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将军先出去吧，我记得将军是最不爱进厨房的！”
君夜离抿了下唇，转身离开。
这个人，不，这只鬼，为什么要说这些奇怪的话，记得他爱喝雪芽，记得他不爱进厨房，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自己他什么都记得吗？还是责备自己，竟然什么都忘了？
这只鬼到底想干什么？
真讨厌。
护国大将军君夜离第一次有了无力感，在这么一个鬼地方他是那么的无力，就算是要离开说不定也只能靠那只鬼。
“将军，你喝点茶吧，我一直收着，不知道是否还合你口味……”白露很快又出现在君夜离面前，竹制的茶盘里放着一只小竹杯。
君夜离面无表情的瞪着，“我不记得了！”
“什么？”白露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醒悟过来，“对不起，那……那我先下去了……”
转过身，那个背影虚渺而浅淡，还记得他转过身之前的脸是微笑着的，可是为什么，看到这个背影，心中却有一个奇怪的感觉，是什么呢？君夜离不知道。
“你……”想要叫住他，可那个身影已经消失在转角。
可是，为什么想要叫住他呢？
君夜离深深的困惑，困惑之下，习惯性的拿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清淡飘香，有花沉醉……这竟然真的是他习惯的味道。
那只鬼没有骗他。
那么，那只鬼，十年前，在他的生命中究竟是什么，这个味道，就连跟他最久的官家也拿捏不好茶叶和茉莉的分寸，而这只鬼竟然……仿佛他自己亲自动手沏出的味道。
管家说，他竟然亲自下令将那只鬼的幼弟葬入君家墓园。
国师说，是那个只鬼牺牲了自己才创造奇迹救回了他。
军医官说，那只鬼一直住在他的营帐，那只鬼是个大好人，对每个人都温柔和顺。
无衍说，只有和他羁绊最深的他才会看得见。
那只鬼……那只鬼……
为什么他会忘记了，为什么他都忘记了，他忘记了的究竟是些什么……
从没有任何时候如此时一般，君夜离想要想起那记忆里遗失的一段。
☆、第二十六章
冥界的夜是彻底的黑暗；蜡烛燃起的火光只能照亮巴掌大的地方；君夜离没有睡，而是静静的坐在廊下。
白露出去了；说再去找找将军的朋友。
君夜离不明白；如果这只鬼真的如别人所说的和他那样亲近，为什么却总是叫他将军。
不过；虽然只是相处了不到半日，但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是只温柔和顺的鬼；做什么事都是安安静静的；安静的做饭，安静的吃饭；安静的打扫，安静的铺床，动作清雅的令人觉得赏心悦目。
那只鬼说，将军还是睡床吧，然后就替他把一切都收拾干净了。
然后，那只鬼说，我再替将军去打听一下有没有那位朋友的消息，于是便走出去，一直没有回来。
冥界的夜，是彻底的黑暗。
不知道黑暗是不是就一定伴随着寂静，一些在“白天”听不到的声音，现在听来都清晰可闻。
“我闻到了人的味道，好奇怪，这里怎么会有人的味道？”一个声音充满了疑惑和好奇，君夜离甚至听到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这里当然有人的味道啊，你醉晕了啊，这里是白露住的地方”，另一个声音充满了教训。
“哦，白露啊，可是……这好像不是白露的味道……”前一个声音半是肯定。
后一个声音大吼，“不是白露还能是谁？”
“不如我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前一个声音嘿嘿的笑着，间或打了两个嗝。
“你脑子残废了啊，这里有十殿阎君布下的界阵，你进去一个给我看看……”
“唔……唔……痛……轻点……轻点……我忘了嘛！”
“都叫你不会喝就不要喝那么多了，快点走，要是被发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是……是……不过为什么十殿阎君要对白露这么特殊啊？”
“还敢问……快走……以后不许……”
两个声音渐渐远去。
君夜离终于松了一口气，不过他也好奇，那只鬼为什么竟会被如此特殊的对待。
白露回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了，虽然他只是淡淡的虚影，但君夜离仍然看得出他的疲惫。
“对不起，将军，我没有找到你的朋友！”
道了歉又进了厨房，不知道干什么，没多久端出一碗粥，放到了君夜离跟前，“将军先吃点东西吧，我……我休息一下！”似乎觉得不好意思，声音吞吞吐吐的。
君夜离没有表情，目光落到了跟前的粥碗里。
昨天，这只鬼已经告诉了他，他吃的那些东西叫明芝，生长于三界中至阴至寒的地方，虽然生长的环境属于阴寒之地，但本性温和润补，至纯至净。原本，这东西根本
不需要烹煮的，入口即化，但那只鬼却喜欢费事的弄出些花样来，做出各种的菜式，因为纵然身在冥界十年，他仍然把自己当作一个“人”！
可笑，自欺欺人的弱者。
不过，不得不承认，那只鬼做出的东西味道还不错。
君夜离喝完粥的时候，白露已经睡着了。
鬼，睡着了就是这个样子吗？
没有呼吸，没有起伏，影子更加浅淡，犹如水中即将消失的一个幻影。
忍不住靠近了一些。
柔顺的发丝落在他的胸前，颊上也沾染了几缕，浅显的轮廓勾勒出来的是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因为只是一个影子，所以单薄的令人忍不住生出怜意。
这只鬼，并不难看，甚至可以说很耐看。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没来由的就想生气，好像他做了什么自己绝不会赞成的事。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君夜离不明白。为什么坚持要留下来，君夜离更不明白。虽然他看不见这只鬼的那些同伴，可他看得清楚无衍，无衍是自己跳进夜空中那道如伤痕般的裂口里的。
这个地方，有什么吸引着无衍？
为什么这只鬼找不到无衍？
无衍究竟用什么方法隐匿了自己的行踪？
他是不是轻视了无衍？
打断君夜离纷乱思绪的是一个清脆的声音。
“白露……白露……”
看到睡着的影子不安的颤动了一下，君夜离下意识的飞快走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白露在哪里？”来的竟然是一个女子，容貌秀丽，可看着他的眼神却不那么友善。
君夜离轻轻皱眉，那只鬼，在乎他的还真不少啊。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女子歪头，很认真的在思考。
然后，蓦地恍然大悟，“原来是你，你就是白露等了十年的那个人？我在他的梦里见过你，真的是你啊，你来找他了，太好了！”女子几乎跳起来，欢欣喜悦。
“你是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声音。
女子根本就听不到，“白露呢，白露在哪里”，歪着身子，看一眼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悟，“小别胜新欢呢，应该的，应该的，可是白露身子单薄，你也不要太累着他了，瞧，这个时辰他还没起床，可是很少见的，昨晚一定……嘿嘿……”女子飞快的眨眼，好像正在分享什么秘密。
这一番自说自话，令君夜离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他再是性情冷淡，也知道话中的意思，怒火在瞬间高涨，寒剑噌地出了鞘。
然而，女子根本就看不到，一边捂着嘴偷笑，一边保证，“放心，我会保守秘密的，并且保证这几天
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们，不过，等你们……嘿嘿……空闲了的时候，记得要来找我啊，我要听你们的故事，好了，好了……不用送了，我走了！”
原来，除了人间，冥界也有如此“奇”女子！
点火的人跑了，君夜离满腔的怒气只好发泄在白露身上，一个回身，踢开了房门，直接揪起了那只睡的正香甜的鬼。
“唔……将军……”清雅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慵懒，还有一些疑惑不解，“怎么了？”
“你……”要他怎么说，刚才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个疯女人，或者是疯女鬼，自以为是的把他们误认为了那种关系，还臆想了一出叫做久别后缠绵难分的好戏，并且时刻准备着弄得满城风雨，鬼鬼皆知。他才不相信那个疯女鬼说的任何一个字，这样的女人他不是没有遇到过，他敢保证，踏出这座小院，那个女鬼一定会把自己的臆想当作事实，告诉给每一只她遇到的鬼听。
“将军，肚子饿了吗？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那边歉疚的赔着罪，准备起来替他做吃的。
哼，怎么可能是睡过头了，虽然是个虚影，也无法掩饰眼底的黑影，君夜离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他摔回了榻上，“你给我好好睡觉！”天知道，他这又是在为什么而生气。
白露迷茫的眨了眨眼睛，试探着又想坐起来，他知道，君夜离虽是人间的护国大将军，可在这冥界以一个生魂的身份待下去，可比打一场完整的仗更耗费力气，也许真的是饿了，还记得以前他饿了而厨房动作慢了的时候，也是这般脸色难看的。
谁知，才只是稍稍动了一下，又被按了回去，“叫你好好睡觉，听到没有？”
“呃……”白露有些无措，“将军……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做到……”
告诉你什么？让你做到什么？难道让你出去跟每一只鬼解释，我和你没有关系，昨天晚上我们并没有做任何他们以为的那种事？有用吗？会信吗？
“将军……”
“睡觉！”
这一次，一只宽大的手掌覆盖到了眼上，被强迫闭上眼睛的白露愣了，片刻之后，心里轻轻的笑起来，原来仍然有些事是没有改变的，许多年前，他也曾这样“被迫”慢慢入睡过。
☆、第二十七章
君夜离从来没有想到过；一只鬼也能过的这么悠然自得。
早上；果然是习惯早起的，做好了吃的后；会将所有的地方都打扫一遍；然后开始整理花圃，事实上君夜离根本看不出来那一片青竹围起的土地里有什么东西；更想不出将来会长出什么来。可是那只鬼偏偏是那么认真，认真的松土；认真的浇水；仿佛对着虚空在和挚友倾心交谈。
这一切；那只鬼做的很认真，也很慢；这样就足够消耗一个上午。
吃过中午的明芝粥后，他会小睡片刻，醒来便会外出，去寻找无衍。
大多数的时候，那只鬼并不会和君夜离说话，只是静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有的时候会轻轻微笑，有的时候又会歪头沉思，只有在做好吃的端到君夜离的跟前时，会小声的抱歉，为自己的手艺为食材的有限。君夜离并不是个贪念口腹之欲的人，更何况那么简单的东西，他能做出如此多的花样来，不得不说已经是玲珑心思，但君夜离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想法，只是冷着脸吃下所有的东西。
每一天的下午，是君夜离最讨厌的时候，因为那只鬼会出去，一直到晚上才回来，虽然他也很讨厌那只鬼，可是更讨厌被困在一个方寸之地，什么事也不能做，只能数着外面他看不见的地方响起几次脚步声的无能为力。
每一次，那只鬼回来的时候，都是一身的疲惫，注意到他瞪着自己的时候，轻声的抱歉，他没有找到无衍。
对此，君夜离从来都是冷哼以对。
其实，君夜离早已不抱希望，他不是那只笨鬼，他会理智的分析，如果无衍是自己心甘情愿来这里的，那么必定自持有离开的本事，他的师父可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光看那死去的国师，就不难猜到无衍真正的能耐。而如果无衍是被迫来到这里，那么这么多天过去，也许已经遭遇不测，毕竟，这里可是真正的死亡之地。
只是，这些推断，他都没有对那只鬼说，他很好奇，那只鬼打算一直找到什么时候？
终于，有一天，那只鬼满怀内疚的说，“将军，明日，可能我不能帮你找朋友了！”
“哼……”君夜离冷笑，终于坚持不下去了么？
那只鬼似乎知道他的意思，却没有解释，只是轻轻的笑了一下。
可是第二天，午睡醒来，那只鬼仍然外出。
君夜离好奇，也有些生气，“你去哪里？”
“他们说……有好些日子不见小黑小白了……小黑把你带来这里，原是……我想去打听一下究竟怎么回事……”
“我和你一起去”，想也没想，这样的话就脱口而出了。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君夜离忍不住
狠狠皱起了眉，却在白露也同样惊讶的看过来的时候，恢复了面无表情。
“将军，你……”
“少啰嗦……”几步就跨出了青竹院，眼前……眼前一片空茫。
“将军，我来带你吧”，带着无奈，白露伸出了手。
君夜离看了看，只好把自己的手交了过去。
两手相牵，一股浅浅的冰凉随着指尖到了心里，变成了淡淡的哀伤，君夜离忍不住看一眼旁边的那只鬼，他，其实心里很难过的吧，没有前生，没有来世，没有魂魄，滞留幽冥不去。
“将军，这里的路很乱，有些甚至只是幻觉，如果走错，便会陷入虚妄之地，再也回不到原来的地方，将军本是生魂，难免看不清，不过我在这里的时间长了，将军大可放心……”微微的转头，轻轻一笑，那虚幻的脸上充满淡然和平静。
君夜离是真的不懂，要一颗什么样的心才会在这种地方待上十年之后，还能有这么纯粹干净的微笑。
就是他这么冷情冷性的人，也忍不住有了想要探究清楚的欲＊望。
“你想过离开吗？”
“离开？”白露看着君夜离，眼里都是迷惘。
“离开这个地方！”
“离开这个地方……”白露轻轻的垂睫，嘴角是浅淡的笑，“离开这个地方，又能去哪里呢！”
是啊，他一个连轮回都没有的鬼魂，又能去哪里呢？
“或许无衍可以帮你”，曾听先皇提起过，无衍的师父，蓄养鬼魂，那是一个遥远的故事，遥远到仿佛是传说，先皇对前任国师的钦佩，大部分都是源于那个人即使对方变了鬼，也痴情不改的坚定吧，先皇，并不是一个合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