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的一记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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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的一记阳光-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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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实在是偏爱他。时光可能是不忍心,也可能在他身上失效了。他真的是一如三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着实惊艳,再也移不开眼睛。棒子们花费了无数力气去隆鼻,是因为这世界上真的有完美无缺的鼻梁,就像他的,仿佛是老天一刀削下去,他便有了这么挺直而自然的弧度。电视上看他的眼睛已是深邃,可是如今,却才知道什么如海般望不到尽头。
那些软弱,自己偷偷知道就好。白洛遥轻轻咳嗽一声,打起精神来,声音中规中矩:“展先生,您好。”
他依然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神色莫测,很轻很轻的笑了一声:“时间还是有用的,至少看起来,你不会再找我拼命了。”
洛遥后退了一步,他的手顺势滑倒了她的小臂上。
“拼命有什么用?”她仰着头笑了笑,竟有一种豁出去的大无畏感,“过去就是过去了。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商双羊尊,米芾的《离骚经》,顾恺之的《女史箴图》,还有敦煌壁画的拓片。”他微笑着一句句说过来,“还有什么?我的记性不大好,你那时候还对我说过想看到什么?”
他的记性堪称完美。那些东西,她也不过随口提了提,甚至忘了自己还有说过《女史箴图》——那件超级国宝,国宝中的瑰宝。可他全记得,他找回来了。
这个今天并没有对范馆长提起,不然她怀疑老头会当场晕厥过去。
可她真的不在乎了,点漆般的眸子里,竟没有丝毫的温度,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和哦我有什么关系?”
她如今拿着一份稳定的工资,工作惬意,每天不忙也不闲,那些热血、那些雄心,早就全没了。
展泽诚终于放开她:“三年了,你还忘不掉么?”
他的语气一点点加重,有一种内在的张力逐渐在两人之间撑开,仿佛淋漓尽致的展现他们之间的挣扎。
他的脸依然英俊,却陷入阴霾,唇角抿起如刀锋:“古人守孝也不过三年,你还要我等多久?”
守孝三年……这句话真是提醒了她。
因为真的太冷,洛遥的手指正蜷曲着有些僵硬,听到这句话,却仿佛被激怒了,手就这么抬起来,甩了一巴掌过去。
清清脆脆的一声,她不知道自己打的有多重,可是路灯这么亮,她很清楚的看到,他的脸颊上有淡淡的指印开始浮现出来。她的动作并不快,他也明明可以躲开,可他没有,连脸都没有偏过哪怕一寸一厘。
掌心有火辣辣的疼,洛遥忽然觉得很累,她认命一样看了眼不怒不喜的展泽诚,将头埋在围巾中,仿佛小小的鸵鸟。
“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眉梢微微一挑,语气强硬:“重新开始。”
“你也知道是重新开始了?”洛遥的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迫得他倾身靠近她,脸颊似乎都彼此贴着,他才听清她在说,“你简直是在做梦。”
声音轻得像是雪花飘落,可是他确确实实的听清楚了,透着一股子的狠厉劲儿,竟和三年前一模一样,从未改变。
展泽诚蓦地放开她的手腕,那双眸子深不见底,猛然就叫洛遥想起了他以前那对单眼黑曜石袖扣。他什么也没说,直到他的车子开过自己身侧,洛遥才恍惚着移动步子,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可车子停下来了,他将车窗半开,那句话顺着北风钻进她的耳中,洛遥听得不是很清楚,许是她从心底不敢去听。他好像说了句:“我不是来犯贱的。”
或者以她了解的展泽诚,他还会加上一个期限,然后让她想清楚。她不必去想,真的不必,酒劲开始上来了,有暖暖的感觉在身体里跳跃。她很快的回家,她仔细的将钥匙和包挂在玄关的挂钩上,费力的扯下鞋子,整齐的排好。这才发现一手的污泥,原来鞋面上竟然沾了那么多泥。
最后躺在床上的时候,也不知道酒精作用过去没有,就这么把看了两年多的讲解稿高高的举着,她几乎已经把页边翻烂了,看样子还得去再打印一份。这么破破烂烂的一本讲义,却仿佛是她的圣经,睡前她总是要仔细的读上一遍。
“商晚期的贮酒器,是我国现已发现的较大的方尊,高。厘米,重。公斤。此尊造形简洁优美,采用线雕、浮雕手法,把平面图像与立体浮雕,器物与动物形态有机的结合起来。整个器物用快方法浇铸……”
“宋代哥釉瓷釉质莹润,通体釉面被粗深或者细浅的两种纹线交织切割,术语叫作“冰裂纹”,俗称金丝铁线……”
她已经将每句话都记熟,每天都会在各个展厅里说上几遍,可她真的不放心,就怕到时候忘了,然后一个字也记不起来。就像硕士论文答辩的那一次,就这么站在台上,明明还能提示自己,可她真的忘了该说什么,台下全是教授,还有师弟师妹们,她皱着眉头,想下一句是什么,可是真的全忘了。
台下坐着的那些学者教授当中,本来该有一双如新月般细长而祥和的眼睛的,她会鼓励的望着自己,总是对自己充满信心,然后淡淡的吩咐她:“白洛遥,论文你好好做,我对你很有信心。”
可她不在那里,她早一步在医院里,永远的离开了。
OVL。2 李之谨
白洛遥早上醒来的时候,竟一身的冷汗。她匆忙的出门,跑到了楼道底下,又气喘吁吁的跑回去,半信半疑的推了推门。其实岿然不动,她彻底放了心,去挤地铁。规律的像是一个运行了两年多的程序,从未变化过。
今天博物馆会来一批义务的讲解员,网上报名和校园宣传是同步开始的。其实他们的经费有限,估摸着效果也不会太好,可是依然有很多学生来报名。她几乎兴高采烈的向馆长申请了这个面试的工作。馆长没二话,至今记着当年她扎着马尾辫来这里义务讲解的样子。头一天,她就大着胆子问他:“馆长,我听说馆藏有很多珍品都是在博物馆后院里藏着啊,放外边的都是赝品,是不是真的啊?”老头那时候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她的心直口快吓的。
来的学生大多是文科专业的,她捡简单的问题问,最后选定了十个,合上文件夹,然后微笑着说:“周末开始培训,培训两周时间,你们就可以上岗了。”最后忍不住还是问了:“你们有多少人是来这里假公济私的?”
有个女生笑嘻嘻的举手:“我就是对玉器感兴趣,工作人员不用在外边等着排队进场吧?”
洛遥抿着嘴笑,点点头:“不用。可是讲解也很辛苦。”
她带着他们出去,门口的安检依然忙碌,上午九点是开馆时间,现在已经近午饭时间,可人依然多,她以前就是这样,直接带了吃的进来,然后在里边晃上一整天。她看着那群学生从旁门出去,又微微站了一会,忽然看见他们在和安检门平行的地方停住了,似乎起了骚动。她几乎以为出了什么事,不过片刻,那群人还是往前走了,嘻嘻哈哈,仿佛是发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
她摇摇头,转身往回走。一只手无意识的去掐另一只手的虎口,仿佛这样能让自己清醒一些。回到办公室,似乎只有自己是闲着的,每个人都来回穿梭,而她仿佛神游屋外,拉住林大姐问:“你去哪里?”
林大姐言简意赅:“月底文物捐赠仪式。哦,对了,我都忘了和那边联系了。这几天得加班啊,几个馆里都有新东西进来,又是重量级的,又该重新布置了。”
呵,她可真有本事,居然能把昨天发生的事忘得干干净净,如果不是林大姐说起来,她大概真的以为昨晚他回来找自己是在做梦吧?的
既然没人找她帮忙,她就游魂一样,又转到了底楼的瓷器馆看看。
李征远瓷器馆。
洛遥看见一个男人在李征远先生的塑像前站了很久,似乎在仔细的看生平简介。他带着绒毛,帽檐压低,简单的一件抓绒外套和仔裤,本来算是平淡无奇的装扮,可是肩上却背着一个黑色的单肩包。
洛遥一直认为男人背单肩包,尤其是那种类似女孩子的机车包,虽然算是潮人,可会显得很娘。于是摇了摇头,走过他的身侧。却被人喊住了。
就是那个年轻男人:“你好,请问可以讲解下这里的藏品么?”
洛遥停下脚步,原谅他的不懂规矩,毕竟自己穿了工作服走来走去的,被喊住也是应该。她笑眯眯的说:“您需要讲解,可以在服务台租用讲解仪器,也可以申请义务的讲解员。我可以替您叫来。”她拿了对讲机,“请您稍等下。”
他的语气很文雅,看了眼她的胸牌,才说:“算了,谢谢,我还赶时间。真不知道等着进馆就花了一个多小时。”
洛遥迟疑了一下,很快的说:“您想了解什么?我可以带你转转。”
走进了他身侧,白洛遥才看见他背的是一个环保的黑色布袋,很随意,又很闲适,看上去布质很舒服。他身上有很清爽的薄荷气味,馆里有暖气,她这么闻到了,只觉得舒服。
洛遥抓紧时间,将前边的粗陶器一笔带过,直接走到终点展品,唐三彩开始,选取了重点,一件件的讲给他听。
洛遥指着那一面碎瓷墙,从上至下,朝代变迁沉浮,一个隔行便是一个朝代。唯有代表着有宋的一栏,清淡如同雨过天晴的颜色,将上下五千年的瑰丽隔绝开,洛遥每次看到,总是心潮澎湃,仿佛见证了美学上的巅峰。
“李先生很了不起,这里的馆藏中几件宋代的瓷器,全是他捐献的。一千多年了,其实能找到名窑的瓷片都是了不起的,难得他能找到这个哥窑的水洗,你看,是完好无损的。”
年轻男人打断了她:“看起来,你很喜欢宋瓷。”
她愣了愣,笑着指了指不远的地方,看得见一尊清朝时期的巨大瓷瓶,珐琅彩,色彩缤纷而美妙,据说是融汇了西洋艺术的精华:“那么先生你觉得那样子五彩斑斓的好看么?”
语气中带了一丝赌气,她想起有次和馆长争论,她坚持认为宋瓷才是中国艺术的巅峰时刻,可是馆长摇头:“不对,比如乾隆的粉彩,你不喜欢,可它也代表了当时制瓷工艺。”
“是啊,李征远老先生,真是了不起的人。如果是我,有自己最珍爱的艺术品,我未必愿意捐出来啊。”洛遥喃喃自语,发现自己很能明白古代将《兰亭序》带入陪葬的帝王的心情。
他愣了愣,妥帖的笑了笑,温和的说:“我对这些没有研究,你继续。”
她讲的时候,他会凑近了玻璃,仔细的看,然后点头。其实洛遥知道他有些地方没听懂,可是表情认真,仿佛是好学的孩子。最后到了出口的地方,她习惯性的说:“我们的青铜器管也是国内很有名的。”
他轻声微笑:“这次来不及了,下次吧,不知道还能不能遇上这么负责的工作人员。”
大厅的灯光远比展厅里要亮得多。他一把摘下了绒帽,露出一头短短的头发,很短很短,比平时说的板寸头还要短,可是五官很俊朗,又隐隐有丝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他向她伸出手来:“我叫李之谨。”
洛遥伸出手去和他握了握,开玩笑的说:“下次来的话,就没这么好运气了。要找我讲解就得预约。或者按规定,带上一个团的人数。”
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听到她说的话,似乎更是愉悦,然后说:“我知道了。”
易钦集团已经把相应的设施、广告牌派人送到了博物馆。为了不影响平时的工作和展览,少不得就要加班辛苦了。其实双羊尊已经悄悄的运来了。老馆长连同大的几名老教授正忙着拓下铭文,鉴定花纹,加班的时间比一般人还要长。
自然有专家来研究几件文物的摆放的位置和射灯布置,还有湿度调节,周边文物的协调,洛遥是资历浅的小职员,捧着这个算是铁饭碗的工作,也每天跑前跑后的忙碌。
说起来,硕士毕业之后,她也随大流考了公务员。自己的专业艰涩冷僻,宗教学,听起来都觉得冷清,恰好那年博物馆招人,不知怎么的,也列入了公务员的招聘计划了,倒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况且她和博物馆的上上下下,早就熟得和自家一般了,只要笔试过了,也不担心面试。原来真的过去两三年了,洛遥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看着日期怔怔的发呆。
月底,月底……据说,展泽诚先生和他的母亲,易钦的董事长方流怡女士都会出席。一听说展泽诚会来,林姐都忍不住八卦了一下:“听说没有,上一期印着他照片的《收藏家》都脱销了。”
是么?洛遥去买《南方周末》的时候确实在报刊亭上见过那一期,他的半身照,很不容易啊!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拍照了。可她觉得恶心,那本杂志向来是以文物作为封面首页的,能和人搭上关系的也就兵马俑,他算什么?!唯利是图的商人?冷血,自私,只怕连什么是文物都不知道,还收藏?不就靠了几个钱么?的
想到这里,干巴巴的笑了几声,还没说话,听到林大姐说:“咦,我们馆不是有订那本杂志吗?怎么没看到?”说着目光还往那个固定放杂志报刊的架子上看了一眼。
洛遥有些心虚,其实她是早上见到的,看着心烦,和过期的杂志一起,扔到不知道哪个旮旯里去了。
她的手搁在黄色的桌面上,手指纤细白皙,就像是瓷器展厅里的那支德化窑的白瓷。她闭了闭眼睛,还是忍不住,抬起手来,一个个的点过去,距离三十号还有……一,二,三,四……还有七天。
洛遥只知道,那一晚他突如其来出现在自己面前,让她没有半点防备心理。这次不像那一晚上,她预知了时间,于是忍不住开始去想,很多事她拼命克制着才能记不起来,可是还剩七天了,她知道他一定会来,究竟怎么做,才能压下愈来愈强烈的焦虑感?
她真的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强迫症,她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读奥修的书,里面说,千万不要试图去抗争,它是你的一部分,你怎么能抗争得呢?就让它自然的存在,然后你就会慢慢的弥补起心底的缺块,慢慢的,你就不会再焦虑,不会失眠,不会强迫自己。
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就像此刻,手心里是空的,她只想做些什么……撕纸片么?或者再数一遍日期?是七天么?到底还是忍不住,手指轻颤着去点日历上的数字,洛遥的心底全是绝望,展泽诚……她恨这个名字,她知道,它正在越来越严重……的
三年前她恨他,原来到现在,竟是愈来愈恨。
日历的旁边,是一张相片。照片里自己还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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