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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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莲-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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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带劲坟墓,结为莫逆之交……时间真快。”
我悲从中来。小希伸长筷子来夹我碗里的小牛肉,放在嘴里慢慢嚼,吃得高兴,像孩子般笑逐颜开,仿佛世上再没有比吃这件事更让她满足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高三下学期。”她说。
“体检的时候,又长了两公分。”我说。
“小希也长了吧。”姜小鱼随口一问。
小希笑笑:“不缩短都算好了。”
小鱼没答话,只是轻轻抚着小希的背,眼睛幽幽地望向别处。小鱼会主动表达她的善意和温柔了,依然令我们宁静,心如止水,不动如山,从她的眼神里,可以窥到忍耐和宽容。
我们都变了。
病房开了所有的灯,映照的屋子亮堂堂的,我清楚地看到小希地堑般凹陷下去的脸颊,不知道她真正在经历着怎样的折磨,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却听到小希无限怜爱的嘱咐小鱼:“你最近学习太累是吧?瘦了好多。”
不过才两天没见而已。
小希的妈妈和爸爸在走廊躲避,他们当然渴望与小希多相处一些日子,但也知道女儿的快乐与谁有关。
他们是世上难得的父母。他们在小希看不见的地方制作武器,寻找出路,准备对抗,否则死亡会将他们的女儿玩弄于股掌间。
临近高考,努力学习的不止是小鱼一个,目前也没有事情值得奋斗,我们只好把精力放在课本上。偏离轨道的日子越来越远,我们又开始了既定路线的远游。只是静下来的时候,我喜欢在杂草丛生的地方,一个人。
耿耿为了把上学放学的时间利用起来,竟然想到了在外面住,长时间沉浸在题海战术之中,心情难起潮汐,在前程面前,从前的险涛骇浪都近不了身。他拉我去看学校附近的一所房子,是一个空旷而老旧的社区,名叫华侨花园。
每一户都是独栋的两层小楼,楼上三个房间,楼下一厅两室,楼上楼下各有卫浴。
耿耿问我:“是否愿意跟他合住在此,省时间,免租金。”
房子是耿耿的姨妈的,全家去了国外,这里空置着,想了想家里唠叨个不停的老妈,这里真像风水宝地,对我充满了诱惑。
自上次有过争执,老妈和我进入冷战,她在厨房弄吃弄喝的时候,我就在阳台站着,尽量不与她共处一室。
如果恰巧躲不开,只能面对面的时候,她那张脸拉得老长,瞧都不瞧我一眼。我找了个恰当的理由,拖了行李箱出门。
房子里的基本设施都有,沙发是在社区的草坪上捡的,看着可怜,就与耿耿抬了回来。两人居住过于浪费,姜小鱼和裴琳琳也受到了耿耿的邀请,考察过后,陆续住了进来,四个人每人一间,各自独立,自由而舒适。余下的那一间,我们心照不宣留给小希。
耿耿和裴琳琳是为了节省时间,裴琳琳的父亲还来考察,非常放心并欣然同意,询问耿耿这种临时宿舍的收费标准。我和小鱼的入住是为了躲避寂寞。耿耿和裴琳琳探讨数学几何,我和姜小鱼进行跳棋大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自己独特的气味,裴琳琳身上总带着一股水果的香气,有时候是柠檬,有时候是苹果,她可能在用少女香水。姜小鱼的味道很独特,一种暖暖沁人心脾的香气,原来她偶尔失眠会在太阳穴处点风油精。
耿耿和我是运动类型,散发着男生身上特有的汗味……这些独特的气味和在一起,变成一种新鲜奇异的味道,诱惑着我们的嗅觉,这是我们组合之家的气息了。
妈妈偶尔会假借送牛奶的名义过来探班,因为耿耿的存在,她基本放心。见裴琳琳是学习委员,成绩又好,也就默认了这种合住的形式,放松了对小鱼的警惕和敌意。剩下的日子不多了,省了上学放学的时间,对谁都是好事。
小鱼带了猫喜悦一起过来,她与喜悦从没有长时间分离过。她会做一手好菜,我们会央求她为大家改善生活,最喜欢吃她做的西芹腰果虾仁,清清爽爽,色味俱佳。
有一次,小鱼不在,耿耿和裴琳琳正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男耕女织的恩爱模样。猫喜悦在破旧的沙发上认认真真一遍又一遍地洗脸。
他们饿了,等不及小鱼,商量着下一锅面条当宵夜,裴琳琳叫着:“苏梦生,你快来看看,没人煮饭,耿耿煮的面条超级难吃,他把中午剩的鱼尾放进去一起煮了,面条里全是一股怪鱼腥味,还有好多鱼刺,没办法吃了。”
我看也没看锅子一眼,光听就饱了。这个时候,我们会特别需要小鱼,并隐隐觉得小鱼骨子里极其温柔,将来会成为一个贤良的妻。那时候,我就希望时间停滞或者循环,不要巨变,就这样一路走下去才好。如果我们的愿望能让上天听见,就把小希还给我们,让她回到我们中间,来组合之家住,与我们一起吃饭,一起考试,该是多好的结局。
耿耿和裴琳琳会抽周末的时间去小希病房里团聚,小希的病房里常常散发出笑声,好像在开派对。我们都盼着奇迹发生。但奇迹是无望的安慰。
有一天,章小希的爸爸找到我,将我请进他的车子。他在一颗接一颗的抽烟,这种气势明显将我与他的身份拉远。
为了不要营造这种男人与男孩之间的对话氛围,我跟他说:“吸烟,对身体不好。”
“哦,对不起,对不起。”他连忙将烟在车内烟灰缸中熄灭,才艰难的开口道,“我想跟你谈谈我的女儿小希。”
提到小希,我的心猛然收紧,静下来听他讲。
他郑重其事地问我:“你跟小希在谈恋爱吗?”
有些无奈,我说道:“小希并不喜欢我。”
“不对。她常提起你和姜小鱼,我猜她喜欢你。”
“……”该怎么回答呢。喜欢男生,还是喜欢女生,是否是非此即彼的选择。
他说:“小希的生命没有多少日子了,我们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我要尽我所能实现她一切愿望和要求。”
我舒一口气:“是,我喜欢章小希。”
他听了,点点头,有些失落,又很满意的样子,他说:“可惜无法长久。”
我呆呆地望着前方,是长长久久难熬的寂寥无声。
他声音沙哑:“请你多给我家小希一点快乐,能给多少给多少,我会加倍偿还……虽然你们恋爱尚早,但对于一个即将失去生命的女孩来说,一切都太迟了。”
“关于病情,小希自己知道多少?”
“没有很明确跟她说过,只在开颅手术时说过是脑瘤。”他双手搓了搓脸,“但我想,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到底有多严重呢?”
“管辖视觉传导的神经,在脑内行走过程中,部分神经纤维左右交叉,周围区域是垂体脑瘤和颅咽管瘤的好发部位。当初左眼失明,怀疑过脑部问题,但由于肿瘤早期症状不明显,根本检测不出,但也算小心,小希很早就开始服用抗癌药物。”
我脑海里出现小希的笑脸,她曾笑嘻嘻对我说,只是每天吃巨型白药片。


走在这白花花的艳阳之下,这世界不像是真的。医院旁边不远,就有一条艺术街,有各种各样琳琅满目的工艺品制作,小希对每一项都显出浓厚的兴趣,每去一家,问诸多问题,得到解答,就买下一堆抱在怀里,抬脸对我笑,说:“好幸福。”
“感觉很幸福?”我对她说话的语气,越来越象哄孩子。
她用力点点头,很虚弱的站起身来,把一堆玩偶和小制作塞给我,强调说:“很幸福。能逛街,很幸福,能跟小鱼和苏梦生在一起逛街,很幸福,能买自己喜欢的东西,是巨大的幸福。”
小鱼认真地凝视着远处,嘴唇闭合着,形成一道薄薄的弧线,小鱼不笑的时候,看上去依然那么坚毅。
小希被一个小摊吸引,径自走去,半蹲在地,小摊主聚精会神在做着什么东西,像是在细小的玻璃瓶里做工笔画,没有招呼新来的客人。
摊前挂满了成品,是石头或者玻璃做的小瓶子,串上珠子或者链子,玻璃上写了名字,莹莹,露露……各式各样。
有的无字,里面放奇奇怪怪的东西,那些是客人订做的,把珍视的东西装到小小的瓶子里,永久封存,作为纪念,听说是有特别的意义。
好奇怪,有人装的是细细碎发,有人装的是小小耳钉,有的是一颗珠子,有的是一粒纽扣,千奇百怪,大小不一。小希问了店主制作过程和意义,店主都尽他所知给予了详细的解答。
小希拉着小鱼蹲下,问道:“为你做一个好吗,留下我的一点纪念品,挂在脖子上,永远都在一起。”
小鱼不语。
小希自嘲道:“哎呀,可惜,头发眉毛都落光了,拿什么给你做纪念呢。”
小鱼说:“我不要纪念,我只要你在我身边。”顿一顿,说道,“我想谢谢你。小希,你为我做的那些,我心里都清楚。”
小希侧头微微笑:“我也谢谢你。”
“谢我什么呢,我什么都没为你做过。”小鱼低低地道。
“谢谢你来到世间,与我相遇。”
店主闻声,停下手里的活计,看着小希的装扮,明白了几分,唏嘘叹息,摇摇头,继续埋头描描画画。
店家为客人准备了银框圆镜,不知道是谁失手打裂了,我拿着镜子,看见自己,裂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眼目深陷而泛青,神情哀伤,是否我与小希同为一体,病的是她,为什么我看起来如此疲弱?
这条街并不长,我们却逛了几个小时,小希走得慢,身上的力气所剩无几。她越来越瘦了,但还是有一种凝重感,似乎身体有千斤重,她无法轻松挪动脚步,最后,她坐在轮椅上回到了病房。
她躺在床上,套上氧气管,口气十分虚弱,还笑着对我开玩笑:“哎呀,千万别忘记我的救命管。”
我坐靠窗的位置,午后的阳光堂而皇之的跨进来,小餐桌上摆着一个被阳光照得璀璨的水晶杯,杯子里是小希喝过的水,杯底浸的一朵不知名目的花,不知是水分太多还是日光太炽,那朵花绵绵地憔悴浸泡在杯里。
小希的体力一天不如一天,像有什么从她体内大量流失。明与暗,希望与绝望,总是一念之间到达,在其间一刻反复。
漫不经心我过了近十八年了,第一次体会到时光的宝贵就在于它不会为任何一个理由再重来一次。生命也是。
小希的又进入下一个小循环,不知道是我们太沉浸于眼前的稳定,忽略了周遭潜在的危机,还是老天好像特别不愿意让某些人能过点适意的日子,以至于好景总是不长。
她的长出的绒绒短发再次全部脱落,且长时间陷入昏迷。
人在昏迷的时候,会不自觉地说出外星语言,肢体上会有奇怪的动作。小希生怕秘密不保,常常会问我,醒来之前有没有说“梦话”,醒着的时候有没有说胡话。
她嘱咐我,一旦她说出了什么,特别是有关姜小鱼的事情,一定让我替她解释和遮掩,不要给别人带来惊讶和刺激。
她控制地很好,我知道她的这种控制需要动用本能的力量。有一次小希要我继续对她进行拍摄,她却躺在床上渐渐睡着。
忽然爆出一句:“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我也不想……”
本身她的声音都微若语絮,这句话却异常高亢,就像灵体附身,她的声音撕裂冷空,像把冰箭猛地刺穿我的心脏再化作彻骨寒冰,随着血管流窜全身,我不由得一阵颤栗,再没有什么声音比她的呼喊更痛苦更绝望。
我回头,小希的妈妈正满面不解地望着我:“你们吵架了?”
小希醒来,轻声对我说:“我出现了幻觉。”
继而进入沉睡中,双手反复抓挠脸部,没有规律,估计是大脑和眼睛不舒服,我紧紧握住她的手,以免她不受控制的手指会伤到自己,仿佛刚才的喊话尽了她全身仅剩的一点气力,她的脸色白得像纸,唇像褪了色的花瓣,我隐隐约约觉得不祥。
我将小希的手贴在脸庞,她的手像冰凉的姜花,传来阵阵微香。而小鱼对这份情感全然不知,生活中发生太多的事情,令她应付不来,她生命中另一个既爱又恨的人,正离她而去。
小鱼的妈妈因病去世,来到小希的病房,非常沉默,脸是灰的。小希只做了短暂安慰,听到小鱼坚强活下去的决心,才算放了心。此后不久,为了不让小鱼再继续来探访,小希毅然决然换了医院。
“为什么?”安顿下来,我问她。
“不为什么,我以后都不要再见她。”小希止住我的询问,“不久前跟你解释过。”
我明明知道其中的原因,还是进行了一番求证:“不忍心让她看到真相?”
“不是不忍心,是坚决不能。”小希说,“我即将结束生命的历程,可小鱼的路还长着呢,我有问题,她没有,我不能给她带来任何的影响。”
有句话在我心里来回徘徊——小希,连道别的机会都不肯给小鱼吗。但我终究没有说,关于道别、再见、最后,这些词语是禁忌。
她坚定了信念:“即使我不照镜子,我也知道,我的眼睛是塌陷的,我的皮肤是焦黄的,瘦的骷髅一般,一副战败倾颓的颓废荒凉,我接近死亡了,死亡是丑陋的。”
我偷眼望她,这话一出我即无言,真实总是让人无可言语。她的外貌的确不比从前,和当年初见的小希,已经是两个人。虽然如此,我却想要跪下来,虔诚告知小希:“无论你什么样子,在我心里都不曾改变。”看到小希的眼睛我便什么也没说,她的眼神那样宁静,没有要求与渴望。
小鱼发疯了似的跟我索要医院新址,我只好佯装不知,放学后围着公园转三圈,甩掉她的跟踪,我才去小希的病房。无人探望的病房冷落荒凉,我心里对小鱼涌起莫名的责问:你现在着急了,早做什么去了,为什么小希对你的一片真诚,你盲了一般视而不见。
我总觉得小希对我的嘱托会与小鱼有关,果不其然,找到机会,小希对我说:“如果我不在了,请对小鱼好一点吧。”
“本来也很不错。”
“再好一点。”她笑,有点不好意思,艰难地说,“再好一点,喜欢上她吧。”
“为什么?”
“小鱼极其脆弱敏感,妈妈去世了,爸爸不在,她一个人是不行的。”
“我可以照顾小鱼,可你心里很清楚,我喜欢的是章小希。”
说完这句话,我走出去,将门关上,鼻子像被人打了一拳,又酸又痛,脆弱于我来说是肮脏的羞耻,我是男人,我很坚强。但无论如何,小希只能独自承受死亡的袭击,这样的痛苦与恐惧我无法替代与分担。
那时,我如一个没学会游泳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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