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站起身来，衣袂飞扬：“你可以叫我黑——很深很深的黑……银练，就让我跟着你，一直看着你到最后吧！看你……”会不会真的一直坚持到最后！
小船缓缓靠在长满水草的岸边，曾经看来遥远的水岸近在眼前，银练看了黑一眼，轻轻跃起，落在岸边，左手向着站在船头的黑伸出。
黑似乎愣了一下，继而伸出自己的手，搭在银练手上，下船落地。
彼此双手接触的瞬间，银练只感觉到那只比自己小了几圈的手很冷，一时间想握住它，温暖它。
黑则默默看了看银练的手，自己收回手去。
“请吧。”
“一起。”
两人向着岸边郁郁葱葱的林木间走去，小船与湖水慢慢融化，糅成浅灰的一片……
第11章 第 11 章
灰蒙蒙的天空，连绵的雨滴，淅淅声不绝于耳。
端坐在山崖上的山洞中，银练小心察看着自己手心中的魂体。
小小黑黑的一团，安静的盘着，似乎已沉睡了千年，也将继续沉睡下去……
深玄，醒来……不要离开我……
银练凝聚起自己的龙气，小心地灌注在那小小的身子里。
以魂力养魂，既危险，又有效。
只是……
黑坐在银练身边，静静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灵魂不需要吃食，甚至也感觉不到冷暖。
雨越来越大，引得黑抬起头来，看了看山洞外。
“好大的雨……”
“是啊……”
银练也抬起头来：“为何……会如此真实？”
“因为是谁的心在哭吧……”
“心在哭，所以，变成了瓢泼大雨吗？”
银练低头看看手中黑色的一团：“要如何才能让雨水停止？”
“让那令人伤心的原由消失就可以了。”
黑凑过头，看着银练的手：“你这么在乎这个魂体？”
“是……”
“它就是你丢失的重要的？”
“没错。”
“为了它不惜下到地府深处，甚至以身犯险？”
银练笑容里有些苦涩：“这是我应该的。”
“你欠了它什么？”
黑的问题有些尖锐，面具之后的双眼，如锋利的刀子，要看穿银练的心。
银练有些诧异的看着黑，对方的眼此时看来，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如此的尖锐，却又意外令他熟悉得似乎是那人近在眼前，不是黑在发问，而是……是深玄在问着。
欠……
我与他之间，有所谓的欠么？
应该是吧！
我欠他良多，尤其多的，是那几个解释。
离开的原因再如何美好，没有亲口对他说出来，就是自己的错。
自以为是的爱护，却让他那么伤心绝望，更是自己错得离谱。
“我……确实是欠了他许多……”
“于是如今你想补偿？”
黑似乎没了力气，语音中有些嘲讽的意味。
“只是，你又怎么知道，你所谓的补偿，是他想要的？”
“我是不知道，所以更需要找到他，亲口和他说明，告诉他我的心意，也要知道，他究竟要什么。”
“哪怕是要你的命？”
“如果是他的所求……我愿意。”
银练认真道，低头又看了看自己手心中重要的存在。
黑笑出声来：“但愿你记得你现在说过的话！”
“黑，我想请你帮我。”
黑将头微微抬了起来，可以看见他尖细的下巴下，白皙的喉颈。
“要怎样，才能在这世界中，找齐失落的魂魄？”
银练轻声道，眼中脸上满是祈求：“我不知道，我只能请求你的帮助。”
黑将头偏向一边：“你又如何肯定我会知道？又如何肯定我一定会帮你？”
“直觉。”
黑将脸扭向一边，身子颤抖着，似乎是在笑，却没有声音，好一会，他才扭过头来：“我可不一定帮得了你，要看你自己的心。”
“如何？”
黑抬手一指洞穴外灰蒙蒙的天，连绵的雨景之中，天空中有一线深蓝，微微透露着银白的光彩。
“这里是很多虚妄和真实交织的世界，进入这个世界的魂体或仙神，都有着矛盾的心情，却有有着强烈的执着。”
“他们既沉迷在美好的幻境之中，又不忘真实，矛盾的心造就了无数怪物的同时，也产生了一颗神奇的珠子。”
黑停了停，看着一脸若有所思的银练：“你如此聪明，应该不用我继续说下去了吧！”
“你的意思，只要找到那颗珠子，就可以——”
“可以实现一个愿望，哪怕是逆了天地，只要你有足够的心，打动六欲天中七劫苦中的众生，让他们和你一起渴求盼望，那么，就可以召唤回迷失在此界中的魂体，让你得偿所愿——”
黑看着一脸期待的银练：“当然，还要你苦苦寻找的对象愿意出现在你的面前，说出他真正的愿望。”
“我一定会带深玄回去！”
银练非常坚定。
这是他来此的目的，甚至是他一生唯一的愿望。
要带回那只认真而淳朴的黑蛟，要让他从此无忧长乐，要抚去他眉头心底所有的哀愁，用自己的所有去珍惜他。
黑笑笑：“祝你好运！对了，既然话已说了这么多，我不妨再多告诉你一点，你身上有贪兽的味道，想必你已经见识过那只贪心不足一无所有的怪物了吧！”
“贪兽？”
银练回想着，想起那只无数五官堆积的大脸怪，忍不住皱了皱眉。
虽然是大意被那只怪物捕获而寻回了深玄的魂魄之一，但是那种感觉，实在不敢恭维，也不太愿意回想。
不过……
贪兽？
黑似乎猜到了银练心中所想，站起身来，向着洞穴外走去。
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天空中的深蓝与银白，越来越耀眼。
银练起身跟上黑，脚下踩在雨水堆积的小水潭中，忍不住为此时极度的逼真而感到惊讶。
“那只贪兽，原本是一个很美丽的人，只是对容貌过分在意，想得到一切所有最美好的，因此在生前，犯了大错，甚至在死后，还念念不忘夺取在它看来，别人最美好的东西成为它自己的，只是，现在的它，从外表到内心，又有哪一点，算得上是美丽的？”
黑边走边道，即使眼前的环境快速旋转得令人眼前晕眩，他依旧不慌不忙，脚步抬起落下之时，没有丝毫犹豫。
跟在他身后的银练，心中一动，忍不住有些黯然。
他是什么身份，又是什么地位？
自从有记忆以来，又何尝如今天一般，跟在他人身后亦步亦趋，完全由不得自己。
而且，心中这股因为被舒服而困扰的心情，愈加浓重了。
“你不必感到憋闷，我一开始，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站在宽广的水边，黑张开双手，湖面荡漾的波澜昭示着风向，一只小船缓缓驶向二人。即使不用回头，他也感受到了银练的不快。
“在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只有靠自己，一点一点，从未知到熟悉，从受伤到自保，即使你是天上最尊贵的仙人，在这个世界里，也什么都不是。”
银练看着长发飘飘的黑，一缕发丝因为风的调皮，掠过自己的脸颊，带起一阵暗香。
“那你一个人，不会感觉到孤单吗？”
银练问了，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想靠近黑，虽然他明明告诉自己黑绝对不是深玄，但是黑的言语中表达的深意和那些看起来淡然的叙述，无一不让他想到深玄。
在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深玄也是如此在人间成长着吧！直到遇见自己，是开始，也是结束……
“如果自己不知道什么叫孤单，不理解孤单的意思，又怎么会去在意？”
黑迈步走上小船，转身对银练伸出手：“来吧！我暂时的——伙伴……”
银练身子一震，天空如此蔚蓝，白云如此洁白，旅程，如此未知……
“多谢。”
终究，自己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第12章 第 12 章
小船没有帆，却能在水面上徐徐而行，倒映天空的蔚蓝色湖水荡漾开一圈圈涟漪，微风中有淡淡的水香。
银练左右看着，将目光落在黑身上。
“要去哪里？”
“去实现你的愿望啊！”
黑回过头来，宽大的衣袖内，白色的内衫翻出一点边来。
银练点点头：“先前的救命之恩，我还没有向你道谢，虽然不明白究竟是为何会在水中沉浮，但无论如何，还是要向你道谢的。”
银练轻声道，恢复冷静之后，言行举止回复以往的从容。
“没有必要道谢，欲海之中有狂兽，我只是不想让它得了好处而已。”
“狂兽？”
银练忍不住蹙起眉头，心中不安感更甚。
这个世界未知的东西太多，自己曾引以为傲的力量，居然抵不过少年的伸手一拉……
“你不用太在意。”
黑似乎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觉察到银练的心意，说出他想问的答案来。
“在这个虚实相接的世界里，最根本的，是心——你的心意越强，你的力量就越大。”
黑伸手拉过银练空出的左手，将自己的手与他掌心相对。
“你可以感觉得到的，我的存在，其实很虚无……”
银练感觉到自己手心中的黑的手掌，一会有着坚实的触感，一会又似云烟般飘渺，仿佛只要他轻轻一用力，就会将对方从手心中错失。
银练心中一紧，忍不住握紧了黑的手，手臂一个用力，将对方带到自己怀中。
黑轻轻靠在银练怀中，面具下的双眼波光流转，抬起头来看着银练时，又是深沉沉一片。
“你这样抱住我，可是想起了什么？”
银练犹如被烫到一般，却没有马上放开黑，而是小心而温柔的，以一种不让对方感到突兀的速度，站到了黑身边一步远。
“我只是以为，你会在我眼前消失。”
“就如你在意的那人一样？”
黑轻轻歪了歪头，嘴角上扬开起来是在笑：“或者说，其实你、还有你在意的那位，都不是人吧……”
银练点点头：“你为何知道得这么多？”
黑悠然一叹：“因为我也不是人，因为我也有不想放弃的原因，我也有非常在意的……存在。”
黑一手捂着自己的心口，低下了头：“我不明白，我心中有一股让我连死后都不愿意割舍的感情，我不知道，是恨吗？可我能感觉到自己的不舍。是爱吗？我却不明白。”
黑转头看着银练，语气中满是哀求：“你可以帮我吗？你可以告诉我吗？萦绕在我心头，让我怎么也放弃不了感情，究竟是什么？所谓情爱，究竟又是什么？”
银练只觉得心中跳突感更甚，忍不住一阵发晕。
又来了。
这种令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
明明知道眼前之人不会是深玄，却依旧忍不住去关注，去挂心。
无论是害怕他突然失踪，无论是记挂着令他大失方寸的过往。
银练忍不住低头看着自己小心成拳护着的深玄，一见之下，又是惊心。
不知何时，那盘成一团的小小身子已然展开来，化做小小的人形，乌溜溜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欲言又止。
“深玄，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银练低头轻声道，掌心的小人嘴角微动，听得银练皱起了眉。
不知不觉中，一股浓郁的果香缭绕在鼻息间，银练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渐渐出现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岛。
说是小岛，是有些夸张了的，因为那岛屿非常小，小到只能供一颗大树生长，甚至连多余的容人站立的地方也没有。
深褐色的树枝，粉色的花朵，色泽深紫，看起来柔软可口的果实，实在太过诱惑。
银练有些迟疑，刚才，他没听错的话，深玄是在呢喃着说“饿”。
此时出现在眼前的果树，是巧合，还是另有所指？
银练看着小船慢慢靠近果树。
近了，越来越近，再过去几分，只要自己一伸手，就能摘下一颗果实来——
“黑？”
小船突然改变了方向，向着与果树相左的方向驶去，银练一转头，才发现黑将他的外衣脱了下来，垂在水中，似乎正是因此而让小船改变了方向。
“你——”
看着黑宽大的外衣浸在水中一点点融化，什么都不剩下，黑则将他白色的底衫掸平，银练又惊又怒
惊的是那湖水竟能将衣物消融得分毫不剩，怒的是自己因此而不能摘到果实给深玄——虽然不知道长在这地方的东西能不能吃，只是，既然是深玄想要，自己定然要全力做到。
心念所及，银练没了怒气，他看了一眼黑，转身走到船尾，就要下水而去，黑一把拉住他。
“你要去哪里？”
“摘那果实。”
“为什么？”
“深玄想要。”
黑瞪大了眼睛：“你可还记得你我是怎么相遇？”
银练一脸平静：“我记得，谢谢。”
“那你还要往那水中而去？我说过，水中有狂兽，静若如无，伺机而动，会吞噬掉你的灵魂，让你沦落为狂暴的傀儡！”
黑用力拉住银练，手因为激动而不断发抖。
“谢谢，可我相信自己。”
银练向前一步，同时用手去掰黑拉住自己手臂的手。
黑默然，细白的牙齿狠狠咬在唇边，他松开手后，再迅速抱住银练的腰：“你真愿意为了那人而放弃你自己的生命？”
“是。”
“那你就睁开眼睛好好看清楚！你的命要在正确的时候送出去！”
黑一脚跺在小船上，小船一个荡漾，激起涟漪圈圈，无数魂体轻悠悠地飘散开来，其中之一也似受到了那果实的引诱，慢慢飘了过去，围着果树绕着圈。
在那瞬间，原本静止的树枝动了，仿佛是人的手臂，张开，合拢，握住，向下，原本是树干的部分开了一张长满尖利牙齿的大嘴，将那尖声嘶吼的魂体嚼萝卜似的吞吃下肚，不多时，树木的枝头，粉色花瓣凋零之后，又结出颗小小的青果，青果迅速成熟，变成芳香诱人的紫果。
银练瞠目结舌，忍不住低头看着自己手心，深玄再度盘成一圈睡着了，而自己腰间突然一松，他一回头，黑跌坐在船上，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全身痉挛，明显是遭受到了莫大的痛苦。
“你怎么了？”
黑单手欲撑起身子，岂料手下一软，却是连头磕在船板上，“咚”的一声，满头黑发尽泻其上。
第13章 第 13 章
“黑？你究竟怎么样了？”
银练走近黑，伸手去拉他，黑大口喘息着，慢慢抬起头来，小巧的下巴上滴落几滴水珠，不知是他的汗水，还是泪。
“还好，没事。”
黑扬起唇角，笑容中有些苦涩。
他用手耙耙自己头发，又用袖子将自己下巴上的汗水擦去，站起身来。
“好了，我们继续往前吧！”
“向前？”
银练看着宽广无边的湖水：“去哪里？”
“总之不要呆在一个固定的地方，等到天黑，等月到中天，‘倒映在水中的蓝月亮’，就是可以实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