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不是又想反悔吧?”
“当然……不是。”
“那……怎么能退拜师礼。”
“先前你不是给我买了碗面条?”
落落笑容微敛,轻提裙摆,缓缓拜倒在乌黑的地板上。
陈长生沉默片刻,对着西宁镇方向拜倒,然后与她对拜。
春和景明,湖静如镜,偶有风穿堂而过,绕书架,落鬓间。
陈长生直起身体,将她扶起。
落落说道:“谢谢。”
陈长生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半天,同样说道:“谢谢。”
第37章 第一堂课
陈长生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说道:“对了,我叫陈长生。”
“我知道了。”落落笑着应了声。
她当然知道先生叫做陈长生,虽然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但既然她想拜他为师,住在百草园里的族人早已通过各种方法,把陈长生查了个清清楚楚。她知道他来自一个叫做西宁的小镇,知道他认识唐三十六,甚至知道他是怎么进的国教学院,所以她愈发坚信,先生肯定不是个普通人。
她也想起一件事情,有些担心说道:“先生,我刚才对那位天道院教谕说话是不是不大妥当?”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嗯,确实有点,关你什么事,这句话其实可以说成,关你屁事。”
说完这句话,他笑了起来,落落也笑了起来,很是开心,她觉得,跟先生在一起很容易开心,这真是很好的事情,然后她又想起那名天道院教谕来之前的那件事情。
“东御神将府的人为什么会来找先生?”
“有些事情。”
陈长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看着小姑娘好奇的模样,问道:“你知道东御神将府?”
落落说道:“传说中的凤巢,怎么可能不知道。”
所谓凤巢,自然与徐有容的天赋血脉有关。
陈长生问道:“你认识徐有容?”
“我倒蛮想认识她的。”
落落有些遗憾说道:“我来京都的时候,她已经去了南方,没有机会见面。”
陈长生想起唐三十六对徐有容的评价,劝说道:“落落,我知道你很强,但不要想着与她比,我们不见得一定要比谁强,只要我们自己在进步,那就是真的强。”
落落明白他误会了些什么,笑着说道:“她是真凤转世,举世无双,就连我家里人都很欣赏她,从小的时候,一直拿她激励我,但我真的没想过要和她比较什么,听说她人很好的,除了性情淡清了些,但要比南方的什么神国七律要好的多,我其实就是想认识她,我想和她做朋友,先生,你说这样好不好?”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我和她……关系不大好。”
听着这话,落落有些吃惊,然后想到了些什么,说道:“先生果然喜欢骗人。”
陈长生有些讷闷,问道:“我哪里骗人了?”
“先生总说自己是普通人。”
“我就是个普通人。”
落落掩嘴而笑,说道:“普通人……怎么会与她关系不好?”
陈长生语塞,因为她说的有道理。如果真的是普通人,根本不可能与居于九霄云上的徐有容发生任何关系,如果没有任何关系,又怎么可能关系不好?
落落看着他的神情,不再继续发笑,认真说道:“先生,从今天开始,我就不喜欢她了,也不想和她做朋友了。”
陈长生微怔,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落落理所当然地说道:“因为先生和她关系不好,那她肯定不是好人。”
陈长生叹了口气,说道:“这也太没原则了吧?”
落落说道:“先生是师长,我当然什么都听你的,这不就是原则吗?”
陈长生对此无话可说,示意她坐下,然后伸出手去。
落落一定要拜他为师,是因为她在修行方面有些极难解决的问题。
任何修行法门都有相配套的真元运行方法,只有完全掌握,才能发挥出这门修行法门的真正的威力,她的问题,就在于她没有办法按照书籍上的记载运行体内的真元。
而在魔族强者暗杀她的那个夜晚,陈长生用八个字证明他能够解决这个问题,至少有这方面的可能性。
陈长生把她的名字写在了国教学院的名册上,他便要对她的修行负责,他大概知道她的问题是什么,那么给她上的第一堂课,自然也要从这方面着手,他首先便要确认她身体里的真元情况。
春风入窗,轻拂书页与裙摆,陈长生和落落在黑亮的木地板上相对而坐,他闭目静思清心片刻,示意落落伸手自己的右臂,然后抬起自己的右手,缓缓落在她的腕间。
他的动作很随意,又很精确,并着的食指与中指就像是一柄开了锋的剑,寒光四射,准确至极地落在她的脉门上,然而真正落指那瞬间,又极柔和,就像是秋天的落木,不会让树下的泥土受到任何惊吓。
落落的眼睛睁的很大,看着他搭在自己腕间的手指,很是意外,她自幼锦衣玉食、见闻广博,不知道见过多少医生,自然知道这看似不起眼的搭脉动作是如何的了不起。
难道先生还是位名医?
她在吃惊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陈长生也很吃惊,因为他清楚地感觉到,指腹处传来小姑娘的脉博是那样的强劲有力、清晰的就像是战鼓一般,问题是……这鼓声太过密集,脉博怎会如此之快!
他的手指像是被鼓皮弹起的雨点般,瞬间收回。
他抬起头望向她的眼睛,看着那清亮平静的眼眸,确认她不是因为过于激动而导致脉博过速,思考片刻后,再次把两根手指重新搭到了她的手腕间,没想到指腹处传来的感觉依然如此。
落落的心跳频率要超过正常范围一倍以上!
如果是普通人,维持这么快的心跳频率,肯定会脸色潮红,头晕出汗,时间稍微长一些,说不定会直接暴血管而死!
但……落落却没有任何反应,看上去极为正常,就连脉征也极为平稳,这为什么?
陈长生没有收回手指,专心地体察着她的脉博,观察着她的脉象,眉头皱的越来越急,直到过去了很长时间,发现她的心跳次数非但没有随着时间而减缓,反而变得越来越快!
他抬起头再次望向落落的脸,发现小姑娘的鬓间多了些汗珠,呼吸略微变急了些,知道这次她是真的紧张了。
落落确实很紧张,她没有想到先生第一堂课的第一个动作,竟然是替自己把脉,直到陈长生的手指落在她的腕间,她才想起来那个问题,想起自己的脉象与普通人有很大的差异……这可怎么办?
陈长生收回手指,看着她沉默了很长时间,问道:“你的脉象……一直是这样吗?”
落落低着头,轻轻嗯了声,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从生下来就这样。”
陈长生继续沉默,似乎在思考一个极为麻烦的问题。
他隐约猜到了落落的来历。
任何人类,都不可能在这么快的心跳频率下生存很长时间,更不要说长到落落这么大。
这只能有一种解释,落落不是人类。
春风继续入窗,轻拂书页与小姑娘的裙摆,还有她鬓间微湿的发。
藏书馆里一片安静。
落落低着头,很可怜的样子。
陈长生看着她,想要问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落落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鼓足勇气说道:“先生,你问我就说。”
陈长生看着她,忽然觉得她很英勇,想了想,说道:“那我还是不问了。”
落落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他,说道:“为什么,先生?难道……你不好奇吗?”
好奇是所有智慧生命最难止住的痒,是最大的诱惑,比如她现在就很好奇,陈长生为什么不继续发问,明明她已经说了,只要他问,她就会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好奇,有时候不好。”
“啊?”
陈长生叹气说道:“我是你的老师吧?”
落落很困惑,说道:“当然是啊,先生。”
陈长生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说道:“老师就要有老师的样子,如果真相太过惊人,你的来历太过惊人,以后我们怎么相处?师道尊严这种东西,我怎么维护?”
“哎……”
落落完全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愣了愣,小心翼翼问道:“先生,那难道你不怕吗?”
陈长生说道:“这有什么好怕的,只是以前没有遇到过,有些不习惯罢了。”
落落听着这话很是开心,用头顶着他的掌心蹭了蹭,就像只可爱的小兽,含混说道:“先生最好了。”
……
……
可能是因为感觉陈长生从里到外,每根头发都是好的,落落对他本来极为坚定的信任,在这一刻后得到了难以想象的放大,就像是朝阳喷薄而出,所以虽然他不问,但她却想说些什么。
“先生,我体内的真元数量并不少。”她说道。
陈长生想着先前的脉象,确认如此,小姑娘的神魂强大至极,如果又是那种来历,那么体内的真元数量自然不会少,至少要比同龄的普通人类多上无数倍才应该。
“但我不知道怎么用。”
落落解释道:“家里自然也有修行的功法,但最顶端的功法只适合男性……我就算血脉觉醒,用那种功法也不能修到最强,顶多也就是聚星上境,进不了神圣领域。”
陈长生有些无言,心想如果能修到聚星上境,那就将是大陆有数的强者,然而自己这个小姑娘学生居然还不满足,由此可以想象她对自己的要求有多高,或者说她的来历有多惊人。
“如果我不能最强,将来就不能继承父亲的权杖,我就要嫁给他的继承人。”
落落看着他委屈说道:“可我不想嫁人。”
“所以你想学习人类的修行功法,看看有没有办法突破这种限制。”
陈长生想了想,然后说道:“没问题,我们一定能成为大陆最强的一对师徒。”
落落睁大眼睛,虽然她对陈长生有近乎盲目的信任,但听着这句话,依然有些不敢相信。
陈长生想着自己的问题,望向窗外皇宫里凌烟阁的方向,有些感慨,他要做的那些事情,在任何人看来都是痴心妄想,但他必须那样去想,并且为之而奋斗,因为命运没有给他留第二条道路。
“敢于去想,在梦想实现之前,永远不给自己提前设限,不给自己寻找任何退缩的借口、失败的理由,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把看似遥远的梦想,变成真正的现实。”
“这,就是我给你上的第一堂课。”
第38章 指点
关于理想或者梦想、坚持,用来做第一堂课的内容,自然非常合适。但简要两句话便能说明白的事情,很明显无法填满整整一堂课的内容,陈长生总要教些真正有用的东西。
他从书架里取出由国教文华殿审定的经脉总览册,翻过前面那些初略的介绍,直接翻到最后那页彩色的图注上,指着图中人体里的红绿色线条,开始与落落的具体情况进行对照。
那些线条,代表的是人类的经脉,繁复至极,初略计算便有数十道,如果往更细微处去看,那数量甚至要翻倍,但按照落落自己的说法,她身体里根本没有这么多经脉。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经脉体系,一种繁复而脆弱,一种简单而强韧,从而让智慧生命走向了两条方向截然不同的道路,没办法判断哪种道路能够走的更远,至少在已知的岁月里,这场竞赛没有结果。
陈长生没有感慨另一种生命的奇特,只是震撼于造物主的神奇手段,也更加明白,如果两种生命想要越过中间那道界线,去学习对方的修行方法,那会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
如果落落的种族能够轻松地学会人类的修行方法,那么她现在学的肯定不是钟山风雨剑,而是前天递给陈长生的那本离山剑诀——离山剑诀是人类最强大的功法之一,她的种族学起来自然也难如登天,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
人类的修行功法都是由招式与真元运行两方面组成,以钟山风雨剑为例,仅仅掌握剑诀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掌握这种剑法的真元运行方法,如此才能发挥出这种剑法的真正威力。
落落的身体里根本没有人类所拥有的那些经脉,如何能够掌握这种方法?剑诀里写着的桡脉转横随意而动,她倒是能看懂,问题是她没有桡脉,那么就算神魂再如何强大,又能到哪里去动?
“只有那天夜里,按照先生说的那八个字,我试着摧动真元,发现真的能够像人类一样驭使风雨剑,这是模拟还是……说这是我的真元与剑诀配合的方法?”
落落很好学,认真地问着。
陈长生想了想,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转身走出藏书馆,在湖畔的树林里拣了一根前夜被折断的树枝,抽出短剑,将树皮削的干干净净,变成微白的细棍,没忘记把棍头用湖石磨圆。
他走回藏书阁,说道:“如果不愿意,你就说。”
落落看着他手里的细木棍,眼睛睁的极大,心想这刚拜师,难道就要挨棍子?难道先生信奉的是棍棒教育?但好不容易才拜到先生门下,她哪里肯说不愿意三个字,用力地点点头。
陈长生举起手里的细木棍,隔着衣裳,点到她腹间某个点上,然后说道:“将真元运至此处。”
人类有所谓丹田气海,却不知道落落有没有,这种身体方面的私秘,他不方便多问,但看落落的神情,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片刻后,他问道:“有什么感觉?”
落落认真地体会着细木棍接触那个地方回馈的感觉,说道:“有些发烫。”
“阳火入虚亦能映表,既然有这种感觉,那么我想,这应该和桡脉的作用差别不是太大。”
陈长生一面说,一面开始记笔记。
那夜他只说了一句话,便让落落成功地摧动真元,第一次真正地开始驭使钟山风雨剑诀,但那毕竟只是一招,而且有运气成份,现在他要做的事情,是突破人类经脉的限制,自创一种体系,自然无比困难。
这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如果他不是自幼通读道藏,久病成医,加上自己身体经脉与众不同的缘故,连可能性都没有。
做完笔记,他抬起头来,想了想,伸出细木棍轻戳落落颈间某个位置,当然,还是隔着衣裳。
“谨慎一些,慢一点。”
“什么感觉?”
“有些冷。”
“嗯。”
“这里呢?”
……
……
细木棍落在落落的身上,指,然后点,这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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