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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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时代- 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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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丫已经超越了蔡国庆,晋升为双胞胎姐妹花的新男神。

……

贾樟柯魔怔了。

至少褚青是这么认为的,此种状态他在姜文身上也看到过。这帮子导演都一个德行,不就是搬块石头么,把自己虐得半死不活的,莫非很有快感?

来汾阳三天了,剩下的那部分剧本还没搞定。其实老贾在北京写过分草稿,临来时撕了。

也许是鬼上身,他特么又改主意了。

一开始,他只想把《站台》做成自己的青春记忆录,后来又扩展成一部普通人的史诗,现在,这货已经不满足光描述时代的变化,而是想把人物的命运以及他们切身的失败感,放在更加重要的位置。

说得通俗点,大概就是这么个过程:拍人——拍时代——在时代背景下拍人。

如此难度,就像从练气期一下子飙到飞升,自找的五雷轰顶。

没有剧本,就做不了前期准备,所有人心里头都没谱。顾峥急得上火,还不敢催,他太了解贾樟柯了,除非自己想明白,否则就是个死。

快到四月份的时候,摄制组的大队人马抵达汾阳,幸运的是,在当天,老贾总算完成了剧本。

不幸的是,这个剧本,太坑了!

在贾樟柯的房间里,监制李洁明正跟他吵吵。在场的还有顾峥,褚青是唯一的演员,作为亲故,他会承担起拉架的作用。

“你这个剧本肯定不行的,必须要改!”李洁明把手里的本子拍到桌上,砰的一声。

褚青瞄着那摞厚厚的,跟书本一样的东西,不禁抽了抽眼角。他算琢磨出来了,拍老贾的戏,之所以经常性的出事故,百分之八十都是导演自己作死。

就像现在……

“我不改。”

贾樟柯坐在床边,安安静静地抽着烟,等李洁明发完飙,才慢幽幽地吐出一句,脸上连点波动都没有。

“我们预算已经做得非常精细了,而且你签了合同,最多130分钟的制片长度,你这样肯定会超支。”

李洁明快疯了,怎么摊上这么个合作对象,太折腾人!

先是戛纳主动来邀请,你拿乔不去,不去就罢了,倒是好好拍片啊,结果鼓捣出一部齁奇葩的剧本。

前半部加后半部,足足78页!180场戏!

对电视剧可能不算个事,但按在电影身上是什么概念?真要拍出来,起码得四个小时,比合同要求的极限片长还翻了一倍。

四个小时!你以为你在拍《乱世佳人》?

李洁明又不是老板,就是片方派过来的打工仔,可担待不起。

“超支的钱,我自己掏。”

贾樟柯那烟抽得很慢,索性不抽了,剩下一截搭在烟灰缸上。宾馆的床较高,他个子矮,坐在那有点伛偻,脖子却是挺直的,看着李洁明道。

180场戏,是他能将想法进行到底的一个长度,没有这个长度,就无法把话说透。他觉得,这是作为导演的责任,要讲他想讲述的东西。

如果按照制片人的方式走,那不如让制片人自己去拍片。

李洁明也了解他,知道用钱的理由,根本说服不了,只能用电影对话。他刚才粗略看了下剧本,还真发现了点问题,便缓了缓情绪,道:“好好,我们不说钱,就说戏。那个三明,我觉得完全没必要加,脱离主线,还显得故事很散,观众看了会觉得莫名其妙。”

空气中沉默了好一会,李洁明也不急,等着他的回应。

“三明的原型,是我的亲表弟。”

老贾眨了眨小眼睛,目光转到地面,缓缓道:“那个故事也是真实的。你说得对,但我还是想把他加进去,这是一种更底层的生活状态。崔明亮也算底层人物,但他有生存问题么?”

他没看任何人,就像在提问自己,随即轻轻摇头,道:“没有,崔明亮是在这个位置。”老贾伸出一只手,悬得很低,接着又伸出另一只,放得更低,道:“而三明是在这,我就想拍拍他们的生活。”

在剧本里,三明是崔明亮的表弟,生活在乡下。他跟小煤窑签了份生死合同,每天可以挣十块钱,如果死在窑里,便能拿到五百块钱的赔偿。

三明几乎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除了傻笑。他求崔明亮帮自己签合同,在两人分手时,却说了句铿锵有力的话:让妹妹好好上学,一定别再回来。

这就是贾樟柯想表达的东西,从意义上说,是对的。但从叙事节奏上讲,他已经偏离了崔明亮和尹瑞娟的主线,走进了另一个极端。

电影,很多时候的确不圆满。而大师的功力,就在于如何控制节奏,把这种不圆满,作为一个想象的空间留给观众。

贾樟柯目前的控制力,还差很多。

他尽情卸却着心上的那块石头,过程却太漫长和自私,给很多人,包括自己,都造成了极大的困扰。甚至,已经压过了拍一部电影所必需的那种理智。

伟大的导演,绝不应该出现这种问题。当然,这也是他后来才明白的。

再比如王家卫,丫一辈子都在装傻,可着劲糟蹋片方的钱。这货拍片慢,老中断,不是因为灵感缺乏,而是没找到傻逼往坑里继续补血。

在这个晚上,褚青就像当初看他们跟左雯璐争执一样,坐在旁边,插不上嘴。

最后,贾樟柯终于做了小小的让步,删去了十场戏。

第一百三十四章巴黎之春

褚青的老家有个很大的农贸市场,他小时候那会儿,还没有所谓的商业街和城区规划。市场就随随便便挨着马路,地势很低,自路旁往下十几米,两根铁柱顶起一个大牌子,算是门口。

也没有室内摊位,一溜的铁棚加水泥板子,满当当铺在平地上,就成了大集,卖衣服裤子鞋的,以及零食米粮,生活杂货,应有尽有。

当时很多外地的歌舞团和特技团来演出,都把场子摆在门口的低洼地,支个帆布大棚,搭好木台,再搁上几十条长凳。老乡们经常携家带仔,在昏黄的破灯下嘻嘻哈哈两个小时,留下一地的瓜子皮。

褚青也爱看,但对歌舞没啥兴趣,他中意的是特技。曾经见识过一个飞车表演团,开着摩托车在铁笼子里上蹿下跳,火星子嗞拉嗞啦直冒,到现在还觉得无比牛逼。

不过也只看过两次,因为普通的团,门票要一块钱,特技团却要三块。

八十年代初,到处都在搞改革,大部分的城镇文工团都散了伙。他们在文革时,下乡慰问,统一思想,劳心劳力,结果政策开放后,却没了用。

那会儿的改革方案是由公家转向私人承包,就是你一次性交足钱,然后团里的人员和器材都归你调用。

这帮人,有的下海经商,有的上学念书,有的回家种地。但还有很多人,除了唱歌跳舞什么也不会,只得跟着老板到处跑,慢慢就形成了国内第一批较有规模的走穴团。

统称,大棚。

《站台》后半部分的主线就是围绕大棚的内容展开,而褚青由于小时候的经历,光看剧本就特有亲切感。

汾阳县文工团响应号召,也搞起了个体承包,都差钱,没人接手。结果团里最没存在感的老宋,居然干成了这件事,成了大伙的新老板。

尹瑞娟在父亲的走动下,进了工商局做文员,崔明亮张军和钟萍,则继续跟着老宋跑场。

第一场演出,是隔壁村首次通电,在村长眼里,这可是大事,便请了人来助兴。压根没当他们是什么文艺工作者,放以前,这叫堂会,叫戏子。

出发的时候,十来个人挤在一辆拖拉机上,随着“突突突”的聒噪声摇摇晃晃。

同伴们青春年少,还未知前面的路有多遥远,欢快地唱起了“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朋友再见吧再见吧……”

褚青则裹着军大衣,身子斜坐,没张口,一直看着那座愈来愈远的小县城,也许,还在看着那个愈行愈远的姑娘。

贾樟柯心里很有数,他虽然痴迷长镜头,但也晓得正确运用特写而产生的魅力。全片仅有的几次大特写,都给了褚青,别人确实撑不起来。

比起《小武》里的表演,他现在更加的圆润自然,且贴合人物。他演出来的,就是老贾想要的效果。

这种成长,除了让人惊喜,还有些无措,因为不知道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说帅哥,手别突撸了啊,有点卷就得了,别给我烫得跟松狮似的。”

理发店里,褚青死刑犯一样坐在那,看着年轻的师傅拿着卷发棒,在自己脑袋上扑哧扑哧的鼓捣,心惊胆战的提醒。

“松狮是什么?”

小帅哥可能不养小动物,怔了下,轻声问。

“呃,一种狗。”

“哦,没事,这个保持的时间短,几天就变直了。”

“那就好,我从小到大还没弯过呢。”他松了口气。

褚青为这破片子牺牲太大了,留长发,还得烫卷,就为了配合摇滚青年的需要。

“还没完事?这么半天了。”

两人正说着,顾峥推门进来催,一眼瞅见他那新造型,背手绕了两圈,嘲讽道:“啧啧,忒像我媳妇养那只泰迪了。”

泰迪那么萌,表恶心它好伐?

褚青的发质较软,卷了就更蓬蓬着,小帅哥给抹了点弹力素,让它柔顺一些,又端详了下,才道:“嗯,行了。”

外面正是黑夜,不远处的空地上搭起了大棚,坠着两个灯泡,放着八十年代的迪曲,大喇叭里喊着:“今天,深圳群星太空柔姿霹雳舞团,为您演出的节目有,刚刚访美归来的二勇先生……以及刚加入本团的红粉双娇,咪咪哈哈小姐。”

那会儿走穴团经常有撞车的时候,一般都会联合出演,资源共享。咪咪哈哈,也就是刘小娟和刘小娥,本是别团的台柱子,被老宋挖到自己麾下。

棚里头,台上乐队正在准备,褚青穿着件蓝色牛仔服,里面是红衬衫,躲在候场区酝酿。

前奏一起,他顶着朵蘑菇云,摇头尾巴晃地走到中间,开始吼:“长长的站台,寂寞的等待。长长的列车,载着我短暂的爱。”

这段戏,贾樟柯没有具体安排,任凭他自由发挥。

他没登过台,但电视里看得多了,演唱会该有的流程他都有。不光在唱歌,还极为随便地甩胳膊抖腿,拼凑出一套舞蹈动作。

台底下坐的都是老乡,简直忍无可忍,根本不用照着剧本,自发的开始砸香蕉皮。

这货混不在意,已经进入了一种天人两忘的状态,闭着眼睛嘶吼。最后还跳下来跟观众握手互动,被老乡视为明晃晃的挑衅,差点挨削。

贾樟柯看他这番逗逼又自然的表演,捂着嘴忍笑,也放下了心。因为褚青平时给人的印象太闷了,非常担心他放不开手脚。

丫之所以能这么不顾羞耻,主要是情绪酝酿得好,他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刚收到好心阿姨送的礼物,的弱智儿童,的满脸愉悦,的状态。”

妥妥的!

……

北京,夜。

咖啡馆里,周迅吹了吹杯里的浮沫,喝了一口,道:“你不去,我自己有点,有点害怕。”

“不还有个翻译么?你就当去巴黎玩一圈。”娄烨大概是没吃饭,啃着一块小西点啃得倍儿香,笑道:“人说咖啡最珍贵的就是这层泡沫。”

周迅眨眨眼,笑道:“我不知道呢。”说着抿了抿那乳白色的泡沫,轻轻摇头,皱眉道:“太腻了。”

他们俩已经很久没见面了,能凑在一起,还是托了《苏州河》的福。

就在前几天,巴黎国际电影节给娄烨发来了邀请函,他赶上有事,排不开行程,就通知了周迅。周迅收到消息后,马上准备,但她是杭州的身份证,如果办签证,还得去上海的法国领馆。

眼看电影节就要开幕,去上海办根本来不及。好在她经济公司的老板,也就是李小婉,跟一法国佬相熟,走了趟后门。

今天是3月31号,她买的是明天清晨飞巴黎的机票,本来早早睡下了,却接到了娄烨的电话,说出来聊聊,其实就是叮嘱叮嘱。

“你通知他了吗?”周迅拈着白柄长勺,漫不经心地搅了搅,问道。

“没,他这会在乡下拍戏呢,比我还忙。”娄烨当然知道说的是谁。

“哦,你们都没空呢。”周迅笑了笑,低下头,似在自言自语。

夜色渐浓,两人又聊了一会,便散了局。

她回到家,适才的睡意全无,翻来覆去的,对那杯咖啡无比后悔。只得起来,倚着大落地窗,看着外面的霓虹灯发呆。不知道几点钟了,才渐渐觉得迷糊,倒在了床上。

结果第二天一睁眼,特么的天光大亮!她没工夫懊恼,连忙联系公司,又改买了晚上8点的机票。

巴黎国际电影节,1975年创立,主推新人导演和新电影。跟鹿特丹一样,都属于B类电影节,影响力却小些。而且法国作为欧洲电影圣地之一,称得上字号的影展就有三个,压根不出奇。

可总归是个国际性的活动,周迅的小心思里,还是万分期待的。4月2日上午,她带着翻译,两个人,抵达巴黎。

第一次出国,第一次参加影展,她从下飞机开始,就觉得自己像只白鸽子,没头没脑地扎进黑房子里,什么都透着股疏离感。

看不懂,听不懂,不认识,不知道,跟小木偶一样,凡事都得依靠翻译解决。

电影节已经开幕了,那个翻译还是蛮负责的,工作能力也很出色,到了主办方招待的宾馆,很快就打听到,《苏州河》的两场放映正安排在下午。

她们赶得却巧。

这影展虽然知名度不高,资金却充裕,大方地提供了一个可以容纳数百人的厅。两人缩在不起眼的角落,看着观众入场,越来越多,直到全部坐满。

灯光缓缓暗下,周迅扶着前面的椅背,微微喘着气,周围的人和环境,就像这黑暗,一点点朝她压过来。

她不习惯这个国家,不习惯满大街都是外国人,不习惯影展的流程,不习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看电影。

而自己最熟悉的,偏偏也是这部电影,尤其,当马达出现在她眼睛里。

“你怎么哭了?”

翻译正看得起劲,忽听到旁边传来轻轻的啜泣声,连忙掏着纸巾。

“没事没事,我就是,就是,感觉自己在国外挺傻的。”周迅用手背抹了下眼睛,笑道。

“我以前也这样,多出来几次就好了。哎你看过这片子了么?”翻译老神在在的样子。

“没,我也第一次看。”她盯着荧幕上的两个人,轻轻道。

片子放映结束,灯光亮起,出现了跟在鹿特丹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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