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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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辙记-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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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笺 三面成缘

  消瘦凭谁问,
  花知泪空垂。
  休言人不老,
  怎比春长好。
  一见钟情,是可以在任何地点任何状况任何人之间发生的。
  少年第一次下山的时候,就遇见了自称白石耳的李重光。那时的他笑容和煦,眼神温柔,言语彬彬有礼。
  那一日,无殇刚刚下山——
  自唐末起,天下动乱,各路枭雄四起,纷争不断。乱世中经过这些年,山下物事早已变了几变,熟悉的景象也无迹可寻。这让少年一下子孤独起来,惶恐着该何去何从。
  刚出山的无殇还记得师傅说过要学以致用。然而天下几分,霸主云涌,他却不知谁是该效力的人。揣着不多不少的几十多两银子,少年决定先解决肚皮问题,于是迈向一座看起来蛮兴旺的酒楼。
  “客官,您请这边坐!要来点什么?我们这儿有上等的玫瑰酿和众人欢……客官?你,你是……哪个府上的小姐?好美啊……”店小二很有喜感的冲上来迎客,连珠炮似的话语让少年无端的头晕。
  无殇伸手摁摁眉间,不满的看着他,顿觉此人也嘴上无德,女人?比他还高了而半头的自己不过是瘦了些,怎会是女子?这叫年轻清秀的出尘少侠好不好!
  少年转眼又看见自己肩上的女式披风,这才明白过来。却又懒得与店小二解释,便四下看看,随手指向一张窗边的桌子,“给我上和他们一样的菜色。”
  小二吸着凉气,一步三回头,神态着实令人不爽,好像听见哪家小姐在用男人的嗓音说话,但总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去为这位眼神不善的俊美公子叫菜了。
  慢慢地品着店里免费送的茶,无殇放松着心情等待上菜。此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便传入耳膜“这位姐姐也女扮男装么,真真好看!比皇……比我那嫂子还美……我叫白斐~姐姐你叫什么?”
  “斐,别闹了。”少年抬眼,一位锦服玉冠的俊朗男子优雅的出现在视野里。“舍妹顽皮,还请姑娘多包涵。”
  当年在上山时师兄弟们也对无殇这样开过玩笑,但这兄妹俩一口一个姐姐姑娘的,实在很让人下不来台。无殇将手中的茶杯转了五六下,终于微微笑着起身示意,“在下是男子……”
  两人的表情瞬时变得惊奇而可笑,这让本来有些尴尬的少年倍感有趣,便不可遏制地笑出声来。
  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看着无殇的笑颜竟将脸一下红了个透,然后就是手忙脚乱的道歉。而那优雅男子当下在原地愣了一楞,却也不见开口。
  无殇努力的让自己笑的风淡云清一些,“咳,白姑娘,不要紧的……在下落无殇。”
  那个被唤作斐的女孩子,年龄约莫十四五岁,脸还微微红着的模样颇为可爱,转着眼珠,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优雅男子一步上前,如江湖大侠一般轻轻抱拳,姿势异常标准,还散发着一股隐隐的霸气,深邃悠远的黑色瞳孔却是带着异常明晰的眼神,“在下乃白石耳,希望能与落先生结识。”
  “我们已经结识了,”山中长大的少年有些不解的看着他,“白先生,请坐。”
  男子便大大方方的坐下,不红不白的脸,“看样子无殇你不会超过二十岁,你若愿意便称我一声白兄便好。对了,无殇看起来很面生,不是这里的人氏吧?若是闲来无事,不如与我们兄妹一起游赏金陵美景?”
  落无殇想想眼下的确没有什么要紧之事,兄妹俩也颇为热情,便打算点头应允。
  不想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的路人甲硬生生打断了和谐的对话。那人伏在白石耳耳旁说了几句话,对方神色立刻起了变化,尔后带着些许愧疚看向无殇。“……十分抱歉,我有要事需先行一步。”
  在山里学武功的时候无殇把反应练得很快,于是立刻吞下要说的话,冲白家兄妹轻轻点头笑笑,“那么,我们有缘再见。请……”
  叫做白斐的小姑娘依依不舍的看着无殇,但仍是快速的站起身来,随着自己的兄长一同离开。
  兄妹两人的离开顿时让酒桌空落下来,有些无聊的少年独自夹起送上的菜肴,慢慢嚼咽细细品尝。因为他很久没有吃到这样丰盛的食物了——山上清修,基本上没有什么荤腥之物,更何况这些酒肉蜜糕。
  之前饶舌的小二却不知好歹的又凑上来,“客官,您是外地人吧?我们这著名的美酒众人欢,可不是这么个喝法啊。”
  无殇闻言侧过头,示意他解释,难道这喝酒,还有诸多规矩?
  “这众人欢呢,顾名思义,就是大家一起喝才高兴嘛!客官您这么自己一个人,又和同伴分离,又独自坐在这里,气氛又冷冷清清的,会越喝越凄凉的,而且这酒后劲大,很容易就醉的……”
  这话很是扫人兴,落无殇当机立断的伸出手叫啰嗦的小二退下。本来白家兄妹的突然出现和离去都扰乱了本不平静的心绪,现在这人又咒自己越喝越凄凉,加之再想起之前,自己喜爱的师姐奔向大师兄的情景,无殇心里便着实不痛快起来。
  俊美的白衣少年黑着脸,自己赌气般的,开始偏不信邪的喝那众人欢。
  从窗子向下望去,大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却不知怎么,少年心里却冷清得很,觉得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却又还得强迫自己,渐渐的融入到这铜臭粉腥的尘俗当中。
  江湖不过草垛,你永远都不知道里面瞒着什么草包。
  只有自己拨开草,拿刀插几下,再跳进去把自己埋了,方才知道里面有甚。只是那个时候,就不一定能再出来了。
  无殇最后也不知要了多少酒,就那样看着窗外自斟自饮。渐渐的,好像所有喧嚣的尘世都在远去,整个尘世都安静下来,恍惚间他好像听见有人在说,江湖不易,就如千门城池,惑人进,阻人出……
  然后,他便醉了。
  第二次见面,只隔了数日。
  无殇完成加入组织后的第一个任务,刺杀洪威之后,因为吸入了软骨粉而合搭档分头行动,约好在三清庙会和。
  混入人群的时候,落无殇心情半是抑郁半是好笑,有劲使不出却又谁也怪不得,于是只好拖着发软的双腿,尽可能的让自己走的像个正常人。
  这个时侯,身后有人唤他。“无殇!”
  少年回首。
  是下山第一日认识的白石耳。
  擦擦额上的汗珠,无殇冲他笑笑,“白兄,真巧。”
  那白石耳翻身下马,动作利落无比,“我们果然有缘,无殇,你这是要去哪里?”
  刚刚犯下命案的主儿愣了一愣,我去哪里?我去畏罪潜逃啊,怎么可能告诉你。“没什么,不过是去见个友人。”
  “友人?”白石耳不知怎的嘴角噙笑,玩味的打量着对面兰气微喘,面色发红,衣着暴露的少年。
  少年这才想起自己身上小倌般的打扮,但又只得故作轻松的点点头,准备抽身离去。
  “那么我送你一程可好?”白石耳却是古道热肠的走了近来,对着尴尬的少年伸出手。
  无殇赶忙摇头,生怕这百无禁忌的白先生想和自己骑一匹马。穿的这样尴尬,如此招招摇摇的骑马游街……想想就教人冒冷汗。
  少年连忙作了一揖,“多谢白兄美意,但是实在不好意思相扰,无殇先行一步。告辞。”
  不等白石耳再想出什么新词,无殇转身便走。窘迫匆忙之中,连腕上的木镯掉落也不曾发觉。
  走出十几步,忽而又听见那人在背后开口,声音却轻的几乎不可闻。“有缘再见,是吧?落无殇。”
  那个时侯落少年并未多想,只是迈开脚步,渐行渐远。
  而那人在少年离去的地方,捡起木镯,捏在掌心,双眸闪出奇异的光采。

  第三笺 山中往事

  茫茫宫闱夕难追
  别人笑我太疯癫,
  我笑他人看不穿。
  面朝黄土背朝天,
  不如执刀杀万千。
  前面说了少年下山的种种,但是,少年又为什么会在山中?
  因为少年七年前上了山。
  乱世出枭雄,时势造英雄。
  在这个动荡的天下,英雄这个称呼像一盏明灯般地吸引众人飞蛾扑火。然而世事如梦,江湖如城,敞着百千扇诱惑的门,却是易进难出。
  落无殇的父亲落南生就是那样一去不复返的。
  其实落无殇原先不叫这个名儿,叫落花生。本来他自己对于这个充满乡土气息的名字是无所谓的,可是他娘却毫无预兆的,在他四岁那年搬回家族的村落里,并给他改名叫落无殇。
  “还怕两人终无缘,道别离,剩零尘烟里。
  清泪尽,纸灰起。”
  无殇他娘给他起了这么个文艺的名字之后,变得更加文艺了,天天念着半阙词,至死方休,凄凉似鬼泣。还时常神志不清的拽紧无殇的袖子,要他立誓,找到父亲,让他回家。
  于是无殇天天被纠缠,天天答应,天天赌咒。就这样,他快速的成长着。
  大凡故事的主人公,总需有些与旁人不一样的东西,比如说,落无殇的自私和聪敏,懦弱和忍耐。
  他自私,所以做不来光耀门楣,去学堂之乎者也来哉,又没有至亲之人照顾,所以不愿继承家产,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作一辈子,于是找个师傅习武是他眼下最好的道路了。
  葬下了生前患有失心疯的母亲,那刚刚年满十岁的小小少年便托本族叔父变卖了所剩无几的田产,之后根据母亲去世前手中卷握着的一册薄书,去寻找这世上武功高强之人,打算向他学了本领,好去江湖中寻父亲。
  不想叔父大人却夸他年少有志,极尽孝道。就像一直以来那些迂腐而善良的老骨头所讲的“双眼明澈,通透世事;天资聪颖,定成大器”。其实在落无殇自己看来,也不过是做了需要做的事情,不去管多余的罢了聪明不聪明,又有谁知道呢?只是母亲患病前,常说他唯一值得骄傲的,就是那近乎可怕的忍耐力。
  他懦弱,怕疼痛怕死亡,所以擅长忍耐,反倒养成一副克制的性子。所以他不和同族少年抢名头,争胜负,比衣衫赛家境,他不寻事,不闹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所以,他胜利的活下来了。
  无殇爬山涉水的走了将近半年,遇到好心人载两程,但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力更生,行乞也试过,还做过小工。
  最后终于到了书册里说的地方,一座积雪的山峰。从那里可以下到一个四季如春的山谷中,然而那时候落无殇不明白,那山看起来明明奇险无比,按照书中路线走来却是一路轻松。
  在山谷的尽头,终于遇到一位衣袂飘飘神仙似的老者,年仅十岁的落无殇非常有眼色的走上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请求拜他为师。
  那位全身素白的老者盯住眼前这个眼眸奇异的孩童,只开口问了两句话。
  第一句。“你可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第二句。“孩子,你相信宿命吗?”
  落无殇没有愣神,只是缓缓的摇摇头,再点点头。
  顿了几顿之后,老者终又开口道“还怕两人终无缘,道别离,剩零风月里……”
  “清泪尽,纸灰起——这词母亲天天念,您认识她么?”听见无比熟悉的话语,落无殇不禁脱口而出。
  孰料老者却仿佛见了鬼怪,神色变了几变之后,也不顾左右弟子议论,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果然是!你果真愿留,我便留你……倾尽平生所学授你。但你须记住,入了这门,便再也回不到从前的生活了!以后……自然有一天,你会见到你要找的人。攸云,今后一段日子你要好好照顾师弟,带他熟悉环境去吧。”
  无殇便看见,白衣老者的身后,走出一位眉眼和善美丽的少女。少女身着同色长衣,腰别银色长鞭,气韵平静,好像仙女下凡。
  仙女微笑着向无殇伸出手来,声音清脆悦耳,“小师弟,我是你十七师姐,你就叫我攸云姐吧。现在,我带你去看住宿的地方。”
  小小少年用力的点点头,紧紧跟上。
  山中的日子……现在不说也罢。
  于是,就到了七年之后。
  年事已高的师傅毫无预兆地失踪,门中众徒在山中搜索了七八个日夜也终是无功而返,于是便按门派规矩推举武功学得最出色的人任掌门之位。凑巧的是,大师兄生性文雅老道,擅长管理却武艺平平。而之下的四位师兄虽然武艺高强,却全部因为任务而长期外出。所以最后被推选出的掌门,便成了七年前上山的落无殇。
  长大后的少年不知怎么懒惰起来,开始怕麻烦,也没甚雄心壮志,加之还要遵母愿寻父亲,于是出任掌门之事无疑成了他下山的一剂催化猛药。所以无殇便拒绝了众师兄的提议,深深地对着庙堂揖了一揖,准备离派下山。
  少年选择在日落时分离开,那时候同门师兄弟们都在吃饭,并没有什么人能注意到。无殇心里反而释然几分,脚步也轻快起来,却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唤他。
  回头便看见照顾了自己七年的攸云师姐,她伸出握拳的手来,展开手心,躺着一只精巧别致的银薰球。
  “这个你缠了我要好久的,现在送你吧。像你……像你这般的孩子,一定要小心江湖的险恶!稍有不慎就中了机关,便……身死族灭,为天下笑……门中弟子不得下山,我们就此别过了。无殇,保重!”看了一眼最疼爱的小师弟,攸云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温柔地系在少年肩上,尔后迅速地扭头离开,走向不远处等待的大师兄刘少言。
  落无殇不曾想到,那便是师姐最后一次这样看着自己。
  少年对着师姐的背影安静的看了那么一会,默默地点点头,尔后运起轻功飞身下山。
  素色的衣袂在山路上随风翻飞,隐隐留下伴随无殇数载的桃木清香,仿若他心中最后一丝留恋。少年脑中六根未尽的叹了几叹,攸云师姐终是不知,自己想要的怎么会是熏球,而当是它的主人。
  然而,攸云只是当自己面前的少年还是当年那个紧跟身后的小小孩童,不谙世事心无杂念的孩童。她还只当少年下山就是奔向自由,奔向逍遥快活。
  却哪知到,如今的无殇,不正被镣铐在这人间地狱之中,被禁锢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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