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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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辙记-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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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低声交谈了一阵,将一盏茶吃了个干净,这才又起身继续赶路。
  经过无殇身边的时候,声音高细的那位看似无意地拨弄了一下袖口,一缕至毒的恶药粉青葛便悄无声息的落在他的茶杯里。
  饶是无殇,也只是本能的起了疑心,并没有发现下毒的事情。若是他没有特殊的抗毒体质,恐怕真就要如那心思歹毒细密的人所白白杀害。
  不过店小二就没那么好命了,少年等两人远去之后,这才抬起头来,入眼便是小二七窍流血的惨状。身上没有对应的解药,所以无殇只是默默替他合上双眼,扔下一锭银子,便点了茶铺,然后牵马离开。
  江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总能遇见那么几个熟人。
  落无殇一路上思考了很多种可能,也考虑到了如何与素未谋面的父亲打招呼,但他却没有想到,会在那样一种境况下看见自己的父亲。
  或者,是一具名为落南生的尸体。
  继续策马前行了两日,总算是看见了辽国的王都,幽都。此时辽穆宗耶律璟平定了各方战乱,身体情况亦需修养,便整军班师回朝了。
  落无殇仰起头,看见硕大的城门下吊着一个死人。城门下有很多老百姓,对着那尸体指手画脚。无殇眼力和嗅觉都是一等一的,看着那人尸体的腐烂状况,便笃定此人死去的时间不会超过一日。看那人打扮,像是个汉族人,不知犯了什么大罪,被吊在城门上示众。
  无殇挤了过去,就听见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和一老者低声交谈。那老者意思是说这汉人偷了辽国的国宝,这样还算便宜他了。而那书生却一语道破,这人有天下秘宝的宝藏图,但是死不肯交给辽穆宗,皇帝一气之下将此人处死,以儆效尤。
  老者半信半疑,道,你如何知道?这人又是什么来头?
  书生摇头笑笑,自己在宫中有人,对此才略知一二。“你可得小声点……这是个南唐人,不过听说被南唐之主通缉,又和后周牵扯不清……听说姓落,叫什么生,对了,落南生……汉人的名字真奇怪。”
  无殇觉得整个身子开始发颤,恨不得一把揪住那书生问个明白,只是他忍了又忍,怕自己一个异乡人被人认出来,还是之前刺杀辽王的杀手,就更不好交代了。
  于是刺客耐心等待,想要看天黑之时是否有机会弄个清楚。
  恰好那尸身示众了一天一夜,被接了下来,由两名官兵拖着,扔到城外的荒地去了。落无殇一路小心跟着,摸了看四周无人,手起刀落,直接杀掉一个,留了另一个打算拷问口供。
  听完那辽族士兵结结巴巴的解释,再验伤之后,少年发现这尸体,正是自己一直以来寻找的父亲。父亲落南生的死因很复杂,身上还中了毒,正是前日那青城门下弟子所施的青葛。
  将龙吟举起,结束了另一人的性命,无殇抱起自己素未谋面的父亲,默默走向了过隙,他要带他回去,完成母亲的遗愿。
  之后的生活,便由他自己决定。
  天生喜爱饮酒的耶律璟,在当初平定叛乱稳定政权之后,一是觉得帝位已无后顾之忧,更加放纵;而是因为腿脚有疾,脾气更加暴躁。常日里喝酒作乐缅怀他失去的爱人与健康,直到第二天早晨,白日就大睡其觉,政事便放在了脑后。因此得了个“睡王”的称号。睡醒后耶律便要饮酒,此人饮酒之后,脾气愈糟,动不动就找茬杀人,视人命如草芥。在全国搜索前军师刘少言长达数年之久终于放弃,此后,到公元969年,几乎每年都有杀人的记录,说其嗜杀成性一点也不过分。
  就是这样一位残暴不得人心的君王,亦是有人拥护,有人保护。所以无殇即使怒发冲冠血泪铺面,也不得不静待时机,以伺报仇大计。
  须知,忍一时之气,方能报一世之仇。
  然而落无殇却不知,自己根本没那样的机会了,因为他在自己实力足够强大以前就病死了。
  病灶便是当年那根毒针上的“花未眠”。有人却说,耶律在黑山游猎时和随从们饮酒时又喝醉了,半夜时醒来后,向左右要食物吃,结果没人答应,大怒,要杀做饭的人。下人畏惧,连夜起来反抗了,以送饭为掩护,持刀进入穆宗的营帐,杀死了穆宗耶律璟。殊不知,武功卓群的耶律,若不是体弱带毒,怎会死在毫无武功的奴仆之手?
  没过多久,做了十七年的皇帝,耶律璟驾崩于黑山寝宫,临终前他握着一卷汉人仕女图,缓缓地念出一句唐诗,“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他恨杀害胞弟,还令自己残废的刺客落无殇,但他更爱那个当年宝石一般熠熠生辉的少年“刘少言”。
  辽王驾崩的时候唇边带笑,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少言,你来了。”
  但是那时的无殇,什么都不知道。

  第五十二笺 尾声其一

 
  第五十二笺 尾声其一 尾声其一金石易消心不易
  落无殇抱起父亲的尸身,在黑夜中缓缓的走着,他的心里五味杂陈,除了刻骨却莫名的仇恨,竟还有一股说不出的解脱。
  从极小的年纪,他就被灌输了要去寻父亲的思想,到头来他心底只有这个想法,完全忽略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后来无意间寻到了命运的开始,一脚踏进去,从此再也出不来。师父就是祖父,亦是罗刹城之下第一门罗生门的门主,自此,注定了纠缠于杀手这个黑暗的职业。
  待下山来,又被葛神候招进三宝殿,继续做着自己的老本行。少年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么大的杀手组织,经随随便便就捡个人回来,未免也太过稀奇。只是他一直暗中调查,却什么也查不出来。几次问慕容有钱,也是被岔开了话题。
  于是落无殇浑浑噩噩,总是在为了别人努力地活着,坚强地活着,却也总是为了自己心底一个遥远而简单的梦想努力地活着。手上沾满了鲜血,却想保护自己身边的人,如此,痛苦而矛盾的活着。
  身为一个好的刺客,关键在于随时存有理智。无殇被训练了这么多年,这点训教总是没有忘记。于是他寻了个空旷的地方,放下了父亲。慢慢地为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整理衣裳。
  “父亲,孩儿不孝,来晚一步。请您安心去吧,母亲一直在等你……我,也会为你报仇的。”
  然后,他点火烧了父亲的尸体。
  父亲的骨殖,就那样在黑夜中燃烧着,红得耀眼,好像不甘心离去一般。那么刺目的颜色,少年静静地看着,眼睛发酸,却没有一滴泪水。
  他告诉自己,母亲的遗愿,自己做到了。
  他不想再欠谁的情不还,徒留自己的缺憾。
  接下来,他要步步为营,处处留心。最先可以着手调查的,便是父亲身上的剧毒——青葛。同时罗生门下,这点消息倒是可以查到的。只是秘宝之事,纷争甚广,不单南唐,大辽,恐怕是后周和其他国家也有一份。
  这仇,可得一份份的好好算清了。
  大辽,逼死父亲。南唐,杀害祖父。后周,下毒暗算。一笔一笔,都是血泪。
  待火光熄灭,少年不再回头,他慢慢走近了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暗当中,一如多年前自己的选择。
  落无殇默不作声,低头赶路,过隙心有灵犀,亦是跑得低沉。向前行驶了一日一夜,再回到辽与后周接壤的地方时,他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无尘。
  如一年前的那个中午,阳光从树梢间穿过,淡淡的洒在两人脸上。只不过这一次,两人都感觉不到阳光的温暖了。
  无尘死了,而无殇手脚冰凉。
  还记得那个时候,无殇拉着她很小的手,轻声细语的和她说话,生怕她会在眨眼间从自己身旁消失。
  还记得那时他心里便爆开小小的欢喜,对着那个瘦小的女孩子说道,“那我叫你……无尘可好?落无尘。”
  无烟无尘,无殇无恸,天下太平,一世清明。
  而那女孩子,一点都不怕自己,她说,他愿意和自己走,哪怕是另一个世界。
  还有那些笑话,还有她一口细细白白的牙齿。
  而如今,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一具青白的尸体。衣衫褴褛,千疮百孔,七窍流血,惨不忍睹。
  落无殇慢慢的,慢慢的跪下,看着这个姑娘,不,是自己表妹,连悲啸的气力都已全失。他只是安静地握住双手,指甲深深地扣在肉中,丝毫感觉不到自己正在流血。
  仇恨已经足够,伤感无需更多了。
  既然苍天不容我一族,我便逆天屠尽天下仇人!
  无尘虽然死了,却留下了一样东西。她在死之前用刀刃在自己的左臂上画了一个图形。而这个图形,只有无殇一人明白是何意思。
  在无殇为她置办的宅院里,种了一院子的桃花,和独独一棵梨树。无尘的臂上,便是一朵梨花。
  最后的最后,这古灵精怪的丫头,还是为自己准备了一手。无殇脸上不知是笑还是哭,端端的扭曲着。半晌,他亦为自己还没来得及相认的表妹焚起最后一把火。
  尔后上马,奋然南下。
  有些事,他必须找寻帮助;有些事,他也必须问个明白。
  父亲和无尘所中的青葛,先前罗生门的人也许知道一二。而他的复仇大计,需要有人辅佐。虽然心地告诉自己不应该再相信任何人,但是无殇还是愿意赌上最后一次——他要去找慕容。
  无殇心中有事,过隙奔得飞快,很快就回到了南唐境内。将宝马藏好,无殇于夜幕降临时分小心的潜回了为无尘购置的小院。
  挖开梨树下的泥土,无殇找到了一坛酒。将酒尽数倒在碗碟中之后,从坛离掉出一个裹得极为严实的油布包。无殇一层层的拆开,里面是一封长长的信,用的都是罗生门的暗语。
  与其说是罗生门的暗语,不如说是当年落九重亲自传授给无殇的那一套暗语。没来得及细想为何无尘也会使用这个语言,少年就被信中的内容完全惊呆。
  原来自己,知道的太少了。
  师父,亦是祖父,还有父亲,根本就不是贪图什么秘宝图,因为他们都知道那是拓本,而真正的图纸,都在他们手里。落氏一族,从数百年前的李唐皇朝伊始,就开始担任一项极其隐秘的任务——守护龙脉。
  所谓的唐朝帝王之墓,其实都只是掩人耳目的假象。真正的帝王墓穴,还有倾世的财宝,以及各种不能见光的秘密,都掩藏在那支龙脉之下。若果被人发掘,后果将不堪设想。
  落氏一族一直在坚守秘密,暗中除去迟到些许情报的人,或者对皇陵有觊觎想法之徒。只是没想到,几年前,这秘宝图的消息不但传遍了江湖,竟然还出现了拓本!原因很简单,一定是除了内鬼,只是这内鬼到底是何人,大家都不敢妄自猜测。不过现在,落无殇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
  那个内鬼,极有可能就是母亲,一个并非南唐人氏却丝毫不提及过去的女子。
  世上若还有什么事情比看见自己为追寻父亲踪迹而几乎献出人生,最后却发现父亲死在眼前更为悲惨,那一定是父母双亡,家族全灭,只因为母亲是内鬼这件事情了。
  落无殇黯然将信纸烧掉,缓缓地走回屋中发呆。到现在,他已经不知该哭还是笑了,当真命运弄人,所有的人,都不过是一局珍珑棋局里的棋子。没有输,亦没有赢,不过两败俱伤罢了。
  既然已成残局,纵使独剩我一人,也要清扫这战场!少年双手握拳,暗暗发力,他告诉自己,眼前的任务不单是要完成家族的守护,亦是要为所有惨死的家人,更为孤单一人的自己——报仇!
  这样想明白之后,无殇就躺到床上歇息去了。约莫休息了三个时辰之后,少年猛然睁开一双亮莹莹的蛇瞳,一跃而起,跨马而行。
  奔回三宝殿新苑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无殇将马牵到僻静的地方栓了,自己步行着走回来,然后声息全无的一路潜行,想要单独找慕容有钱道别。
  不曾想到,那人也一夜未眠,正与两个素未谋面的人密谈。
  这一下,无殇反倒不好意思露面了,便静静地挂在树梢上,想等着那人离去再现身。他以轻功为长,又是暗杀出身,消除气息这点小事还是很有余力的。
  却不想,听到了自己最不想听到的事情。然后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原来你竟是后周的奸细,你一直计划的,都要夺取那宝图!
  那人最后说道,“眼下情况有些危险,主上担忧你是否可以应付的过来?”
  慕容有钱不说话,只是浅笑,手指隔空一点,却见桌上的玉砚自中间一分为二,断的干净利落。
  这样的武功,天下怕是找不出几个来。
  少年天旋地转,有钱啊有钱,你才是真正的扮猪吃老虎。
  你棋高一着,是我输了。
  ——不,是我险些输了。我还没输!
  无殇啊无殇,你真是太天真,也不曾想想,诺大一个杀手组织三宝殿,竟能随意在街上随意捡回个人来,也不细查出处,直接雇佣?!他根本就是知道你也牵扯其中,想要完完整整的利用你!
  少年笑了,无比惨淡。不知道是这个世界欺骗了自己,还是这个世上所有人都欺骗了自己。这么回头想来,其实,只有李煜一个人,不打诳言。纵使他瞒着自己很多事情,他至少从未利用过自己。
  无殇摇摇头,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悄无声息的离开,少年牵着宝马过隙远走高飞。然后在后周与南唐的交界处找了一处僻静的住所,将过隙安顿在那里,到如今,他只有这匹通人性的马儿了。
  南唐是留不得了,辽更不能去,如今可以借为己用的强大力量,只剩下后周这一个选择了。想要对一国之君复仇,想要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就必须拥有足够大的力量。
  要想获得君王的支持,必先取其信任。
  少年这样考虑着,然后用龙吟将自己清俊的眉目终结。他效仿者雷霄脸上的那道长长的疤痕,不过却更甚。然后他改名换姓,将自己称为吕子蒙,投奔后周节度使赵普门下。
  为了这简简单单的“投奔”二字,少年花费了将近五年的岁月。
  待完全取得周驸马赵匡胤和其亲信赵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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