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妃面上没有一丝被拆穿的羞愧之意:“算上他的,是四成。”
三人心中渐沉。郕王在朝中原本与皇上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后来为了自保明里缩手许多,暗里却不知延伸到了多少人身上。而现在,郕王竟然只占一成。
不管是因为瑾妃并不信任郕王,还是朝中的势力比明面上能看到的更加难料,都不是个太好的消息。
瑾妃似未看见三人眼中思虑,只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这几月的计划。你们按照计划行事,剩下的事情都由我的人来做。”
冉秋点点头,接过东西。
瑾妃道:“我要与侄儿再说一会儿话。”
半刻后。贺无伦无奈地坐在桌子旁:“姑姑留下侄儿,就是要说这些?”
“怎么?我先把我要说的说完,等着你给我说教。”
贺无伦叹了口气:“郕王并非易与之辈。姑姑的计划不会成功的,反而平添了危险。既然七皇子不是胸无城府单纯正直之人,姑姑还争这些做什么?”
“就是因为他不是好糊弄的,我才要新做一个计划。否则,他上位之后,根本不会顾念与我的母子之情。”
贺无伦头疼地想,还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他现在倒是对皇家的诡谲斗角厌烦透了:“为什么一定要当那个皇帝?皇位上有什么好的?”
☆、帝位谁得
“有什么好?”瑾妃恨声道,“那时候你父亲身为族长的嫡子,不费一分一毫便取得家主之位。而我,努力了那么多年,最后竟然要退出江湖,嫁做人妇!如果我是男子,你是否还会如此劝阻我?”
贺无伦的头隐隐作痛。如果他是父亲,当年绝不会任由姑姑从江湖跑到官家去:“太难了,你根本不可能成功,何况自身落得千古骂名,也会连累族人……”
“他们当初是如何对我?”瑾妃冷笑地看着他,“你不知道,我不追究。可是,我凭什么以德报怨?凭什么让他们借我的身份恩宠荣华?”
——族人早就已经四散凋零,走得差不多了。贺无伦再心中暗暗说道。不过他还是不甘心地开口:“你真的不为你的儿子想想么?”
“就是为他想,我才要夺位。这样我的皇位也会坐稳,他也不必日日忌惮我,现在的皇权足以让史书上什么骂名也不留,难道不好?”
贺无伦无奈:“你根本不该是这样的,七皇子对你来说不是一个儿子,而是……”
“对,没错,否则我该如何达成宏愿?”
贺无伦终于恼火地站起身来:“你不能将所有人置之不顾!”
瑾贵妃咬牙道:“如果我说,只要我能黄袍加身,我一定会将帝位传给贺家子孙呢?”
贺无伦看着她,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女皇,不是没有先例,然而武瞾最后还是将皇位还与李家王朝。瑾妃,却是想要改朝换代?!这其中,手上要沾染的鲜血,要推倒的势力……
他摇了摇头。瑾妃也不勉强,只是温声道:“好好想想。我是绝不会放弃的。”
瑾妃走后,穆岫羲和冉秋走了进来。穆岫羲看了贺无伦一眼,他才摊手丧气:“病入膏肓之人是没有救了。”
冉秋毫无意外。穆岫羲道:“既然你小姑姑已经走火入魔,不如趁早从郕王方面下手。”
贺无伦点点头。冉秋笑了笑,难得宽慰:“其实,她这种有野心的女人,在皇上身边站久了,想要穿上龙袍,既是胆大包天,也是胸有壮志。只可惜,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她那处,否则……支持她登帝也不是不可。”
其余两人都睁大眼睛看着他。冉秋似无意随口道:“反正,皇宫从里到外都烂透了,与其不断修葺加固,还不如直接推倒重建。”
冉秋走后,穆岫羲和贺无伦对视许久,也找不到什么能说的。最后,还是贺无伦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
“人之常情,”穆岫羲淡淡道,“我们且去会一会郕王。若他是真心对你姑姑,又认得清局势,自然千好万好。若他只是存着利用之心……我们再想他法也不迟。”
贺无伦沉默半晌,才淡淡道:“其实……若不是冉秋手中还有那半块白玉玉玺,恐怕瑾妃也不会顾忌我们……我是不是她侄子罢。她对我父亲,大概是有恨的。”
“你父亲同样觉得亏欠于她,不是么?只是,若让你父亲选择,他还是会保全你而抛弃瑾妃。”
贺无伦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我贺无伦有一天要沦落到用一块无知无觉的白玉保命的地步。方才瑾妃的武功,你觉得如何?”
“……可说是当今世上罕见,比我们那天在灯节上见到的女子更胜一筹。”
“不错。那个‘槐落秀’还藏在暗处,我们需要用宫变将他逼出来,可是莫说‘槐落秀’,我们可能连瑾妃都只能打个平手。便是师父可以抵挡,她却至少还有一队皇城守卫的精锐,我们依旧没有多少胜算。”
两人说着,又都听了下来。今晚似乎格外寂静,开春时候的北风东风交替着吹,窗棂之上甚能看见落花的影子。
贺无伦默默地看着这难得的美景,穆岫羲道:“与其在这里苦恼,还不如明天就去找郕王商议。”
“也是,也别再自寻烦恼了,”贺无伦的语气轻快起来,“还有很多硬仗要打呢。”
一会儿,房间里的烛光熄了,一阵摸索被褥的声音响起,很快又听了下来。
一刻之后。清影跃上房顶,对盘腿坐着的冉秋道:“不知门主能否……从房顶上下来?”
冉秋毫无被揭穿的尴尬:“是。”方才他只是隐蔽了气息,却忘了……从院子里也是能看见自己在房顶上偷听的。
回到房内,冉秋干脆不再点燃那根烧了很久只剩下两个刻度的蜡烛。他躺在床上想,时间过得迅速,事情进行的与他所预料的几乎一模一样。不算顺利也不算举步维艰,就是个好的开头。
这样下去,大概再有几个月,他就能见到冉涛那小家伙了。
他轻轻地笑了笑——笑意,大约比月色温柔。
☆、无非一命
郕王坐在太师椅上,却没有颓废地窝着,挺直的脊背让人明了他正当盛年。一身宝蓝的绸衣穿在身上,既不显得太过奢华,又不失了身份,恰到好处。青黑的头发中没有一丝银白,让他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贺无伦在心中暗叹,总算是个王爷的样子。
一个极难让人觉察的角落里。雪影对清影道:“不是说,瑾妃与郕王有私情?”
清影:“……是。”
“那为什么郕王长得这么好?一点都不像沉迷酒色纵|欲|过度的样子。”
清影咳了一声:“……可能是他父王长得好。”想了想,他又道,“可能是他母妃长得好。”这个说法还比较靠谱一点,毕竟郕王与冉秋等人一点都不像。
雪影点点头:“那他母妃应该长得挺好看的。”
清影哭笑不得地揉了揉他脑袋:“雪影,不是过了十五岁就要束发么?怎么老是把头发披下来,容易脏还容易打结。”
“嗯?”雪影揪着几缕头发往手指上绕,“习惯了。而且我不会扎头发!全部扎上去挺麻烦的,我上次用了半个时辰都没扎好。”
清影:“那我明天帮你弄。”
“一天?每天帮我弄一下么,我看你自己摆弄摆弄就好了。”
“嗯,”清影笑眯眯地,“以后每天帮你弄。”
这边郕王是没有那么好的心思:“来找本王有何事?”郕王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两个人,“你们,应该是翻墙进来的吧。否则,下人不会不通报于我。即便是不请自来,也该先报上名来才是。”
穆岫羲和贺无伦听了,倒是对这个王爷有了几分好感。下人不会狗眼看人低,府中的规矩应该也不会太差。穆岫羲道:“我,木秀。他,贺无伦。”
郕王看了贺无伦一眼,坐得更直:“你就是那个江湖上传闻武功高强的梅鹤山庄庄主?”
“正是。”
“怎么证明?”
贺无伦解下腰上的晷梦:“以此为证。虽不是什么传世之宝,剑鞘和剑上的贺家家徽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这个我见过,”郕王站了起来,“你们到底有何要事,竟要擅闯郕王府?不知道这是形同谋刺亲王的大罪么?”
这次不待贺无伦说话,穆岫羲便一脸平静道:“庄主是瑾妃的亲侄儿,到了京城自然要拜会王爷。”
郕王神色不动。贺无伦放下心来——冉秋的情报没有错,郕王对瑾妃有私情。若不是他们私下之间已经说起过自己,郕王即便再镇定,也要为自己与皇嫂的清白辩解一番。他此刻心中必然已经在盘算着每一步了。
“你们的来意?”郕王借着三级台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若是冒认皇亲国戚,可是重罪。”
一旁的冉秋看着郕王不动如山,忽然轻笑起来:“王爷以为,江山美人能否兼得?”
郕王脸色霎青白,转瞬又平静:“入房内来谈。”
郕王召来贴身侍从将他们领到一间雕着巨蟒白鹤的房间内,倒上三杯茶,利索地转身出去。冉秋在桌子旁安然坐下,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贺无伦忽然开口道:“现在的情景倒和几日前有些相似。”
冉秋放下茶杯,用袖子掩饰着嘴角有些尴尬的笑。毕竟几日前,贺无伦一行人还在景平门一件院子里等着冉秋“驾临”。
过了半个时辰,郕王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对捧着凉茶的三人道:“跟我来。”
他身形一闪,人便凭空消失。贺无伦环视一圈,有些无奈地后退了一步:“门主请。”
冉秋四处敲了敲,脚下一动,床板被踢开。一个方方正正的洞呈现在三人眼前。穆岫羲有些咋舌:“郕王就将密道入口放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他说这是他的房间了么?”冉秋跳了下去。两人愣了愣,也先后跳了下去。
密道里面光影幢幢,距离却短。不过五步,已经走到了尽头。
“你就不怕我在这里设下了陷阱?”郕王的脸在光影明灭中显得有些诡谲。
冉秋笑道:“无非一命而已。”
☆、逢场作戏
方方正正的地方,看起来十分结实,没有藏机关的地方。不过冉秋依然在郕王面前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放心了么?”郕王却也没有嘲弄他的谨慎,只是负手而立,也不担心几人的偷袭。
穆岫羲道:“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王爷是否与瑾妃有私,我们都再清楚不过。明人不说暗话,还请王爷自己思量。”
“先说你们的条件。”
“我们几人并无所求。”
“那么,我也没必要再听虚伪之人的胡言乱语。”
“……只求保自身平安。”
郕王转向贺无伦:“你来说。”
贺无伦道:“瑾妃是我父亲的亲妹,这点绝无虚假。”
“呵,”郕王忽然轻笑了一声,“这个,弗梦也跟我说过。你们当初是怎么对她的,我略知一二。现在,难道要她反过来保你们平安?还是……你们现在又要来算计她?”
贺无伦听郕王提起瑾妃的名,即刻肃容:“姑姑当年遭遇,我知之不详。不过,我也知道若非大难,她不会仅仅因为要退出武林便与贺家近乎决裂。”
郕王点点头:“这还像句人话。”
“……不过,现在我们要做的,的确是为了保全,保全她与贺家族人。”
“说。”
“王爷既然与瑾妃……不会不知她所求的是什么。先不说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单是重重困难艰险,便不能放任瑾妃行事。”
郕王脸色忽厉:“若你认为我与弗梦之间不过是游戏,又怎么敢三人擅闯郕王府?你们视皇家为何物?皇位谁做,黄袍谁穿,还由你们这些草民说了算?”
贺无伦忽然露出些苦恼的笑:“若郕王与我姑姑只是逢场作戏,我姑姑又怎会将她的真名告诉王爷?”
郕王面色不变,紧绷的身形却稍微放松了些。看来……这句话让他觉得愉悦。三人都不由轻叹,皇家怎么还能养出这样的人来。难道瑾妃易容之后,真的比现在还要美很多?
“……不过她却不愿以真面目示我,”郕王接着道,“其实,她长得如何,根本没有所谓。她却始终不信,防备得厉害。”
贺无伦和穆岫羲呆了一呆,不知该对郕王这句话作何反应。只有冉秋依旧一副了然的样子,嘴角的微笑也更开了些。
“既然郕王是真心向着她,那么我们提出的计划,王爷更应采纳。”
“我怎知你们所说是真是假?”
“王爷,当今天下虽然太平,朝中势力纠葛却极为复杂。难道皇上就没有试图铲除您的势力?您当年隐忍不发又是为了什么?难道现在就甘愿再将自己置于朝政更迭勾心斗角之中?”
郕王看着自己身上的华贵服装,忽然长叹了口气:“其实,弗梦也与我说起过你们。进京之时,已经有线人将你们的行踪报上来。我一直觉得……只要这天下能让她高兴,也是好的。”
“王爷既然有爱慕之心,便该知道怎么做才是好的。说句不好听的……若是瑾妃对王爷并无私情……”
冉秋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忽然觉得郕王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有种慎重的悲恸。娶正室是为了权,侧室是为了门面,不留下子嗣是为了命。
到头来,却还要将多年的苦心付之一炬,为了一个也许对自己没有多少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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