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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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 第2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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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青没有承认,虽然他用的是离山的剑法,光明正大,但他是一名行走在夜色里的杀手。

听完刘青这句话,苏离很认真地沉默了会儿,然后对当年自以为的那件小事,年轻的自己很不在意的一段过往,第一次做出了解释。

“当年我离开,主要是因为太没有挑战性了。”

他说道:“难道让我每天就想着怎么杀死魔君和黑袍?”

刘青看着落日,很认真地说道:“我们最后接的那单,聊过的那件事情,不是挺有意思吗?”

哪怕面对朱洛和观星客两大强者,苏离的眉眼间依然只能看到散漫与不在乎,但听到刘青的这句话后,他的神情却变得凝重起来。

他看着刘青说道:“那个女人不好杀,我劝你们不要动心思。”

刘青不再继续说什么,向城外走去,不多时便消失在了暮色里。

陈长生有些没听懂这段对话,向苏离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事情。”

苏离说道:“很多年前,有人请我去杀一个人。”

“杀谁?”

“你知道的,天海。”

在苏离看来,世上最强大的女人有三个半,圣后娘娘、南方圣女以及白帝城里那位妖族皇后还有雪老城里那个变态。

但最难杀的永远是那一个。

当然就是天海。

“那不是长生宗的长老们逼前辈做的吗?”

“也有人试图花钱请我去做。”

“真是疯狂。”

“不管是什么人,都是有价钱的。”

“前辈,这句话好像更应该从刘青嘴里说出来。”

“从我这里说出来很奇怪吗?”

“前辈,你和刘青……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进杀手这一行是我带的,他的本事也是我教的。”

苏离回答得很随意,就像在说一件很不足为道的小事。

陈长生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一种可能。

当初在荒野里遇到二十八神将薛河,他在苏离的帮助下斩了薛河一臂,却又担心薛河会被隐匿在原野里的刘青顺手杀死,苏离在讲述刘青来历的同时,也提到了天机阁排的杀手榜上的那位首席刺客,言谈间苏离对那名刺客也颇为尊敬。

陈长生看着苏离,难以置信问道:“难道……前辈您就是那位天下第一刺客?”

“我年轻的时候在这行里做过一段时间。”

“然后?”

“做一行就要爱一行,就要把事做到极致。”

苏离理所当然说道:“做刺客,我当然就是最强的刺客。”

陈长生很震惊,无法理解这样的世外高人怎么会去做杀手。

苏离看了眼手里的黄纸伞,有些感慨说道:“那时节,真是很缺钱。”

他没有把话说完——当时他缺钱缺到连把破伞都买不起。

某些疑问自此迎刃而解。

陈长生当时就觉得不对,苏离怎么会去佩服一名刺客,哪怕是天下第一的刺客,此时才明白,原来所谓敬佩,不过依然还是自恋罢了。

……

……

暮色渐黯,不再如血,多了些温暖的意味。

一道圣洁至极的光线,缓缓敛入王破的身体里,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

先前在客栈里为了一举击溃画甲肖张和梁王孙,王破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其后为了阻挡朱洛,更是身受重伤,此时竟基本上都好,只是不知寿元方面的损失可能补回。

圣女施展的圣光术真的已经近乎神术,离宫教士、青矅十三司以及南溪斋弟子们的圣光术与之相比,就仿佛萤火虫与星辰之间的差别。

王破起身,向圣女行礼谢过。

他看没有看苏离一眼,因为他不喜欢苏离,他来浔阳城,为的是事情与道理,不是为了这个人。

他走到陈长生身前,说道:“我们曾经见过。”

数月前在天书陵的正门口,陈长生和王破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那夜正是荀梅闯神道失败死亡的那一夜。

陈长生说道:“是的,前辈。”

王破的眉毛无力地耷拉着,看着有些没精神,声音同样如此:“你不错。”

陈长生觉得很开心,因为他认为王破是个真正很不错的前辈。

很多天才少年,都崇拜苏离,他不崇拜,他觉得苏离很烦,虽然苏离教了他很多。他觉得和王破比起来,苏离到处都是错,虽然苏离比王破强太多——过去的十六年里,他只崇拜自己的余人师兄,现在他崇拜的对象,好像要多出一个叫做王破的人。

另一边,苏离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我家丫头怎么样了?”

圣女说道:“离山传书,应无大碍。”

苏离问道:“那离山又如何了?”

圣女说道:“我走得急,只知道有些问题。”

苏离的眉如剑一般挑起,然后渐落,沉默片刻后说道:“秋山在,应无恙。”

陈长生听到那个名字,下意识里望了过去。

第424章 落日不见是清晨

陈长生没有见过秋山君,他只能通过苟寒食等人的转述,世人的赞誉,猜测秋山君是个怎样的人。苟寒食、关飞白和七间等人,在他看来都是很了不起,各有值得敬佩学习的地方,但他们每每谈到秋山君,都会很自然地流露出那种绝对的信任感。

这是很可怕的事情。现在苏离竟认为只要秋山君在,离山之乱便应该无事,这种信任更可怕。要知道秋山君再如何优秀,也只是位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苏离凭什么敢确信只要他在,离山便乱不起来?他不理解,或者说,开始不自信。

王破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秋山君,真的很不错。”

整个大陆都知道那份婚约的事情,便是他都觉得很有意思。很多人都想知道,陈长生、徐有容、秋山君这三个年轻一代最优秀的人物将来会发展出怎样的故事,王破很欣赏陈长生,所以他想提醒一下少年,他将来的对手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个人。

陈长生不知道怎么怎么回答。

苏离说道:“他不如秋山,至少现在还不如。”

王破说道:“虽不如,亦不远矣,再说,如不如从来都不是我们的问题。”

这句话隐有深意,陈长生却听得很清晰。

在某种层面上,他与王破是能够相通的,虽然他们现在其实还是陌生人。

王破与陈长生揖手为礼,然后告别。

苏离忽然说道:“为什么我感觉有些不愉快。”

圣女看着他微笑说道:“吃醋了?”

苏离说道:“这是什么话。”

圣女说道:“陈长生和王破是一路人,和你不是。”

苏离有些无奈说道:“秋山那孩子也不怎么像我。”

圣女说道:“有个年轻人和你很像。”

“谁?”

“唐老太爷的孙子,唐棠。”

苏离厌憎说道:“我最讨厌唐家的人。”

圣女说道:“人最讨厌的往往就是自己。”

苏离冷笑说道:“师妹在圣女峰上住久了,言谈越来越无趣。”

圣女微笑说道:“那师兄带我去四海游走一番可好?”

于是,无话。

王破也没有话了,转身向着浔阳城外走去,瘦高的身体有些微微的佝偻,看着哪里像逍遥榜首的强者,哪里像刚刚壮阔一战的勇士,只像个寒酸的算账先生。

看着他的背影,苏离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叫天凉王破吗?”

这句话自然是问陈长生的。

陈长生说道:“不想知道。”

苏离有些意外,有些恼火。

陈长生更关心的是别的问题:“为什么看上来他很不想和你说话?”

苏离更恼火,说道:“这小子从来都不喜欢我,自然不会和我说话。”

王破的铁刀修的是直道,他不喜欢苏离便不会理苏离不管苏离是苏离,同样他想救苏离便会来救苏离哪怕苏离是苏离,就像曾经说过的那样,他向来对事不对人。

陈长生还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注意到圣女一直安安静静站在苏离身边,没有插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就像梧桐树上静憩的一只小鸟。谁能想到以冷血好杀著称的离山小师叔居然与以圣洁著称的南方圣女是这样的关系?

苏离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没有人是真正的孤家寡人,除了你们那位娘娘。”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提到相似的论断,不知道其间是否隐藏着什么深意。

圣女一直在看陈长生。她觉得和苏离比起来,少年显得有些过于沉闷,也及不上秋山君的风采,只能算是勉强令人满意。但她接着又想到,这会不会是自己心里的执念在作祟,会不会影响到了自己的判断,于是一直没有表达出来。

所谓执念,是求不得。

当年她和苏离因为各种各样复杂的原因,没能在一起,不可能在一起,甚至这些年里连明面上的来往都没有,以至于南溪斋和离山剑宗都没有人知道。所以对徐有容的婚事,她一直有所想法。她想徐有容能够嫁给秋山君。

因为秋山君真的足够优秀,甚至很完美,完全配得起自己的女徒。而且整个大陆都知道,虽然没有名份,但苏离在离山的真正传人就是秋山君。

希望下一代能够完成自己当年没有完成的事情,也是一种执念。

一念及此,她下意识里望了苏离一眼,眼神依然复杂如星海。

“我虽然不喜欢这个小家伙,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不比秋山差。”苏离看着她微笑说道:“刚才我和故意和王破斗嘴,我就见不得他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圣女说道:“秋山是你的传人。”

苏离看着陈长生说道:“这一路上我也教了他些东西。”

圣女很清楚苏离的性情何其高傲,眼光何其高,不禁有些吃惊,望向陈长生,含笑说道:“如此说来,我需要更认真地看待你了。”

能够得到圣女这样一句话,谁都会觉得骄傲,而且如果陈长生想要娶徐有容,圣女这句话里隐藏着的意思,会令他更加欣喜。但此时看着圣女的白衣,他下意识里想起周园里的那件白衣,那个少女,于是下一句话脱口而出。

“您误会了,我没有完成婚约的打算。”

说完这句话,陈长生的心情变得有些异样起来,仿佛回到一年前的京都东御神将府,轻松了些,却不知为何又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或许不用再背负什么,本来就会有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

在圣女的态度刚刚有所转变的时候,他便提出退婚的事情,圣女必然会生气,他不敢直面,望着苏离说道:“前辈,回离山后,麻烦尽快处理一下那件事情。”

他说的自然是梁笑晓用死亡指控他们三人与魔族勾结的事情。

苏离没有说什么,七间是他的女儿,他当然会解决这件事情。

陈长生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情,看着苏离认真说道:“前辈,我赢了。”

从魔域雪原回到人类世界,在军寨里便遭到暗杀,紧接着在雪林里被大周骑兵追杀。

当时陈长生和苏离曾经有过一番对话,其后还有数次——关于这个世界以及人心的对话。

苏离认为这个世界是冰冷的。陈长生认为这个世界是温暖的。苏离认为人心都是险恶的。陈长生认为并不是所有人心都是如此。他们没有打赌,但彼此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直到最后,在春光明媚的浔阳城里,陈长生推开窗户,喊出了那句话,揭开了骰盅的盖子。

陈长生认为自己赢了。

苏离说道:“就像朱洛说的那样,整个世界,只有一个呆子,一个少年和一只见不得光的鬼。”

陈长生说道:“但终究有一个呆子,有一个少年,而且那只见不得光的鬼,最后居然真的出现在了光天化日之下,站在了你的身前。”

那位跟了他们数十日的刺客,在陈长生看来,是个很美好的事情,很温暖的故事。

他说道:“事实证明,人性是善的。”

苏离摇头,说道:“我依然不这样认为。”

陈长生说道:“但至少是有善的一面,就像前辈杀伐决断,傲视天下,但也有善的一面。”

苏离挑眉说道:“又不是煎饼子,哪里来这多面,要不要再加个蛋?”

陈长生问道:“那在雪岭温泉里,前辈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要骗我?不惜扮演恶人激怒我恐吓我也要让我离开?您完全可以明说。”

这个问题他一开始的时候就问过苏离,苏离没有给过答案。

苏离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不是因为我是好人,而是因为你是好人,是真人,所以如果我直接说让你离开,你不可能会离开。”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但您还是想让我离开,不想拖累我。”

他认为,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苏离是个好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执着于证明这一点。

苏离被他纠缠的有些心烦,说道:“我不是好人,我只是相信你们这些年轻人将来肯定会比我们这一代更强,所以不想你死的太早。”

“啊?”

“人类是很有趣的一种生命,总是喜欢怀旧复古,觉得老的就是好的,过去的才是完美的,但我不这样认为,我认为一代总比一代强。我师父比离山剑宗的开派祖师强,我比我师父,所以我就是要比寅老头、朱洛他们那代人强,王破他们就一定要比我这一代人强,而秋山和你这一代人则必须比他们还要更强,唯相信这一点,并且为之而奋斗,人类才能在大陆上生存下去,并且活的越来越好。”

落日将要完全没入地底,浔阳城有些暗,但不令人悲伤,反而很像清晨,就像苏离的这番话一般,充满了生命的鲜活气息。

“所以您一直在帮助,教诲我。”

“是的,和老东西们比起来,我更喜欢你们这些年轻人。”

“所以当年您没有杀梁王孙和梁红妆,梁笑晓还进了离山剑宗,先前在客栈那样危险,您的最后一剑,也没有落到肖张梁王孙的身上?”

“也许,但谁告诉你那就是我最后一剑?”

“可是,您为什么不喜欢那些老人呢?”

“那些老人……老了,腐朽了,死气沉沉,不求上进,只知道玩阴谋手段,不光明,不磊落,不敞亮,所以没有锋芒,没有锋芒的力量,对人类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会继续看着他们,而你们则要赶紧顶起来。”

“顶起来?”

“是的,顶天立地的顶。”

说完这句话,苏离与圣女并肩向浔阳城外走去。

陈长生站在他们身后。

华介夫和教士们站在更远的地方。

落日仿佛朝阳,夜风微凉仿佛晨风,街上残着的雨珠很像露水。从周园到浔阳城,他经历的这些事情并不如梦,真切地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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