,在阪崖马场的时候也没有在意过,现在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可能是因为最近这些天,他认识了一个特别爱干净的家伙?那个家伙刚醒过来的时候,手指都不能动,就急着用眼神示意旁人帮他擦脸,养着伤也没有忘记每天换干净衣裳,就像个娘们儿似的。
罗布忽然沉默了,心想难道师妹就喜欢这样的?
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了些什么,抬头向酒铺外望去,只见别天心从那条巷子里走了出来。
今天清晨在那家香水铺外,他看到别天心后便跟到了这里,发现了巷子里那座幽静的庭院,但没有进去,因为他隐约感觉到庭院有人,那人很强。
罗布取出一根炭笔,在已经准备好的白纸上开始做画。
他画的是别天心与周遭的环境,比如那条巷子以及深处隐隐可以看到的古槐一角。
很明显,他很擅长此道,炭笔只是随意涂抹几下,巷子与古槐便能够看清楚大概的轮廓,至于别天心的画像则是随着笔端的移动,变得越来越清楚,直至栩栩如生,那两道眉毛仿佛要飞了起来,就像真的一般。
如果王之策身边那位画师看到了他的这幅画,一定会想办法把他抢回伽蓝寺去做徒弟。
是的,他的画就有这么好,就像他在别的领域一样。
画完之后他没有离开,而是继续坐在酒馆里等待着,直到过了很长时间,终于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人。
牧酒诗以及一名戴着铜面具的青衣怪客坐车离开,恰有阵风袭来,掀起了窗上的布帘。
只是惊鸿一瞥,甚至不足以在人的眼睛里留下足够清楚的画面,但在罗布的笔下可以。
没有用多长时间,一幅画完成。
这幅画的细节极为丰富,隐隐自有神韵,只要认识牧酒诗和青衣怪客的人便绝对不会认错。
看着画上的两个人,罗布挑眉说道:“大西洲果然有野心,只是具体会落在谁的身上?”
……
……
陈长生不相信与别天心在汉秋城里的相遇是偶然,因为概率太小。
这场相遇极有可能是被人安排的,这也就意味着他的行踪已经不是秘密。
事实上在柳宿里遇到的那个怪物,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从汉秋城到汶水还有千余里路,这一路上他还会遇着很多事。
如果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当然不愿意进入这样的局面,离开阪崖马场后不会通知国教里的任何人,先赶到汶水城再说。但那封信里说得很清楚,如果他想要安全地回到京都,那么首先便必须把那个人找出来。
那个把他的行踪泄露出去的人,究竟是谁?
当年在荒原上他随苏离学剑法,同时也学了兵法谋略,但因为性情的缘故始终还是无法理解人心的复杂程度以及这个世界的复杂程度,幸亏写信的那个人非常了解这些,所以现在他基本上已经知道了此事答案。
很简单,因为只有三个人知道他的行程。
陈长生望向道边那些白色的石头,沉默了很长时间。
……
……
第812章 孤星归来
那些石头很明显是被水冲洗了很多年才变的如此洁白。
前方不远处便有一条河,现在是深冬枯水期,如果是夏天,河水应该会淹到这里。
去汶水有两条路,一条路沿着这条河而行,还有一条路要绕道北方,比较难行。
陈长生选择了北方的这条路,这与事先定好的行程并不一样,但这一样也是事先定好的。
汉秋城西北方是一大片死气沉沉的石山,穿过这片石山,再绕过一处大沼泽,便是葱州军府。
葱州军府是大周北方十余座军府里最偏僻的一处,已经与妖族的疆域十分接近。
行走在荒无人烟、连草也没有数根的石山里,陈长生很自然地想起,薛醒川当年正是发迹于葱州军府,然后他想起了薛夫人,还有那名听说去年考进国教学院的薛家少爷,然后,想起了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的落落。
太阳悬在西边的天空里,被扬起的沙尘滤去了很多光芒,看着有些心情不好。
就在要翻过眼前一座石山的时候,南客的小脸上忽然现出极其警惕的神情,眼瞳微缩。
她现在虽然痴痴傻傻,完全忘记了前尘旧事,但境界实力犹存,对隐藏在天地间的危险极其敏感。
陈长生看了她一眼。
南客仰起小脸,对着空中嗅了嗅,就像小狗一样。
“什么味道?”陈长生问道。
“血味,很浓的血味。”
南客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情绪也很淡漠,就像在说食物的味道。
陈长生问道:“有没有闻到那个怪物的臭味?”
离开汉秋城后,那个怪物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依然警惕,那个怪物如果真如他判断是黄泉一脉,会很麻烦。
南客摇了摇头,低着头想了会儿后,继续向着山梁上走去。
从汉秋城行来,满地的石砾与天空的颜色相同,都是灰濛濛的。
然而当他们翻过这座山后,天地的颜色顿时变了。
山的那边是红色的,不是地貌的变化,而是被血染红。
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尸体。
有的尸体像座小山,从粗硬的毛发与特有的头盔形制来看,应该是人熊族的战士。
还有很多人族士兵的尸体。
地面上的石头被鲜血染成红色,到处都是粘稠的血液,散发着腥臭的味道。
这里仿佛刚刚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战争。
满地尸首间,只有一个人还活着,他慢慢地站了起来,转身望向陈长生。
在如此严寒的天气里,他只穿着件单衣,袖子还卷了起来,小臂裸露着,同时他的裤腿也要比一般人要短一截,看着有些滑稽,但如果联想到他是为了出剑以及奔跑,则会让人生出一道寒意。
他还是和以前那样。
陈长生仿佛看到了当年大朝试时,站在离宫外晨光下的那个少年。
晨光微晃,时间便已经过去了五年。
陈长生向他走了过去。
折袖向陈长生迎了过来。
陈长生张开双臂,准备以唐三十六的方式进行一次热情的拥抱。
折袖却握住了剑,眼瞳深处隐隐可见一抹艳红,竟是准备狂化变身。
陈长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发现他正盯着南客,才明白过来,说道:“没事。”
折袖没有放松警惕,盯着南客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当初在周园里,他没有与南客真正朝过面,但以他的性情,事后自然做过很多的调查,随时准备着将来的再次相遇。他没有想到,再一次看到这位魔族小公主的时候,对方会跟在陈长生的身边,而且明显是以追随者的姿态。
陈长生放下手臂,用眼神示意此时不便细谈,说道:“以后和你解释。”
然后他望向满地的尸首,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有人担心你从北边走,派人过来截杀你。”
折袖说话的语气还是像以前那样平淡,或者说漠然,仿佛什么事情都难以让他的情绪发生太过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