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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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 第4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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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段话,他再次转头望向窗外,仿佛什么都没有做过,也没有说过。

……

……

国教的车辇在松山镇没有停留太久。

因为朝廷钦差中山王以及那些大人物们没有用多长时间,便商议出了结果,答应了离宫提出的条件。

前七里溪游骑主将陈酬,成为了新一任的松山军府神将。

这个消息震惊了松山镇里的人们,尤其是那些知道陈酬履历以及他被贬斥过往的军官们。

至于这件事情的缘由,则是震惊了更多地方的人们,比如拥蓝关拥雪关浔阳城直至京都洛阳。

原来消失了三年时间的教宗陛下原来一直在北方的战场上,他一直没有忘记正在与魔族军队浴血战斗的人族士兵们,他不惜耗损寿元以真血炼制朱砂丹救人无数,然后他在雪岭里遇到了一场刺杀。

沉默了三年的离宫,忽然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借着此事极其强硬地拿下了松山军府的位置,这又意味着什么?

被放逐的教宗似乎将要重新出现在世人的眼前,那么他是不是要回京都了?

……

……

松山镇后到处都是高山,山间有无数山道,山道转折处往往会修一些简陋的亭子或者说草屋。

在南方繁华人间,这些草屋或者亭子应该被称为离亭或离舍,用来延长分离的时间,感受更多别离的悲伤。

在这里,这些亭子或草屋只是用来避雨或者暂歇所用。

在战场上随时都可能天人永隔,生死别离,活着的别离很难让人们产生太多凄苦的情绪。

罗布用两根手指拎着小酒壶,看着山下被雾气笼罩的松山镇,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长生和南客站在他的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从阪崖马场离开,来到这里,按照事先说好的,便到了分别的时刻。

山道在这里分成了三条,往南往北往西。

往北便是下山,去往松山镇,如果再往北便会到了荒野雪原,随时可能看到魔族狼骑的身影。

往南则是翻山而过,再穿过那片绵延千里的草甸,便会抵达浔阳城。

往西是绕山而行,渡过四丫河再翻过数座小山,两天时间便应该能看到汉秋城的轮廓。

汉秋城再往南,便是汶水。

陈长生要去的地方便是汶水。

罗布则是要去松山镇,交割军印,就此归去。

在北方雪原里战斗了近五年时间,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有些不舍。

……

……

第806章 难见春风之秋城

一口烈酒入喉,罗布依然神情淡然。

看着他的身影,陈长生则是生出了些不舍。

“那……我们就走了?”他对罗布说道。

罗布拎起小酒壶晃了晃,表示知道了,却没有说话。

陈长生有些不愉快,心想就算为了保持风仪不愿开口说话,临别之时难道不应该让自己喝口酒?

其实这些天他一直觉得有些奇怪,从那天在山涧旁的醉中夜谈之后,罗布对他的态度便发生了一些很微妙的变化。

很明显,他不怎么愿意再和陈长生说话,更谈不上亲近,但也没有什么敌意,更像是要刻意保持距离,想要做个陌生人。

可又不完全是陌生人,因为无论是吃药的时候,还是在草甸上喂马的时候,他总能感觉到罗布正在远处看着自己。

那种看,更像是在观察。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陈长生摇了摇头,不再继续去想这些事情,只好把罗布归为怪人,带着南客向着前方的山道走去。

自始至终,直到他和南客的身影消失在山间的寒松林里,罗布都没有回头。

他对着山下的松山镇沉默地喝着酒,与其说是送别陈长生,不如说是送别自己。

待壶中的烈酒终于饮尽,罗布终于站起身来,向山下走去。

他没有直接前往松山军府报到,挑了一家很不起眼的酒铺走了进去。

他让店家把空了的酒壶灌满,然后坐到窗后的桌子上,要了一碟炒黄豆,望向了窗外。

三根手指落在碟子里,不用看,每次都极准确地捏起两颗炒黄豆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时间来到了正午,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洒落在松山镇的街道上,把人们的面容照的非常清楚。

松山军府新任神将陈酬,在下属的护送下出了军府的大门,翻身上马,开始了第一次巡视。

看着故人明显挺拔很多的身形,罗布笑了笑,举起酒杯相庆,在心里祝他不要早死。

当时间来到暮时,阳光变得黯淡很多,落日的光晖像火苗子一般燎着街上的建筑以及人们的心思。

炒黄豆已经吃了三碟,酒也饮了四壶,罗布的眼睛越来越眯,但不是因为喝醉,而是因为他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人。

当然,他之所以想看到那些人,是因为他不想看到那些人。

那些人来自他的家族,还有些人来自汶水唐家,还有吴家和木拓家。

除了他以外,没有谁能够把这些人与街上的行人区分开来,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那些人出了松山镇,向着西方而去。

罗布继续喝酒,喝了很长时间,眼里却没有醉意,反而越来越亮,直到很久以后,他终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寻店家要了盆清水,很仔细地把脸与满脸胡须洗干净,然后唱了首北方没有人听过的歌,出了松山镇向西方而去。

陈长生的伤还远没有痊愈,但已经能够正常行走,拒绝了阪崖马场提供的龙骧马,在南客的帮助下,速度并不慢,比起普通的商旅来说要快了很多倍,离开松山镇后在山岭间行走,很快便把群山甩在了身后。

第二天暮时,他和南客便来到了汉秋城外。

顺着官道向前方的城池走去,他注意到道旁的树木有些残损痕迹,尤其是左手边的山林显得有些杂乱,仔细望去可以看到很多新生的灌木与新柳,很明显在数年前受到过一次极惨烈的损坏。

他怔了怔,想起来数年前自己和折袖还有很多人,正是穿过这片树林进入的周园。

当时有一道彩虹自万里之外的天南落下,周园的入口便在林后那片似真似幻的庭院里。

如今周园的入口就在他的手腕上,是那颗黑色的石头,而周园的钥匙也已经不在离山剑派的峰顶,已经变成了他的神念。

他想起数年前的很多画面。

那时候,朱洛坐在亭子里,长皮披肩,古意盎然,孤傲无双,无人敢近。

那时候,梅里砂在车子里,沉默淡然,不发一语,如旧梅一丛,自有气息。

现在梅里砂和朱洛已经死了,但当年的那些人里还有很多人活着。

陈长生转身看了南客一眼。

当年他就是在周园里第一次遇到南客,那时候的南客是漠然冷酷的魔族小公主,领奉着黑袍的命令,在周园里挑起人类修行者的内斗,同时寻找机会杀死徐有容、折袖、七间,是他最可怕的敌人。

现在的她,只是个痴痴傻傻,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只知道跟着他,守着他,等着他。

“也不知道你醒来后,还会不会记得这段日子。”他看着南客感慨道。

南客的手抓着他的衣袖一角,眼神依然呆滞,看着道路前方的汉秋城,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很明显,对当年在周园里的那些经历,她已经忘了个一干二净。

看着她这模样,陈长生忍不住叹了口气。

雪岭那夜,她不顾神魂破体的风险救了他一命,他当然要做到承诺。只是现在他都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治好她。而且正如他先前感慨的那般,如果他真的治好了她,她醒来后如果还记得这段路上的日子,会不会杀了他?

……

……

离汉秋城越近,官道两旁的树林便越密,柳树也越来越多,很好地说明着这座城的气息。

是的,每座城都有自己独特的气息,京都的气息在于天书陵里的青意,洛阳的气息在于城墙,汉秋城的气息便在于柳树。

朱洛当年喜欢柳树,所以汉秋城外有座万柳园,城里也种着万株柳。

如今朱洛早已经变成天书陵下的星辰碎片,化青烟而无踪,但汉秋城依然如往年一样,有着他留下的很多痕迹。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汉秋城是姓朱的,朱家与绝世宗在这座城里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与难以想象的力量。但陈长生并不担心会在这里遇到什么,因为应该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更重要的是,朱夜也已经死了,现在的朱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果然,他和南客进入汉秋城的过程很顺利,城门处的官兵以及那些穿着绝世宗剑装的弟子,明显还没有从家主死亡的震惊消息里摆脱出来,表面上显得格外警惕,实际上眼里写满了对未来的茫然与不安。

第807章 宿于柳间,不得安眠

柳宿是汉秋城里最好的客栈,邻着城里最美的一片湖泊,围着一片古柳,在春夏里最是清静,但在盛冬时节,湖冰未化,古柳无叶,站在窗边借着星光远望四周风景,难免会觉得有些肃杀凄凉。

夜色下的汉秋城非常宁静,没有任何嘈杂的声音,甚至容易让人联想起墓园。王破还在天南,并没有回到天凉郡,然而朱家看起来,就将这样凋敝直至消化,世间很多变化总是来得这样突然,令人有些措手不及。

南客的声音让他从沉思中醒来,转身走到床边坐下。

南客把他的鞋袜脱下来放手,然后把他的脚放进盆里,低着头很认真地搓洗着。

盆里的热水温度正好,不烫也不至于过会儿便会觉得凉,想必她刚刚亲手试过,就像在阪崖马场的那些夜晚一样。

陈长生昏迷以及醒来后不便行动的那些天,都是南客负责替他喂饭以及擦洗身体。

他试着拒绝过很多次,却无法说服她,就像今夜一样。

“我现在伤已经快要全好了,以后这些事情我自己来好不好?”

“不好。”

南客头都没有抬一下。

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陈长生是对自己最重要的人。

那么就她应该好好地服侍他,确保他健康地活着,尽快地复原。

陈长生想了想,很诚实地说道:“我不确定……能不能治好你的病。”

“但只有你能治,对吗?”

南客抬起头来,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因为神魂破体的缘故,她双眼之间的距离不再继续变宽,但眼神看着还是些呆滞。

当她这样专注地看着什么东西或者人的时候,其实有些可怕。

但陈长生现在已经习惯了。

洗漱完毕之后,南客很自然地解开行囊,在地上铺好被褥,却没有去睡,而是很自然地脱下了上衣,坐到了陈长生的身前。

离开阪崖马场之前的那些夜晚,陈长生便开始试着给她治病。

哪怕现在是个痴呆的小姑娘,南客也隐约感觉到,在一个男人面前赤身裸体是不好的事情。

但现在她已经习惯了。

陈长生的手指从石珠上拂过,神识入园,取出了短剑。

紧接着,他从藏锋里取出了一根金针。

真元灌入,金针的前端微微地颤抖起来,刺破南客看似娇嫩、实则极难破开的肌肤,探入她的经脉里。

这些年,他治好了落落的病,治好了轩辕破的伤,给折袖也治了很长时间,通过金针渡入真元观察入微的本事,要比最初到京都的时候强了很多,但依然没有信心能够治好南客的病。

因为南客不是妖族,是魔族。

通过这几个夜晚的治疗,陈长生对魔族的身体有了更深层的了解,而了解越多,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魔族的身体与人族的身体表面上看起来差异很小,尤其是像南客这样的皇族,但在某些方面却有着极大的差异。

那些差异主要集中在——经脉、幽府、气窍以及识海。

魔族有经脉,但没有气窍,更没有幽府。

最重要的是,魔族的识海并不像人类或妖族那般是真实意识构成的一片海洋,而更像是一团光雾。

问题在于,那些迷雾里的光究竟是意识的碎片,还是某种客观的存在?

陈长生对那些若隐若现、却又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的光很好奇,因为隐隐约约间,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一般。

遗憾的是,虽然南客已经尽可能地开放了自己的意识,陈长生现在还没有办法能够深入到她的识海深处,除非他不担心南客会因为自己的意识侵入而变成真正的白痴,或者直接死去,所以他没有办法看到那些光的真实面目。

……

……

朱夜的遗骸已经秘密运回了汉秋城,但始终没有发葬,因为朱家和绝世宗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他的遗骸残缺不堪,就像是被野兽啃噬过一般,但冷清的汉秋城已经快要变成了一座墓园。

就算道尊和相王看在朱洛当年的情份上对朱家继续庇护,没有真正强者的世家又如何能够在这样险恶的世道里永世长存?更不要说,整个大陆都知道,王破总有一天会回到汉秋城,来索要自己当年失去的东西。

汉秋城外的那片万柳园,仿佛提前就预知到了今天的局面,数年前便燃烧了一次,提前为自己烧了纸钱。

万柳园外不远处,便是朱家的祖坟,只有历代朱家家主或者做过极大贡献的长老,才有资格葬在这里。

今夜星光很好,把那些坟茔与墓碑照耀的非常清楚,如果仔细看碑上的那些文字,应该便能了解朱家和绝世宗的全部历史。

在墓群深处有一个瘦小的身影,驼着背,用力地挥动着双手,不停地挖着什么,同时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星光落在他的脸上,歪斜的眼睛与口鼻显得更加恐怖,比所有的墓碑加在一起都更可怕。

从他嘴里喷出来的口水无比腥臭,比所有被挖开的坟墓里的尸水味道都更要臭。

是的,这个瘦小的驼背男子在挖坟,他细长的指甲里满是泥土与腐尸的肉,不知为何竟是无比锋利,很快便能挖开一座坟墓,只不过半个时辰时间,朱家祖坟的十七座大墓便全部被他挖开了。

不管是腐尸还是白骨,对那个瘦小驼背男子来说,都是最美好的收获。

他的眼睛发光,口水流得更多,发出极其含混难懂的声音,只有极仔细去听才能听懂大概的意思。

——你们朱家就要灭亡了。

——那就把你们的怨恨与离魂交给我吧,我帮你们去杀死你们敌人。

那名驼背瘦子忽然盘膝坐下,结莲花座,掌心迎星,闭目冥想。

他用的明显是最正宗的国教道法,在星光里神态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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