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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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泣-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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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抹胸的曳地晚礼服,像是一袭婚纱,而大鱼还是那件白衬衫,两个人站在一起,像是一对新人。第二个节目,高妹又跳了一段傣族孔雀舞,她细细长长的手指,婀娜的身姿,引得惊叫一片。
西校区的初中部也过来了,阿咪猫着腰,穿越人海,走到清绘旁边,递给她一支星光棒:“你看过节目单没,下一个节目,大鱼哥唱《哭砂》。”
“嘘……”清绘示意阿咪不要吵,灯光暗下去,全场噤声,大鱼的声音从一个角落响起:你是我最苦涩的等待,让我欢喜又害怕未来,你最爱说你是一颗尘埃,偶尔会恶作剧的飘进我眼里,宁愿我哭泣,不让我爱你,你就真的像尘埃消失在风里……
清绘挤过一排又一排的人群,等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大鱼已经开始唱下一首《且行且珍惜》了。清绘回头看,满天的星光跟着大鱼的节奏摇晃,一个人的演唱已经演变成了全场大合唱,许多女生都哭了。
真的是很大的雪,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清绘骑着自行车穿过一盏又一盏路灯,雪花在路灯的光柱里翻涌,感觉就要穿越。
路过街边的小公园,清绘停下来,花展早已结束了,积雪覆盖了空旷的花池。清绘深一脚、浅一脚走进去,抱着书包,坐在秋千上,轻轻摇一下,头顶的雪瞬间崩塌,落满头发。
“你的车又抛锚吗?”什么时候,大鱼跟了过来。
“没有啊,我有点累了,休息一下。”清绘依然低着头,抱紧怀里的书包,像是要把自己蜷进去。
“我也有点累了。”大鱼掸掉旁边秋千上的落雪,想要坐上去,才发现,上次断掉的铁链还没有被修好,只得默默站在一边。
“你唱完了?”清绘问他。
“还有一首。”
“哪一首?”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大鱼轻轻哼唱,淡淡的旋律。
“好老的歌,老得我都没有听过。”
“我以前也没有听过,是老班要听的,他年轻的时候很喜欢这首歌。”
“是吗?”清绘笑了一下。
“天太冷了,我送你回家吧。”大鱼看看时间。
“不用了,我想再坐一会儿。”
“那好吧,我也再坐一会儿。”
“啊?”清绘站起来,“好像是有一点冷,我先回家了,拜拜。”
“拜拜。”
风雪交加,清绘的背影很快被吞没。大鱼爬上清绘刚刚坐过的秋千,整个人站在上面,拼命地摇,拼命地摇,荡到最高,又重重落下。
   爸爸拖着满满一车的水果,停在门口的雪地里,帽子和外套上积满了雪,他跳着脚,拍打着。地球真的越来越让人费解了,长江流域居然也会下如此浩瀚的暴雪。
“对折吗?”妈妈搬着一篮床单刚准备出门,又放下来,关切地问。
爸爸没有理她,忙着往屋里搬货:“让让让,冻坏了就卖不掉了。”
“啊呦,我问你话呢,对折吗?”妈妈急了。
“不巧,他人不在。”爸爸的话一听就像撒谎,声音小得蚊子一样哼哼。
“你就是没去吧?”妈妈一眼便看穿。
“我去了。”爸爸还嘴硬。
“行,全世界你最清高。你妈今天又来电话要钱了,天冷,你爸哮喘病老犯,想买台氧气机,你自己解决吧。”妈妈丢下搬了一半的苹果,一屁股坐在上面。
“家里不是还有点钱吗,先给老人寄过去吧。”爸爸一次搬两箱,压得踉踉跄跄。
“就那点钱,买个骨灰盒还不够。”妈妈不屑。
“你说什么?”爸爸的声音也大起来。
“我说什么,我能说什么,我说给我自己买个骨灰盒。”妈妈咆哮着,企图压过爸爸的声音,“在进骨灰盒之前,我还有一件夙愿要了,那就是和你离婚。”
“你终于说出口了。”爸爸放下手里的苹果,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就因为我穷,所以这么多年来,我连呼吸都是错。”
“离婚”,这是多么重的两个字啊,以前妈妈不管如何吵,如何闹,但死都不会说出这两个字。老班也曾经说过,“离婚”是不能挂在嘴上说的,太重了,落地成真。
爸爸一个人整理完刚刚进的货物,又过来帮清绘整理房间,阿咪伸一个大大的懒腰:“今天终于可以伸直腿睡觉喽。”
妈妈抱着枕头进来,“今天晚上,你跟妈妈睡。”
“啊?”阿咪夸张地张大嘴巴:“战火终于升级到分居了?恭喜爸爸,今天晚上你可以伸直腿睡觉了。”
清绘掐一下她,小声说:“你这张破嘴,搞不清楚状况,如果他们平时吵架是挠痒痒的话,今天就是手术了。”
“呃……”阿咪还是不以为然,“顶多是刮痧吧?”
爸爸来来回回把清绘整理好的东西一件一件搬上楼,被子、衣服、箱子、盆栽、小鱼缸,还有那只半人高的毛茸茸的泰迪熊,一切如长镜头回放一般,慢动作,缱绻胶卷,重播默片,定格一瞬间。
清绘站在书架前,将掉落在地板上的书一本一本拣起来,《青春的伤口》被抽掉的那一格,留下一道伤口般的空隙。
在爸爸转身下楼的片刻,蹲在地上的清绘,突然停下捡书的动作,把脸埋进膝盖。
眼泪还来不及掉下来,楼梯又有脚步声响起,清绘赶紧站起来,走到窗口。她仰起头,看向雪后灰蓝的天空。
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好久,好久……
是爸爸发现了清绘的眼泪?还是害怕清绘发现自己的眼泪?
 
   第二十九章 '本章字数:2157 最新更新时间:20110326 19:16:06。0'
 
半夜,清绘听见楼下一阵杂乱的响声,好像是爸爸慌乱地跑来跑去。她赶紧披衣下床,趴在楼梯上问:“爸,怎么了?”
“你妈胃病又犯了,疼得满地打滚。”爸爸把抽屉翻得砰砰响,满世界找药箱。
清绘立刻跑下楼,看见妈妈穿着睡衣,披头散发,跪在地板上,怀里紧紧抱住一只枕头抵在腹部,整个人蜷成一团,脑袋死死顶在墙上。阿咪吓得整个人呆住了,傻傻地站在一边,不知道如何是好。
爸爸找到药箱,又丢掉,抓起柜台上红色的电话手忙脚乱地拨着号码:“柳湖路第一家,快快快,估计是急性胃炎……”
清绘从背后抱着妈妈,嘴巴里喊着:“妈、妈、妈……”她感觉妈妈全身冰凉,剧烈地颤抖,手臂都僵硬了。
救护车“哇呜,哇呜……”地开过来,轻车熟路,一个年龄大一些的工作人员抢先跳下车。“就是这里,我夏天的时候来过。”
妈妈被七手八脚地抬上担架,爸爸爬上车,清绘也跟着爬上去,工作人员想要阻止,爸爸已经让出了一段座位。
“你们要送到哪个医院?”救护人员给妈妈打了一支镇静剂,帮她止痛。
“就近吧,市人医,越快越好。”爸爸心急如焚。
“我建议还是送去东慈医院吧,他们最近邀请了一名胃肠方面的军区老专家。”救护人员热心推荐,清绘觉得,他太适合做救护了,笑眉笑眼的。
“好的,好的。”爸爸连连点头。
东慈医院的医生护士已经等在门口了,工作人员和爸爸将妈妈扶上病床:“推到CT室,先做一个腹部核磁共振。”
透过视窗,清绘看见机器缓缓升起,将妈妈罩进一个太空飞船模样的仪器,感觉像是时光机。工作人员不停调整角度,随时准备穿越。
做完检查,妈妈躺在抢救室的病床上,因为刚刚打过一针,现在已经好了许多,但是整个人还是虚脱一般睁不开眼睛,清绘在一旁拿着面纸轻轻帮妈妈擦着满头满脸的汗。
爸爸被医生叫去拿检验报告,已经很久了,他还没有回来。
每次有脚步声响起,妈妈才会挣扎着睁开眼睛。午夜的医院那么空旷,回声把突兀的脚步飘荡得无限大。
爸爸终于回来了,他努力对妈妈笑笑。
妈妈问:“怎么了?”剧烈的疼痛让她感觉到了自己这次病的不寻常。
“没有怎么,我就知道是急性胃炎。”爸爸故作轻松,表情一看就像说谎,笑得那么难看。
妈妈不相信他,努力挣扎着,想去抢爸爸手里的报告单。
爸爸躲闪,妈妈便什么都知道了。
她拖着爸爸的手:“说啊,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啊。”
爸爸的声音很轻,却又沉重:“胃部肿瘤。”
“癌?”妈妈气若游丝。
爸爸不说话。
“天啦,我不该自己咒自己,我这张破嘴、破嘴、破嘴……”妈妈猛地坐起来,拼命地抽着自己的嘴巴。
也许是痛得太累了,妈妈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便睡着了,月光洒在苍茫的雪地,映得黑夜如同白昼。清绘静静地趴在妈妈枕边,指尖拨弄着妈妈的头发。这是这么多年来,她一次看见妈妈如此安静,安静得像是……
窗外的月光。
   爸爸在妈妈的病房里蓄起一盆水仙,冰瓣玉蕊初初绽放,暗香涌动,涓净而馥郁。
清绘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她看见妈妈面对着爸爸坐的方向侧躺着,妈妈的病已经越来越重了,只能进流食,爸爸把馒头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泡在牛奶里,可是妈妈才吃两口便吐了。
“我看着怪香的,想吃,能吃下去多好。”妈妈难过。
爸爸双手握着妈妈的右手,抵在额头,“等好了,我带你去冶春吃翡翠烧卖。”
“以前想去,舍不得钱,现在舍得钱也吃不下了,以后你一定要去一回,外地人坐飞机火车赶来吃,我们在扬州活了半辈子。”
爸爸的眼泪夺眶而出,“对不起,娶你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让你吃这么多的苦,那时候我以为我能给你的生活是‘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唉,我这一辈子都活在幻想中,年轻的时候想当然,老了又想当初……”
“不要说了……”妈妈疲倦地摇摇头。
爸爸把头埋得更深了,像是要把整张脸,都埋进妈妈的掌心,“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没能将今天变成你昨天想要的明天……”
“不要说了……”妈妈抽出手,指尖轻轻触摸着爸爸的脸。
“这么多年过去了,恋爱时,在人生与梦想之间,你给了我勇气与欣赏;结婚后,在柴米油盐之间,你给了我砥砺与帮助,这种好,我不知道该如何报偿……”爸爸重又握紧紧妈妈的手,声音呜咽。
“不要说了……”妈妈的声音也哽住了,眼泪刷刷地爬满脸庞。
清绘轻轻地退回到空无一人的走廊,这一刻的美好,不忍打扰。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清绘又遇见那个寻找旧情人的老先生,依然是那身旧西服,外面罩了一件灰呢大衣,看见清绘走过,急忙追上来:“小姑娘,等一等,你见过照片里的这个女孩儿吗?”
他已经不记得清绘了,人老了就是这样吧,新事记不住、旧事忘不掉。
原来,有些过去,一直还没有过去,他还在不停地寻找,何时才能找到?英语课上,老师讲,look for“寻找”,用于现在进行时,find“找到”,用于一般完成时。寻找是过程,找到是结局。
清绘继续往前走,又有人追过来,在后面喊她的名字:“清绘。”
清绘转身,是大鱼。
“怎么最近你没有去上课?”大鱼跨在自行车上问,“老班让我来问问你。”
“家里发生了一点事情,我跟老班请过假了。”清绘回答。
“呃……”谎言被揭穿,大鱼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先走了。”清绘朝大鱼挥挥手。
“你家发生什么事了?”大鱼追上去,他很想知道。
“已经没事了,拜拜。”清绘继续往前走。
那位老先生还没有走远,正拿着照片向一间钟表店的店东打听,钟表店的店东很不耐烦:“走开,走开,我不管寻人的,时间停止了可以找我……”
清绘很想问问他,如果找你,可以让时间倒流吗?
 
   第三十章 '本章字数:2103 最新更新时间:20110326 19:16:45。0'
 
 水果店的小黑板上写上了“暂停营业”,本来爸爸是用白色粉笔写的,想一想又擦掉,换上了绿颜色的字。绿色是葱茏、绿色是通行、绿色是生命。
角落里堆满变质的水果,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糜烂的味道,像是甜酒酿。
隔一天,小黑板上的字变成了“转租”。爸爸决定把水果店兑出去。
上午张家阿婆带过来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零下5°的天,只穿一件衬衫,一件西服,脖子上挂着一串绿玉佛珠,笑起来满口烟熏牙,颇有些港商的范儿。
他在店里转了一圈之后,伸出一只手,微笑不语。
爸爸问:“多少?”
他还是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五万?”爸爸的声音明显不自信。
“五千。”
“五千?”爸爸泄气了,甚至愤怒,指着满屋子的烂水果:“五千,你全拖走。”
“对啊,我就是说这些水果五千。”哇,他果然高深莫测。
“他捐过一座希望小学的……”张家阿婆忙不迭地为他歌功颂德。
他还是一脸看透世事的笑:“哪里、哪里,不过我们有言在先,五千块等水果卖出去之后再给,也就两个月之内吧,一定结清。”
本以为天上掉馅儿饼,谁知道是蜜糖涂在后脑勺,吃不着、舔不着,白甜蜜。
港商走后,又陆陆续续来过一些人看过,其中包括以前街口冰店的肥姥,他听了爸爸的开价,吓一跳:“一个破水果店,你以为是水立方?”
爸爸坐在红色的电话前,像是赶着救命的人停在红灯前,犹豫不前。
“喂,我是……”爸爸的声音有些干涩。
“你是谁啊?你是大救星,哈哈哈……”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大,“有事你说话,兄弟我赴汤蹈火。”
“家里发生了一点事情,想找你借……”
“不借。”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生气,“要多少你说。”
“五万。”
电话“啪”地挂断了,爸爸握着电话坐在那里,泥塑木雕一般。
隔了一会儿,一辆黑色奥迪停在门口,一个满脸胡楂的男人走出来,爽朗地笑,手里拿着一只纸袋,“这里是五万,你先用着。”
“我把店抵给你。”爸爸没想到他会这么快。
那人环顾四周:“兄弟,你这店我可不敢要,旁边那个废园子邪的很,风水不好,干啥啥不成。”
“以后我会还你的。”爸爸又说。
“还什么呀,这是我还你的,我欠你一条命。”他永远声如洪钟,安慰爸爸,“小手术而已,不要说有病,人家没病的还做。”
“啊?没病也做,那不是有病?”阿咪刚好放学,偷听大人讲话。
“人的胃就像是一个有弹性的皮球,切掉一半再缝上,就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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