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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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 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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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呼声不停响起,然后极迅速地回复成寂静。

无数人对着那位老人拜倒行礼,广场上人潮如浪,尽皆低伏。

拜见教宗大人。

……

……

近几年很少出现在世人眼前的教宗大人,居然亲自到场,这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震撼难言,这是为什么?

陈长生不是国教学院的学生吗?国教学院不正是教宗大人当年亲手覆灭的吗?国教最近不正处于新旧两派对峙抗争的紧张时刻吗?

出现在大明宫殿前的,除了教宗大人还有一位老人——教枢处主教大人梅里砂神情平静接过教宗大人递过来的法杖,退到一旁。

教宗大人用双手从乌木案上取起荆棘花环,走到陈长生身前。

陈长生这时候很茫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下意识里向旁边的主教大人望去,主教大人笑着点了点头。

教宗大人看着陈长生笑着说道:“你若不肯低头,谁能为你戴上桂冠?”

这句话似乎只是在说明当前的情况,又似乎极有深意。只是陈长生哪里还有时间想这些事情,赶紧微微屈膝,把头低了下来。

教宗大人把荆棘花环戴到他的头顶,又仔细地调整了一下方向,才觉得满意,说道:“我一直都觉得这根树枝不怎么好看,也不知道以前的人是怎么想的,不过戴在你头上,倒觉得很是精神,不错。”

陈长生此时依然处于震惊的状态中,无法体会到教宗大人这句话里隐藏的意思,但至少听到了教宗大人对自己的表扬。

不错?能被教宗大人评价不错的年轻人有几个?他只知道莫雨和陈留王曾经得到过这种评价,现在轮到自己了吗?

“起来吧。”教宗大人说道。

陈长生依言站起身来,下意识里抬起头摸了摸头顶的荆棘花环,凭着硬锐的触感确认这一切是真实的,这才稍微冷静了些。

看着他的动作,教宗大人笑了起来。

陈长生这时候才看清楚了教宗大人的脸。

教宗是位老人,有一张苍老的脸。

这张脸很寻常,最特殊的地方,便是他的眼窝极深,仿佛深渊,却不可怖,因为里面有碧海蓝天,还有阳光。

教宗眼里的海洋在阳光的照耀下平静如镜,碧蓝无垠,不知其深几许,其阔几许,如果阳光敛没,飓风骤起,自然是惊涛骇浪,雷霆无限,但现在只有阳光,没有风雨,所以只有慈祥包容以及平和。

陈长生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目光,只是瞬间,便觉得身体变得暖洋洋的,下意识里,便想跃进那片温暖的海水里,或者畅游或者休憩。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醒了过来。

醒过来后,通过手指传来的荆刺花环的触感,他才知道,只过去了极短暂的片刻,自己连手都还没有放下来。

如此庄严神圣广博的精神世界,真是令人赞叹敬畏。

陈长生这时候才真正的清醒过来,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这位老人,是人类世界最巅峰的存在,已然进入神圣领域,是真正的圣人。

他不知该如何反应,忽然间想起洗尘楼里那几场秋雨,虽然不知道教宗大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帮助自己,但他毕竟接受了这份帮助。

“谢谢您。”陈长生对着教宗大人认真行礼。

教宗大人用怜爱的眼神看着他,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顶,说道:“可怜的孩子……好孩子……过些天来见我。”

说完这句话,他示意陈长生转过身去。

陈长生有些茫然,依言转身,面对着大明宫前成千上万的民众。

教宗大人握住他的右手,缓缓举向天空。

场间骤然安静,然后如雷般的喝彩声炸响,仿佛要把天空掀开。

……

……

教宗大人离开了,主教大人也离开了。

殿前的朝臣与红衣主教们纷纷来到陈长生的身边,看着他满是怜爱说着恭喜与提醒,又有人言若国教学院有什么问题,只管去找他,仿佛真是他的长辈,甚至就连宰相大人宇文静都过来与他说了三句话。

昨日国教学院收了很多名帖与礼单,便是因为这些大人物们得知了大朝试里的某些细节,比如那几场秋雨——他们看不清楚局势,但要提前做些布置——今日教宗大人居然亲自到场,而且与陈长生表现的如此亲近,他们哪里还不明白,至少要明面上要示好一番。

其余的考生自然没有陈长生这种待遇,他们在外面看着被大人物们围在中间的陈长生,有的人面露羡慕的神情,有的人则很同情,唐三十六对关飞白说道:“如果首榜首名就必须得这样,我宁肯不拿。”

“我也宁肯不要……”关飞白说道,忽然醒过神来,说道:“不过,我们很熟吗?再说了,就凭你也能拿到首榜首名?”

“都已经打完了,至于还这么势不两立,你难道不觉得我们这时候应该多同情一下陈长生那个可怜人?”

唐三十六说是这么说,却没有上前替陈长生解围的意思,那些都是真正的大人物,他爷爷来还差不多,他的身份地位可差得远了。

陈长生很不适应这种场面,尤其不适应这些大人物身上的熏香味道,但他心境保持的极好,礼数方面挑不出来任何问题。

便在这时,殿前忽然安静下来,围在他身边的那些人们纷纷散开,让开一条道路,只见徐世绩从人群外走了过来。

徐世绩是深受圣后娘娘信任的东御神将,加上有个好女儿,在朝中的地位向来不一般,但此时朝中同僚与那些主教大人给他让路,却不是基于这些原因,而是因为知道他与陈长生之间复杂的关系。

这些大人物们先前像长辈一样与陈长生说着话,但真要说长辈,京都里也只有徐世绩夫妇能算他的长辈,最重要的是,那场婚约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人们很想知道徐世绩这时候和陈长生见面会说些什么,有很多人已经做好看徐世绩笑话的心理准备。

殿前变得有些安静。

徐世绩从人群外缓步走来,站到陈长生的身前,神情淡漠,居高临下。

陈长生行礼,却没有说话。

“大朝试上的表现……不错。”徐世绩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明显的长辈口吻,落在众人耳中,却有些生硬。

陈长生想了想,没有接话。

徐世绩的眉头微微挑起,忽然说道:“晚上来家里吃饭。”

听着这话,场间一片哗然。

没有人说什么,但很多人都忍不住腹诽连连,尤其是那些旧派大臣,更是不停暗骂此人脸皮竟似比宫墙还要厚,怎生如此无耻?

出乎所有人意料,陈长生想了会儿后说道:“好的。”

徐世绩盯着他的眼睛,确认他是真的听懂了自己的邀请并且同意,神情微和,不再多说什么,向他点点头便转身离开。

大朝试放榜之后,是例行的游街。

以陈长生为首,考生们登上特制的辇车,在民众的包围中,顺着京都城洛水边的官道行走,绕行一圈,至少需要两个时辰的时间。

整座都城都陷入了狂欢的气氛里。

不时有鲜花与瓜果被民众掷到辇车上。陈长生、苟寒食、关飞白、唐三十六四人的辇车上,被扔的鲜花瓜果最多,如果不是朝廷早有经验,派了很多军士不停往外取,只怕他们这几人真要被花果活埋了。

绕到皇城西南角,陈长生觉着有些渴了,没有想太多,从身边摸了个香瓜咬了口,只觉入口香甜脆生,很是舒服,却没想到自己这个动作,竟惹来了一阵香瓜雨,打的他抱头无语。

视线从香瓜雨里落到皇宫,看到了凌烟阁,也看到了甘露台。他总觉得看到甘露台边有个小黑点,他认为那是黑羊。

他向那边挥了挥手。然后他在人群里看到神情复杂的霜儿姑娘,想起今晚那顿饭,挥动的手变得有些沉重。

……

……

第184章 曾经的事情

无数鲜花从空中落到车里,陈长生收回视线,摘掉衣襟上的花瓣,向四周的人群点头示意,感谢他们的慷慨与热情。

皇宫深处某片废园里,亦有花落下,那些耐寒的倒春梅被风轻拂,落下粉色细小的花蕊,在潭畔的地面浅浅铺了一层,看着很是美丽。

教宗大人和圣后娘娘站在这片碎梅间,看着面前的黑龙潭。

“前天他在学宫里参加大朝试,应该是进了前十六吧?我当时说就到了这里了……结果没有想到,这孩子居然没有停下脚步。”

圣后娘娘看着潭畔那些花树,静静感知着桐宫的历史味道,缓声说着话。她不想让陈长生拿大朝试首榜首名,有无数种方法,比如其时在对战现场的莫雨按道理应该做些什么,但最终她什么都没有做。

她望向教宗微微挑眉说道:“现在想来,青藤宴那夜,莫雨把那孩子带到这里,意图用桐宫囚他,也应该是你的意思?”

教宗平静说道:“在莫雨那孩子看来,我与娘娘你无甚差别,她敬我便如敬娘娘一样,事后即便察觉些不妥,也无法说。”

“梅里砂已经安静了两百多年,从去年陈长生入京开始,忽然如变了个人般,我当时便觉得有些不对。”

圣后娘娘负着双手走到潭畔,看着潭水里倒映的宫檐碧空流云,淡然说道:“我当然知道陈长生和国教学院是某些老人不甘心的具体呈现,对此有所安排,只是未曾太过在意,便如某夜我对莫雨说过的那样,我的胸怀可以容纳整个天下,又如何容不下区区一座国教学院和一个少年?”

说到此处,她转过身来,静静看着教宗的眼睛,说道:“但你却忽然表了态,而且是连续两次表态,这就不得不让我有所警惕了。”

教宗大人没有说话。

大周两百余年来、以至整个世界两百余年来的平静与强大,主要归功于五圣人之间的信任与友谊,其中最关键的自然是圣后娘娘与教宗大人之间的友谊。自很多年前先帝不视政事,圣后代批奏折、代理国事,直至垂帘听政,不知引来多少愤怒的反对与攻击,那些圣后的反对者之所以始终无法成功,最重要的原因便在于,每当斗争激烈的时刻,教宗大人总会还着他的国教,坚定地站到圣后娘娘的身旁。

十余年前,先帝病重,国教里很多大人物以及陈氏皇族,为了避免大周真地被一个女人所统治,极其决然、也可以说有些仓促地发动了叛变,国教学院就是在那一天被血洗,院长被教宗大人亲手打死。

所有人都认为,国教学院的覆灭,是教宗大人与圣后娘娘之间友谊的见证以及力量的展现,那些在国教内部胆敢反对教宗的、那些旧皇族里胆敢造反的,都在国教学院里死了,死的干干净净。

那么,为什么教宗大人现在改变了态度?

“陈长生……是我的师侄。”教宗看着圣后平静说道。

废园里更加寂静,黑龙潭寒意扑面,粉梅如雪屑一般。

圣后娘娘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计道人?”

教宗大人说道:“既然他就是计道人,那夜自然没死。”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但那又如何?难道你还想和你师兄论同门之谊?不要忘了,当年我们决意杀他的原因是什么。”

圣后指向潭边某处,一只黑色的乌鸦栖在寒枝上。

“这十余年里,黑袍活动的痕迹一直都在雪老城周遭,不在西宁镇,前些天秋山家那孩子做的事情,也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教宗看着她叹息说道:“或者,那一年我们真的杀错了。”

圣后面无表情,说道:“既便你师兄不是黑袍,难道就不该死?”

教宗没有接这句话,说道:“无论如何,上一辈的事情与下一代没有关系,陈长生终究是我师侄,而且那孩子根本不知道以前的事情,另外,现在再没有人还敢反对你,你又何必还要记着以前的事情?”

听着这话,圣后娘娘安静了会儿,忽然朗声而笑,说道:“如此也好。”

教宗大人没有因为她的大笑而有丝毫动容,脸上看不出来真实的情绪,说道:“周园之事,你怎么看?”

圣后娘娘沿着黑龙潭的潭边向对岸走去,说道:“聚星以下,通幽以上,仲夏之时,十年之期,又无甚变化。”

教宗大人随之而行,说道:“还是要看天书陵悟道的结果,今年是大年,谁能知道有多少考生能够通幽。”

圣后停下脚步,说道:“这件事情就要劳您费心了。”

……

……

当夜,皇宫里那位苍老的太监首领,按照圣后娘娘私下的旨意,开始调查一件旧案,低调而沉默地开始调动卷宗旧档。这件事情圣后娘娘没有交给莫雨去办,与信任没有关系,主要是这件事情太过久远,那时候莫雨年龄还小,而且此事太惨烈,莫雨既然不知道,那便一直不要知道为好。

这件旧案便是十余年前国教学院被血洗一事的引发源头。

当年先帝缠绵病榻,圣后娘娘心急如焚,又忙于政务,一时间心力交瘁、憔悴不堪,便在这时,有旧皇族意图绑架当时她唯一的皇子。

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更可怕的是,那些旧皇族的意图居然成功了,那位皇子就此消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死是活。

因为此事,圣后娘娘直接失控,暴怒之下,将牵涉此案的一干人等、包括两位郡王都直接处死,国教学院更是满院抄斩。现在,教宗大人确认国教学院的院长还活着,他就是计道人。那么,那个皇子还活着吗?

如果不是陈长生年龄不对,圣后或者会想更多。

……

……

傍晚时分,陈长生结束了大朝试放榜的所有活动,回到国教学院换了身干净衣裳,离开百花巷,走过京都街巷里隐藏着的座座小桥,越过三次洛水和更多次不知名的水渠,来到了东御神将府前。

去年春天他来过一次东御神将府,那也是唯一的一次,距离那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很多事情已经改变,也有很多事情依然未变,比如那座神将府的肃穆幽静,还有那座石桥下流水的淙淙声。

收回望向水渠尽头的视线,陈长生走下石桥,来到东御神将府前,向府外的亲兵报明自己的身份,马上被迎了进去。

……

……

第185章 家宴

东御神将府里很安静。厅内厅外,除了轻微的脚步声与衣物的磨擦声,再听不到任何声音,便是咳声也没有,这大概便是所谓家风。

铺在道上的石块如此,院里的树也如此,粗长且直,相隔甚远,枝丫间却没有太多绿色的叶子,沉默不语,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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