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回家复习功课？”她看着我，说话给小鱼听，“不要指望父母能给你托关系、花高价赞助费上大学哦，全凭自己的……”
小鱼固执而安定，面对敌意，总是采取制衡的办法，转而去控制另外一个，她刚才的羞涩和慌乱一下子就不见踪影，脸上微微带笑，对我说道：“苏梦生，这事很重要。”
我妈卷起袖子，双手叉腰，显然打算全心投入战事，她跨前一步，扬起下巴厉声命令我：“你，回家。”
小鱼顾自离去。老妈错愕，敌人的转身让她一肚子的怒气无处发泄，她向我伸手，或许想揪住我耳朵把我提溜回家。
小时候，因为她总提溜我的左边耳朵，导致我左耳明显比右边大，像个驴耳朵。
我恨自己的学生身份，学生就必然要受家长和老师的钳制，假如我现在经济独立，我可器宇轩昂跟我妈说：“你先回家，我还有点事要解决。”
在这里反抗会很难看。我心一横，索性蹬上自行车一溜烟地钻进社区，在花园里穿行了一会才到家。再看屋里的一切，总觉得自己就是母亲的宠物或者傀儡。
从吃饭开始，妈妈就不断给我施加压力：“饭后哪里也不能去，在家复习功课，你十七岁了……”
她唐僧一般念念叨叨，指着桌上的饭粒：“吃干净，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嘴边漏饭粒，将来找个媳妇是麻子脸……”
我闷头吃饭，心焦如焚，妈妈不停给我夹菜，振振有词：“你还是小孩子呢，长身体，要保证营养，把这个全吃光……”
吃完饭，我收到小鱼的短信：“一定要来，很重要，很紧急。”
我在妈妈眼里是小孩，我在小鱼眼里是大人，现在她有大事跟我商量。
那顿饭吃的味同嚼蜡，我推开饭碗，直喊热。老妈立刻将屋里的空调打开，她是万不可能给我出去吹风的理由。
“我下午打了篮球，一身的臭汗，我冲个澡。”随手将手机塞入口袋，钻进浴室，把淋浴和洗手池的水都开到最大，下面还放一个脸盆，弄得咣咣当当直响。
妈妈亦步亦趋跟在外面，敲敲门：“快点洗啊苏梦生，我警告你，你现在还是个学生，是绝对不允许恋爱的。”
自小，我妈一旦连名带姓喊我，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发生。这是一种预先警告。
我开出一条门缝，斜着身子探出脑袋：“你有完没完啊？老妈，你去看看，谁像我，整天把妈妈挂嘴上，人家会笑我的，妈咪boy。”
“我不管你这包那包的。”她把换洗衣服塞我手里，掉头而去，洋洋得意，“还把真把自己当大人了，连内衣都是妈妈洗。”
我顾不上跟她较真，听她口气上有所放松，连忙给耿耿拨电话求救：“快来我家，我有点急事要出门，你救我出去。”
“还要我亲自出马？我打个电话假装一下不行？”
“今天领导非常怀疑，需要你来一趟。”
“什么理由？”他说。
“你自己想。”我一时想不出绝妙理由，挂电话前嘱咐他，“你打车过来吧，另外，穿斯文点啊。”
没过多久，我还在水帘下冥思苦想，已经听见耿耿在屋里说话了。
我光着膀子披了个毛巾出来，故作惊讶：“你怎么来了？”
我妈正忙着给他切西瓜，温柔细语地问他想考哪个学校，成绩是否还是前三名，那态度放到亲儿子身上多好啊。
根本不需要故作惊讶，因为他真的令人惊讶：穿着整套校服，斜跨着书包，规规矩矩，还换上了一年前的那副塑料框的老土眼镜。
他的装扮深得我妈喜爱，简直要跟这模范学生掏心挖肺了：“耿耿，苏梦生有你一半，阿姨也不用那么费心了，你知道吧，他竟然要早恋了。”
我抬头一看，钟表接近八点，唯恐她再说下去就暴露了我的行踪，连忙打断：“耿耿于怀，你啥事，说吧。借资料啊？”
“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呢，还给同学取绰号。人家是班长。”我妈极力维护他。
跟耿耿的理由相比，我这个借资料的说法实在太小儿科了。
耿耿面不改色地对我妈说：“阿姨，我妈给我请了一个英文家教，今晚是关键性的指导，这不马上升高三了么，这次是针对期末考试来次专门辅导。”
妈妈没听说完，就羡慕的流口水了：“什么老师啊？很贵吧。”
耿耿继续吹嘘：“是啊，杨教授，一提起来没有不知道的，一般还不好请他，我想这是个机会，想带苏梦生去听听。不用钱的，我跟杨老师说好了，他不介意多个耳朵。”
我白他一眼，我要带两个耳朵。
“哎哟喂，这好啊。”她连忙张罗我，“儿子，快去换衣服，快啦，我们你也穿校服好了，简简单单，干干净净，免得人家杨教授看不上你。”
妈妈坚信耿耿绝对不会撒谎。耿耿还留了后路，临出门递给我妈一张纸条：“阿姨，这是杨教授家里的电话，要是苏梦生回来晚了……”
我还没来得及搞明白道具和剧情，妈妈就笑呵呵回答：“哎呀，不用的，不用的，你们好好听课就是了，晚一点有什么关系。”
我套上那身平时最不喜欢的校服装，搬起一摞厚厚的试卷，在妈妈的千叮万嘱和她慈爱的眼神中终于走出了家门，紧绷的心才忽然松弛下来。一路上我都在夸耿耿的绝妙演出，我实在应该对他刮目相看。
他把眼镜摘下来用手指擦擦，重新戴上，神秘兮兮地拉住我：“你去哪里？带我一起去。”
他对我今晚的外出行动颇为好奇，但我只能忘恩负义：“今晚不行。”
“为什么不行？”他极不乐意。
我把试卷递给他，“帮我把试卷拿回你家，明天带到学校好了。”
“你是不是去见美女？”耿耿拒接我的试卷，对我抱怨：“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看我下次还帮不帮你。”
出了社区门口，我拍拍他的肩膀：“以为你是个没料又多话的人，这次却超常发挥。有进步。”
他招来出租车，扶着车门，剑一样的拔出一只手：“打车费。”
我把他的手掌推回去：“谈钱多伤哥们感情，明天请你吃大餐。”
“不吃麦当劳，我吃生鱼片。”他谈条件。
我抱着一摞试卷，飞起一脚踢他屁股上，“耿耿于怀。”
他白我一眼，钻进车子，隔着玻璃窗对我瞪眼睛竖中指。
我朝小鱼家飞奔过去。
第九章 姜小鱼：鱼目？珍珠（1）
回家时，一群喧闹的小孩子从我脚边追逐绕过，我也才离开追逐打闹的儿童时光没几天，竟然一下被迫做成人了。
我还不想制造儿童，但也不想杀死婴儿，因此我不得不让自己升级。
因为不信自己的检测结果，重新去了医院，被医生善意加威胁地敲诈了一笔，抽屉里的钱刚好用光。当初我敲开他的门时，绝对没有想到还有后续问题。
望着桌子上红彤彤的草莓，我有种想要消灭光的欲望。我无法控制自己，在屋中步过来，移过去，持续不断地吃，手上全是草莓汁，像双手涂满血。
接受他送的手机，因为想抓住这仅有的一点联系，手机24小时为他开着。去洗手间也带着，生怕错过他的信息。但还是看到了一个未接来电。
来电显示是章小希的住宅电话，我无法辨认是父亲章钺还是女儿章小希，只好等待它再次振铃。是我更需要他，多于他需要我。
苏梦生穿着校服，抱着试卷来到我家。看得出，他为了出来见我下了功夫。他进了门，把试卷往桌上一放，道：“连耿耿都动用了。还要请他吃三文鱼，这家伙就是钞票，用一次少一次。”
我知道情况紧急，但真的想不出什么别的好办法，下定决心要跟他全盘托出，当他真正来到我面前，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蹲在地上，轻松的逗花猫：“花花，花花……”，抬头问我，“这猫到底叫什么名字？”
“猫？喜悦。”我心不在焉地答。
“猫喜悦？”他笑，“这名字好，很特别。”
“苏梦生……”
他一停，立刻站起来：“说吧。一定是遇到为难的事了。我们青梅竹马那么久了，谁不了解谁啊。”他抓起桌上的草莓，塞到嘴里。轻松等待我的通知。
“我有一个秘密，对任何人都难以启齿，但我现在想告诉你。”
“哦。”他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又抓一个草莓，坐下来，洗耳恭听，咬到了沙子，问我，“没洗？”
我企图一口气把事情说完，好早一点面对爆发性的结果：“我说出来，你先别害怕……也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有可能……怀、孕……了。”
我尽量将句子断开说，苏梦生还是吓到了，他弹簧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又重新跌回去，半颗草莓在他手中被揉碎，他目光呆滞，像一只懵懂的鸡，顿了半晌才开口确认：“骗我？”
“没骗你，你先别紧张，我现在，只需要让你帮我一个小忙。”
“你说……”他眼睛看着远处，机械地问，“什么忙？”
“如果有一天，实在无法再掩盖，章小希发现这件事，我可能会说，跟你有关，行吗？”
“跟我有关？就是说，对章小希说，我是孩子的爸爸？”
“是。我想不出更合适的替代者。”
“为什么是只对章小希撒谎？”他呆呆地，不会思考。
为什么会是章小希？再探一步，就可以从章小希身上联想到章钺。我们的对话突然中断。突来的静默更让我心惊，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他看到真相了吗？还是在思索我的话？
……
姜小鱼：鱼目。珍珠（2）
好久好久之后，他的声音充满着一种与气氛不搭调的怪腔：“孩子的爸爸？！我妈今天还说我是长身体的小孩……”
他胡乱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单手抹了抹嘴巴，反复自说自话：“我想想，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我耐心地等他想清楚，但不敢让他想得太久，以免接近事实真相，心虚地说道：“这个人，不在我们的生活中，你绝对不认识。”
“你不是一直乖乖上学的吗？每天都跟我么一起上学，放学……怎么会认识其他陌生人？”
“这个……我很难解释，我不能告诉你。”
“我现在才发觉，我跟耿耿于怀那家伙没什么区别，帮朋友义不容辞，但总是稀里糊涂的，竟然不能问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是个极可爱的男孩子，我从前没觉得，此刻禁不住笑了。开心是否对宝宝有好处？我是否会有一个生下来就会笑的幸福的孩子？
他继续目瞪口呆，我耐心给他时间，让他慢慢接受这项艰巨的任务。
他喃喃自语：“章小希对我的印象……完了，完了，如果她相信了的话，我再也没机会了。”
想起来了，他是真的喜欢她。是我太自私，只想到自己，我选错了人。现在反悔是否来得及？
他猛地抬头，意识再次清醒，重新将问题推到关键点：“到底谁才是幕后真凶？我总有权知道是替谁背的黑锅吧？”
想不到苏梦生一副负责的态度，为了应否让毛毛存活于世，他与我起了很大的争议。我快步走到门边，把门关上，我怕对面多事婆婆会开着门缝偷听。
“现在我还不能说”，我强调，“这不是什么黑锅。”
“为什么？”他大吃一惊，“你真要把它……生下来？”
“听着，苏梦生，我自己也没想好究竟下一步是怎么走，但你让我杀掉它，我做不到。大不了就退学，我自己赚钱养活它。”
他终于严肃面对了，脸颊因为气愤微微发红，之前的乖张顽皮都消失无踪：“你说什么傻话，我们马上升高三了，到底跟谁有关，我去跟他谈一谈，让他负责。”
“如果你不肯帮我，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会怪你的，我自己慢慢想办法。”我有些着急，怕他冲动下将事情弄得更复杂，“这是个意外，他本人并不知道。”
“他到底是谁？你接触的异性除了我就是耿耿，你别跟我说你跟耿耿暗渡陈仓了？”
“没有的事，别瞎说。”我制止他的胡乱猜测，将他的试卷塞到他怀里，“你越说越乱了。”
“姜小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为什么总是跟别人想法不一样？能不能像章小希那样，阳光一点，正常一点？”
他说完这句话，我呆住。他不该这样刺激我，他一边傻愣愣看着我，一边将话到嘴边的几个字咕哝着说完：“为什么不坚强一点，学会放弃……”
我逼近他的眼睛，他向后退两步，我说道：“是，章小希很阳光，很正常，她集万千宠爱，外貌出色，我是不能比，我本来就软弱，又被抛弃，难道你要我再抛弃别人，制造下一个姜小鱼？”
苏梦生明显有点慌乱，问我：“真的不肯说那人是谁吗？”
我斩钉截铁：“不说。”
面对他的埋怨和数落，我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怪兽，将他揉作一团塞出门去：“不要你帮忙了，我早该有自知之明，这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事，闭紧你的嘴巴。”
隔着门，他与我对峙。是真的生气了。一只手狠狠地擂我的门，喊一句：“你给我好好想想！想清楚！”
嗒嗒嗒下楼去，片刻寂静，又哒哒哒上楼来，隔着门对我高声道：“当然，我也不会不管你！”
说完那句话，他等我门内的反应，我猜他恨我脑子进水又不明真相，狠狠在我门上又拍了一巴掌，才真正走了。
我的心乱得一塌糊涂，瘫在床上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猫咪喜悦看准时机跳到床上，缩在我怀里求安慰。喜悦，如果我如你这般简单该多好。
我真希望苏梦生那一巴掌不是拍在门上，而是打在我脸上。打狠一点，打掉我最心底的阵阵的不安与恐惧，那才是我难过的地方。
桌上有章钺送的手机，我多么想发短信给他，跟他说：“我有了你的孩子。”
这就是苏梦生所说的“要他负责”的态度吧。怎么可以？挺着肚子要人负责，让自己向这个还不熟悉的男人敲竹杠，我内心凄惶。
剪刀伤害到章小希的那一刻起，我发誓再不能伤害她第二次。我根本没想过会有孩子这回事，就算没有这件事发生，我有什么资格去嫉妒她的幸福？
我摸着还没有任何形状凸起的肚子，距离我与章钺见面那天，是四周零两天了，那么，肚子里的小毛毛，是这么大了吗？我留有他的号码，原来是为了守候着他。
苏梦生的一番话令我口头上更坚定，却心如击鼓。
要？不要？
不要？要？
这个孩子，我到底要还是不要？
我的手不自觉地抚摸着小腹，思来想去，每隔一秒，换一个主意。
当我想到还要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