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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又静了下来，外间的门响了一声，又被关上，然后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继而玄关处出现叶瑟的身影。
暴风骤雨（3）
几人不约而同地望着进来的叶瑟，见她神情略有些恍惚，容色憔悴，三个长辈随口应付了下她问候自己的话，然后沉默着不再开口。
高宁睿握住她的手，小声问她饿不饿，她摇了摇头，立在他身边站着，略低下头，忽然看见了他手中的报纸，一直乱糟糟的心绪反倒沉静下来了，她抬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三个人，刚想要说话，却被高宁睿制止了，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站起来，决然地同高母说，“妈，我不是小孩子，所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高母忽然也站了起来，跟他对立着，抬手打断他的话，“我不跟你说了，你自己想怎么就怎么吧，你爸要被你气死了。你先带着她走吧，别让你爸看见了心里添堵。”说着便要回房间。
“妈。”高宁睿往前一步抓住她的衣袖，却被她一下甩掉，他不死心，又要去抓，叶瑟忙拉住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他回头见她神色焦急，于是便缩回了手，心想，现在几位长辈都在火头上，事情一时半会儿也理不清，不如暂时冷静一下。他转而望着仍然坐在沙发上的两人，说，“舅舅，舅妈，我先把瑟瑟送回去，一会儿再回来。”
舅舅冷哼了一声，没理会他，舅妈起身将两人送到门口，一路盯着高宁睿看，叶瑟木讷讷地走在前面，也不记得辞别，低着头便出去了，门即将要关上的时候，舅妈忽然说了一句，“宁睿，你快些回，别耽搁。”
高宁睿应了一声，便随叶瑟两人等电梯下楼。廊道里的灯光有些发暗，叶瑟今天穿了一件深紫色的羽绒服，此时看上去倒像是黑色的，衣服有点大，松松垮垮地裹在身上，而且她总爱将手缩到袖子里，因此衬得她更加娇小。高宁睿紧走了几步跟上她，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紧紧地抱着。
叶瑟一直怔怔地沉浸在高母的那几句话中，她今天到这边来，已经做好各种准备，可是面对高家长辈，她只恨自己不能化作烟雾散掉，那么碍眼地戳着，讨人厌烦。她现在只想回家去，快点快点回家去。
“我妈的话是无心的，你听听就算了，别往心里去。”高宁睿抚着她的头发，轻声说。
“宁睿，你别送我了。”叶瑟挣开他的怀抱，“你陪在爸妈身边，爸爸身体不好，别出什么乱子。这件事是我不对，我不敢去见他，你就别再跟他们较劲了。”
高宁睿捉了她的手，咄咄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叶瑟望着他，一时语塞，电梯却已升上来，她被他扯着进了电梯，后半句话嗫嚅着说出来，“我想一个人回家。”
男人盯着她，目光变得有些凶狠，“你太自私了。”他紧紧捏着她的手腕，恨声说，“你总是忘记我们两个已经结婚了，你要记住，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一起担着，爸妈那里，我自然有法子解决，不过是一桩小事，不足以让抵消我们之间的感情，现在我们两个人要并肩站在一起，应对各种难题，不管是外界的，还是家人的，都不能让你我分开，我爱你，你也爱我，还有什么事能比这个更重要？”
叶瑟被他逼靠在电梯壁上，手掌抵在冰凉的铁墙，掌心的汗沾染了寒气，渗入指骨，异常难受，听了他这番掏心窝的话，她更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你刚刚的意思是要跟我离婚，是不是？”高宁睿见她只是望着自己，并不言语，于是又逼问了一句。
“不是。”叶瑟将头埋进他脖颈处，轻轻蹭着，“我记住了，我们两个要好好的过日子。”
关于上午相互错掉对方电话的事情，两人并未有什么解释，只是当做未曾发生过，于是各怀心事地上了车，然而即将要到叶瑟的住处时，高宁睿的手机乌啦啦响起来，在静谧的车内显得突兀之极，高宁睿急忙放慢了速度拿起电话来接听。
叶瑟坐在一旁，听着那边传过来的声音很是焦急，只见高宁睿才听了一句便挂了电话，然后紧急刹车调转车头，两人的身体随着惯性往前冲了一段，又歪向一边，她的心跳忽地一滞，“怎么了？”
“爸爸摔倒了。”高宁睿沉声回答她。
“有打120么？”叶瑟闻言一愣。
高宁睿提了速，车子飞快地往前驶着，“他们已经去医院了，舅妈说没有大事，就是摔了一下，老头子血压高，还爱生气。”
叶瑟见他说的轻描淡写，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想着再说什么，但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怕是自己再次跟着高宁睿过去也是个累赘。高父为何生气，她自然是罪魁祸首，但又不能这么退却，两人走到这个地步不容易，如果这么退缩了，日后定是要后悔的。
到了医院见到高父，才知高宁睿的确是在宽慰她，只见高父躺在病床上，头上缠了一圈白色的纱布，腿上打着石膏，见高宁睿和叶瑟进门，那张脸登时黑了，抬手指着高宁睿的鼻梁大声说，“你来做什么，看看我死了没有？给我滚出去，看见你我就心口疼。你就是巴不得我死了。”
高宁睿回了一句，“我希望你长命百岁。”
“我不敢活那么久！”高父冷哼，“我现在都觉得自己活多了，竟眼睁睁看着你往我高家门楣上抹黑，我现在恨不得打死你这个不孝子。”说着扬起手就要挣着过来。
高宁睿知他心头火大，因此不管他怎么骂，硬是凑过去挨了他一巴掌，高父见他这副神色淡淡的样子，又想再甩一巴掌来，却被高母拉住了，“你打他干什么，他都这么大了，你给他留点面子。”
“呸。他哪里来的面子？早丢尽了。”高父恨恨地唾了高宁睿一口，随后躺下去扭过头，“叫他滚出去，我跟他没关系，别戳在这儿碍眼。”
高母忙扯着高宁睿的袖子，“你这人，怎么还跟小时候似地，他越是凶你，你越是往跟前儿凑着讨揍，打你不疼啊？”
“他生气了，既然打两下能消气，就打吧。”高宁睿摸了摸火辣辣的脸，这一巴掌的确是打疼了。
“活该。”高母瞥见跟在他身边的叶瑟，捏着他衣袖的手忽地一甩，“你以前做事都挺稳重的，即使犯了错，也没这么糊涂过，怎么年纪越大，心智越倒退了？”
叶瑟走过来站到高母面前，竭力压下心中那份羞耻，小声喊了一句，“妈。”
高母退了一步，摆着手躲到一旁，并不接这声称呼，高宁睿拦住叶瑟的肩头，冲她皱眉，“妈。”
“别喊我。”高母瞪着他，“我们白养你了。”
高宁睿叹了口气，一时有些无奈，不知该如何跟母亲沟通，只得不声不响地挨着她坐下，期望能够逮到机会好好聊一下。
一旁坐着的舅妈抬腕看了下时间，说，“姐夫这边有宁睿看着，咱们别跟这儿待着了，回家去吧，大晚上的，别一群人都睡这儿，小叶也回去睡吧，身子不好别跟着熬，不然还得跟着操心你。”她边说边往叶瑟身上觑视，末了又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年纪轻轻的，净想着一步登天，弄得不干不净的。”
她后面那句话虽然轻，但是几人都听到了，高宁睿忍着气喊了一声，“舅妈。”
高母也随着起身，“那宁睿留下吧，小叶跟我们一道回去。”
叶瑟不待高宁睿出口反对，干脆地应了下来，“天晚了，车不好打，宁睿，我开你的车送妈他们回家。”
高宁睿看了看她，见她望着自己，神色平淡，虽然放心不下，然而又不能撇下父亲，只好将车钥匙递给她，叶瑟接过钥匙，说，“我一会儿再过来。”
高母叮嘱了高宁睿几句夜里需要注意的事项，又往病房里看了看，才往外面走，高宁睿跟在叶瑟身后小声说，“不管他们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只要想着我就好。”
叶瑟点着头，没说什么，照顾几人上了车后，跟他挥了挥手，发动车子绝尘而去。开始几分钟，她专心开着车，心里琢磨着千百种话头，却说不出一句来，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渐渐出了汗，有点打滑，她觉得呼吸有些不顺，暗自深呼吸了几次，才算是稳住了心神。
“小叶呀，我有点饿了，咱们在路边停一停，吃点东西吧。”高母忽然凑上前来说。
叶瑟应了一声，放慢了车速，然后车子向前滑行了一段，停了下来，“妈，你想吃什么？”
“吃些点心吧，顺便聊聊天。”高母说着便下了车，几人相跟着进了一家环境不错的咖啡厅，叶瑟心里忐忑不安，却又不能逃离，只得陪着。
四人坐在一个不大的格子间里，点了几道小点心，又要了咖啡，高母也没多说别的，直接开门见山，“其实我想说什么，你心里肯定清楚，宁睿回国第一天，就跟你领了证，这虽然让我们很吃惊，但也觉得高兴，毕竟成家是件喜事，可是有些事情，你不该将无辜的人也扯进去。两个人结合组建家庭，并不是单纯的两个个体，是两家人的事，你妈妈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不知道，现在也不想知道了，你的事情呢，估计现在全城的人都看见了，宁睿喜欢你，爱你，什么事都为着你，可是你呢，做出这样的事来，你让我们高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妈。”叶瑟低低地喊了一声。
“你别这么喊我，我受不起。”高母连忙摆手，“我也不是苛刻的恶毒的人，我们都挺喜欢你的，但是你做得那事儿，我们真是无法接受，你这样的人做我们高家的儿媳妇儿，我们会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日后我的孙子孙女儿，也会被人嘲笑，被人戳脊骨，你兴许能忘记，不在乎，可是我们忘不了，我们很在乎。”
点心端了上来，却没人动一口，一直沉默不言的舅舅喝了口咖啡，说，“小叶也是个明白人，也懂得人情常理，宁睿他爸爸特别在乎家世清白，今天晚上他气得犯了病，倒水喝的时候一头栽倒了，饮水桶掉下来砸伤了腿，若是我们今天不在，他会出什么事？你们小年轻的整天说情啊爱的，都是自私的，从来不为家人想一想，你们俩这么继续在一起，他爸爸就一直这么恨着他，你说这是何苦的？”
叶瑟抬起头来看了看这几个人，鼻子酸酸的，想要开口辩驳两句，可话还未说，眼泪便下来了。
“你别哭，我们心里也挺难受的。”舅妈递给她几张纸巾，“舅妈也年轻过，我知道你们俩很相爱，谁离了谁都活不了什么的，但是你和宁睿在一起，幸福不了了，这件事儿像跟刺儿一样扎在咱们心里，拔不掉，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难堪，倒不如两个人只是将对方放在心底，相互念着，这样更美好一些。”
顿了顿，舅妈又说，“你心里有委屈，我们也理解，你的难处，我们帮不上，还这么为难你，实在是有些对不住你。可是这的确是为了你们好，这不是原谅和不原谅的事儿，而是抹不掉的黑色，你别哭了，这事儿也怨不得你，只能说你和宁睿俩人，没有缘分。”
叶瑟心里憋得慌，眼泪擦了，还往外涌，她现在特别想痛痛快快哭一场，可是面对这几人，她只得忍着。他们在劝她跟高宁睿分开，劝她离婚，因为高宁睿是绝对不会放弃她，那么他们只好来劝她。
她喝高宁睿两个人考虑的，的确没有他们这样深刻，日常的生活琐碎，已经全部脱离了轨道，两个人即使再相爱，也已开始出现偏差，这差距，来源于家庭，社会，舆论，等等内外界的阻挠和压迫。除非能够隐世，否则两人无法再协调好这些关系。
她拿起纸巾擦了擦朦胧的双眼，压抑着哭声说，“我自己做得事，就该自己担着后果，宁睿是无辜的，我不该用爱情这个东西束缚住他。你们刚刚说的话，我和宁睿都未曾考虑过，我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所以请你们不用担心，以后的事情，我会处理好。”
高母忽然叹了口气，“你别怨我。”
叶瑟暗暗揉了揉心口，说，“不会的，我心里虽有不甘，但是我明白这事的利弊，我也理解你们的担忧，这事是我做的不对，我对不住你们。起初我只觉得自己可怜，其实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不该把宁睿卷进来，也不该这么伤害你们的亲属之情。”
几人听她这么说，心里都闷闷地有些难受，但也没说什么，又坐了一会儿，四人起身离去，叶瑟将他们送到家后便走了，也没有去医院，而是站在马路边上徘徊了许久，原先憋闷在心里的委屈，劲头太冲，沤得心口疼，可是又哭不出来，冷风吹透了身子。
这边的事情，现在发展到这个局面，她的确没有准备好，矛盾异常，刚才说出那番话，便是答应了高家的人，她会和高宁睿离婚，可是她无法替高宁睿做出选择。
两个人无论怎样，都是痛苦的，在一起，和不在一起，都是。
但也许不在一起，他只是承受了没有她的苦，还能留住家人的情分。若是两人继续走下去，那么现在的情势，则会一直存在。那么他夹在中间，会慢慢消磨掉爱情，然后两人会变得如何？
她不敢去想，于是掏出手机来翻看了下午收到的那条讯息。
这些痛苦的源头，她要去问个清楚明白。
真相（1）
凌晨时分，街面上冷冷清清的，叶瑟一个人沿着马路走了一会儿，将高母等人的话反复思量了，虽然心里仍然无法割舍，却也知道，即使再付出千百倍的努力，他们也不会得到高家人的赞同及许可。
她回头望了望那方夜空，黑蓝色浮于晕黄色的灯光上面，虚虚的，她觉得自己同高宁睿越离越远，这感觉太迫人，以至于她不敢往深处想，越是想越是绝望。
高宁睿的专属铃声悦耳地响起来，她压了压心口，按键接听，“瑟瑟，你别来医院了，先回去睡吧，太晚了，开车不安全。”
“嗯。”叶瑟应了一声，“爸爸现在怎么样？你晚饭还没吃，一会儿出去吃些东西吧。”
“他现在睡下了。”高宁睿轻咳了一声，不待叶瑟讲话，接着又说，“你怎么样？你千万不要将舅妈他们的话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