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和很多人看来,王破和陈长生执意要杀周通,本就是最疯狂的事,世间哪里还会有这样的疯子?
陈长生很诚实地说道:“我不知道有谁会帮我们杀周通。”
然后他接着说道:“但我相信肯定会有人。”
世间想周通去死的人太多了。
周通离开了这座有着海棠树的庭院,离开了北兵马司胡同,天下再大,也都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所。
那些想他去死的人,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给予他最致命地打击。
因为商行舟的存在,绝大多数想周通死的人大概不会动手,但总会有人动。
而那些所谓的大多数,不会对周通伸出援手,只会冷眼旁观,看着周通去死。
就像当初他和苏离从雪原万里南归的一路所见,就像在浔阳城里一样。
小德并不相信他的判断,怜悯说道:“人之将死,其心也乱,再说这样的话,又还有什么意义?”
……
……
面对着小德这样的逍遥榜强者还有数十名聚星境的高手,怎么看,陈长生似乎都只有死路一条。王破现在的境况比他还要更加糟糕,虽然他刚刚破境,但断臂重伤,经脉严重受损,不要说再战之力,便是在满是冰渣的河水里行走地,都极为困难,而他这时候面对的是数百精骑、两位神将、唐家二爷还有遮天蔽空而来的、如暴雨一般的羽箭。
天空被箭雨撕裂成无数道,寒风乱舞,王破站在河水里,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依然平静,也可以说有些木讷。
在世人皆欲杀的时候,他携刀入京都,于雪街之上战神圣,无比震撼地在洛水断臂破境,一刀斩死了铁树这样的绝世强者。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都已经做到了极致,他的刀道也已经发挥到了极致。
至此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也无法再做出更多的惊天之举。
他睁着眼睛,平静地看着满天箭雨落下,是因为现在他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忽然间,一场狂风卷着风雪在洛水上空横扫而过。
这阵狂风是这般的强劲,那些速度极快的羽箭,竟然都被拂乱,失去了所有的威力,然后从空中颓然落下。
数百枝箭,落到了寒冷的河水里,时浮时沉,看着就像是断掉的树枝,很是惨淡。
唐家二爷霍然抬头,望向雪空,神情微变,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王破必须死。
这是商行舟、白帝夫妇、十四路反王对朱洛的承诺。
现在很明显这是朝廷杀死王破最好的机会,也极有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就在那阵来自雪空的狂风卷落箭雨的同时,那两名神将动了。
这两位神将在大周军方的排名并不是很靠前,但修为境界非常深厚,远超过薛河,多年前便已经是聚星上境。
河堤上的十余株寒柳瞬间粉碎,两匹龙血马哀鸣一声被生生震死,两位神将破空而起,掠向了洛水!
两道铁枪泛着寒光,向着洛水里的王破刺去!
哗哗!雪空里响起一阵极为清楚的声音。
仿佛洛水里的冰在瞬间全部融化,然后去往了高处,变成了瀑布。
不,那是一只纸鸢在高空飞行,被寒风拂动的声音。
纸鸢的下方系着一根线,线头上是一个人。
那个人从天空里跳了下来,带着哗哗的声音。
那是他脸上的白纸被寒风拂动。
他就像块石头,落在了洛水里,抢在了那两名神将之前。
那两道威力强大的铁枪到了。
那人举起了他的武器,同样也是一把铁枪。
这把铁枪当然不如皇宫里的霜余神枪,也不如汗青神将手里的枪,亦不如薛醒川当初手里的枪。
但这把铁枪同样是世间最著名的枪之一,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要比汗青和薛醒川的枪更加出名。
因为那个人太出名了。
如今汗青回归魔域,薛醒川被葬在京郊,世间还有几把铁枪能比他的枪更霸道,更嚣张?
铁枪暴烈而去,挡住了那两名大周神将的铁枪。
两道沉闷至极的撞击声,在洛水上响起,波涛四散。
已经冲进河里的羽林军,被震的东倒西歪,寒柳里的那些战马发出痛苦地嘶鸣。
两名神将被震回堤上,口喷鲜血,竟是受了不轻的伤。
那人站在洛水里,半步未退。
又有无数羽箭自天而降,如暴雨,如乌云,洛水骤暗。
那人铁枪一横,于寒水之上,如铁索不可撼动。
受枪势所引,一道百余丈宽的水墙,从洛水里喷涌而起。
那些羽箭射入水墙中,瞬间便被冲毁。
紧接着,他收回铁枪,重重一顿。
枪尾落入水中,河水如瀑布倒起,如泉初涌,向着四面八方散去,如水箭般,射向那些疾速掠来的军中高手。
洛水上到处都是闷哼之声,混着冰渣的水面上到处都能看到血迹。
只是瞬间,便有十余名军中高手身受重伤,失去了战力。
天地间出现了片刻安静。
哗哗。
纸鸢在高空飞着。
水墙落入河中。
那人脸上的白纸不停颤动。
噗的一声,一口血从他的嘴里喷出来,击打在了白纸上,看着就像是一朵妖艳的花。
直到最后,他才决定出手,难免有些仓促,而且他的对手不是普通人,是朝廷。
一枪逼退两名神将,一枪挡住满天箭雨,一枪重伤十余名军中高手,即便是他,也要付出很重的代价。
但他不在乎,因为这时候已经能够确定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因为这时候他觉得很爽。
有些沙哑、充满了暴戾情绪的声音,穿透还在滴血的白纸,落在了洛水两岸无数人的耳中。
“还有谁?”
这句话好嚣张。
此人好生嚣张。
好一个肖张。
第712章 天南新篇
河水里满是浮冰,流速不快,艳红的血,并没有迅速被冲掉。
鲜血在白纸上滴落,配着那几个黑洞,看着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更加恐怖。
看着站在河里的那个男人,羽林军骑兵们都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两位神将看着手中明显已经弯折的铁枪,眼中闪过一抹骇异的情绪。他们知道此人很强,却没想到,竟是强到了这种程度。
“你他妈疯了吗!”唐家二爷站在堤上,冲着河水里那个男人尖声喊道。
他脸上的神情异常阴沉,眼眸里的怒火异常暴烈,震惊到了极点,也是愤怒到了极点。
王破断臂破境,一刀斩了铁树,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事实。
然而,眼看着王破即将死去却被这个人所救,更让他无法接受。
无论怎么想,这个人都没有救王破的道理。
画甲肖张,逍遥榜第二,仅在王破之下。
他也是很多人眼中的中生代第二强者,还是仅在王破之下。
过往数十年里,这位疯狂暴烈的天才,在同代修道者的战斗里可以说是战无不胜,唯独面对王破时,从无胜绩。
他当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想战胜王破的人,而且天书陵之变后,谁都知道,他现在已经站在了朝廷一边,他没有任何理由不想王破去死,更找不到任何理由可以解释,他为何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来救王破。
寒风在河水上呼啸而过,掀起肖张脸上的白纸,拂落几行血珠。
白纸的两个黑洞里,隐约看到,他翻了一个白眼。
这自然是针对唐家二爷惊怒的喝问。
你疯了吗?
老子本来就是个疯子,这还用问?
当然,谁都知道,唐家二爷的那句话,是想听到他的理由。
肖张没有理会,很是不屑,心想你连这都不懂,那有什么资格与自己对话?
如果这时候在场的是荀梅,是小德,哪怕是梁王孙,应该都不会问出这个问题,因为他们懂。
王破也懂,但唐家二爷不懂。先前在雪街上,王破说他远远不如肖张等人,正是因为这一点。哪怕唐家二爷阴谋了得,将来会成为能够影响整个大陆的枭雄,但在武道二字上,永远都赶不上这几个人,因为他不懂。
肖张从来都不喜欢王破,当然想战胜王破,也想王破去死,但这必须建立在一个前提下。
——他要亲自动手,绝对不能假手他人。
数十年来,他始终不如王破,今天王破在洛水里一刀斩神圣,他更是被甩到了很远的后方。
正因为如此,他更不能让王破死,那样的话,他这辈子都将没有战胜王破的机会。
那么,就算他日后进入神圣领域,甚至修到了更高的层次,也将永远不如对方。
那夜的荀梅放弃旧愿冒死登神道,今天肖张违背心意拼命救王破,都是因为相同的道理。
“走吧。”
看着河堤上越来越多的人影,看着那些再次准备控弓的兵士,肖张说了两个字。
他的脸上覆着白纸,看不到表情,但从声音的冷漠程度上来猜想,应该是面无表情的。
当然,他也没有转身,虽然这两个字很明显是对身后的王破所说。
王破知道他的性情,不以为异,转身向上游走去,那边的岸堤上还没有羽林军的身影。
因为伤势太重,又是在水里,他的动作有些缓慢,但态度很干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反而是肖张的情绪变得有些怪异,转身看着他问道:“说走就走?”
王破没有转身,继续岸边走去,说道:“你说让我走,那我自然就走。”
肖张有些不高兴,扯着嘶哑的嗓子嚷道:“连谢谢都不说一声吗?”
王破还是没有转身,只是举起手在空中挥了挥,表示了一下意思。
肖张很是恼火,说道:“这什么人啊。”
他不知道,王破的脸上这时候出现了一抹温暖的笑容。
那年荀梅身死后,他便再也没有对别人说过谢谢你这三个字。
看着河水里的动静,堤上骚动起来,羽林军分出两百余骑,顺着寒柳里的官道,向着上游疾驰而去。
很明显,这些骑兵准备去截杀王破,就算肖张能够吸引住那两位神将、唐家二爷,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留在原地。
寒柳里烟尘微起,蹄声阵阵,气氛显得格外紧张凶险,更关键的是,洛水对岸也隐隐传来了蹄声。
京都很大,洛水很长,但王破今天似乎再也无法找到上岸的地方。
身受重伤的他,还是随时可能死去。
便在这时,岸上的寒柳林里忽然亮起一道剑光,生出一道剑意。
那剑光很亮,像是金乌向天空飞去,将要燃烧一切,那剑意很正,就像是一道山门。
寒柳骤碎,战马重重地摔倒在地,剑锋切割金属的声音与受伤后的惨叫此起彼伏。
烟尘落下,只见一人横剑于道,十余骑倒在血泊里。
那是一个年轻人。
如此年纪便破境聚星,哪怕放在王破他们那个年代,亦属十分罕见。
如此年纪便能把山门剑与金乌剑练进了同一式剑招,哪怕在离山剑宗里,他的剑道天赋也仅在秋山君之下。
他是神国七律之四关飞白。
紧接着,有几个人从寒柳林里狂奔而出,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寒冷刺骨的洛水中,拼命地向着王破游了过去。
他们是槐院的教习与学生。
伴着车轮碾压青石板的声音,三辆华贵至极的车辇,来到了洛水的堤岸上。
一名中年男子,从最前面那辆车辇里走了出下来,正是秋山家的家主。
那两辆车辇始终安静,没有下来人,但谁都能想到,应该是与秋山家主地位相仿的天南世家主人。
离山关飞白、槐院的教习与学生、天南世家家主,都是来参加南北合流庆典的。
庆典结束之后,他们暂时还没有离去,留在京都。
换作以往,如果是现在这样的局面,槐院中人自然要拼死救王破,以关飞白的性情和离山剑宗的行事风范,他说不得也会出剑,但秋山家主和另外两位世家家主,绝对不会出现在洛水畔的寒柳间。
那时候的王破虽然已经是举世称誉的修道天才,但依然不足以让这些世家在南北合流的大背景下得罪大周朝廷。
但现在不同,王破入京悟刀,破境斩神圣,向整个大陆发出了强有力的宣告。
一位已经得到证明的神圣领域强者,与一位潜力无穷的修道天才,完全是两个概念。
苏离和南方圣女离开后,最令天南感到棘手、不安甚至恐惧的问题,就是他们现在没有绝世强者坐镇。
现在他们有了。
王破虽然身受重伤,随时可能死去,但只要他能够活下来,天南便会多出一位神圣领域强者。
不,是天南唯一的神圣领域强者。
所以,秋山家主以及天南的所有人,都不会让王破被朝廷杀死。
绝对不。
第713章 万剑旧事
王破出身天凉,并不是南人,但因为与大周朝廷之间的那些恩怨情仇,南方的人们很愿意接受他。
所以当他成为槐院的主人后,没有迎来警惕与敌视,相反得到的是欢迎。
与苏离比较起来,他的心性、品德、都更被南人所喜,更值得信赖与依靠。
换句话说,他比苏离更适合作为南方的旗帜,但首先,他需要举起这面旗。
整个南方,一直在等待着他破境入神圣的那一天,只不过没有人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早,会显得这般突然,以至于谁都没有做好准备。
今天,他的铁刀斩断了京都的天空,举起了迎风飘扬的旗,南方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旗帜。
除了那些已经无法考证的传说存在,他是进入神圣领域最年轻的那个人。
或者在将来,以秋山君为代表的更年轻的这一代里,会有人超越他的成就,但谁也无法确定。
……
……
洛水堤上,三辆车辇缓缓退走,寒柳枝在风中轻轻摆荡,无法挽留。
看着那边,唐家二爷的脸色很阴沉,却没有做什么,两位神将还有数百骑羽林军,也都保持着沉默。
三辆车辇,看着不起眼,但代表着整个天南,已经清楚地表明了态度。
他们无法再做什么,不然,那就意味着朝廷和汶水唐家要和整个南方翻脸。
没有人能够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哪怕他是汶水唐家派到京都来的大人物,也不行。
整座京都,甚至整个大陆,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够承担这种责任。
道尊商行舟。
唐家二爷收回望向那边的视线,望向北方某处。
今天要做的两件事,已经败了一件,剩下的那件事情更加重要。
教宗的位置,代表着国教渊若沧海一般的资源与力量,不能再出半点问题。
陈长生必须死。
云与雪,就像被鞭儿驱动的羊群,在阴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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