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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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时代- 第5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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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摇摇头,拉着破车往前走。

邻居们都已出发,钱惠英愈发焦急,逐渐加快了速度。范小爷在后面扶着,听那嘎吱嘎吱的轮子声碾在黎明前的陋巷里,冷风一吹,面上又干又紧——她脸都没洗。

这个女人,她还不了解,只觉得粗糙、直接、有力量,像头牛一样在前开路。走了二十来分钟,俩人没到商品市场,而是到了一处叫宝善堂的菜场。

灯光通明,吵吵嚷嚷,十几辆货车挤在街边,不停的卸菜运菜。

这里是周边最大的菜市场,吞吐量惊人,菜贩自己根本忙不完。而钱惠英赶上前,立时有人喊道:“怎么才来,后边去!”

“诶!”

女人一听就放下心,这是还有活计。而范小爷戴上口罩,默默的跟着帮忙,毫不扎眼。

那些蔬菜笨重而潮湿,伸手一抱,就是满怀的泥土和水气。她哪干过这个,亏得力气大,一捆捆的搬上车,又一车车的送进市场。

直到六点多钟,这份工作才算结束,而此时,早市也开始上人。

钱惠英从一个汉子手里接过几张钞票,转头一瞧,见她正靠着墙根休息,忙问:“咋样,用歇一下不?”

“没事。”

她摆摆手,摘下口罩喘了片刻,问:“接着去哪儿?”

“接着就等活儿了,谁有货就给我打电话,都是老主顾。”

钱惠英拉起车,方向对着汉正街的商品市场,边走边道:“以前不干这个,以前我往街边一站就有老板叫担货,早上4点到晚上8点都有生意,现在不行了……哎,你还挺有劲儿的啊?”

“吃得多干的就多。”她还有心思说笑。

七点钟左右,范小爷终于见到了这个很有历史色彩的地方。跟想象中不同,还是挺现代化的,最显眼的一条大道直达码头和车站,交通很是便利。

没有传说中的扁担大军,全是板车和小面包。

等活,等活,真的就是等。俩人蹲在街边,干巴巴的简直要死,钱惠英拿着部山寨机,眼睛也不停踅摸,寻找小单的散户生意。

而范小爷蹲了好久,忍不住跑去便利店,买了个十几块钱的大水缸子。抹身回来,就见那女人在打电话,一口叽里咕噜的火星语。

两分钟后,钱惠英挂断电话,道:“走,去中转站。”

“这回我拉吧!”

她主动拽起车,却被对方按住,“小活儿,挑着就行。”

说着,钱惠英拎起车上的一个大口袋,从里面掏出两样东西。范小爷一眨不眨的盯着,从昨天到现在,她第一次见到。

一对儿7米长的绳子,毛毛糙糙的卷成一捆;一条1米2长的宽扁担,老林里的硬杂木,还很新,旧的那根已经坏了。

这两样,便是武汉从上世纪的十万大军,到现在不足500人的“扁担”标配——整副身家,16块钱。

第八百一十四章这就是生活(下)

改革开放后,为弥补国有企业的不足,汉正街小商品市场复兴。火柴、肥皂、手电筒等大量日用品在城乡间流通。而随着市场发展,此处一度成为全国最大的批货地,2000年后又逐渐衰落。

上午8点到11点,是汉正街最热闹的时候,成千上万的服装、皮鞋、饰品等货物,从这个面积达1。67平方公里的市场,发往全国各地。

多福路是商铺最密集的一条小街,沿道边停着一水的双轮板车,扁担们进进出出,卸货装货。而在路口处,钱惠英正挑着两包衣服往里走,嘴上还喊着:“让一哈!让一哈!”

她个子虽高,但走得极稳,一米多高的编织袋挂在两边,颠颠晃晃的很有节奏。范小爷看着眼馋,一路都在央求:“姐,你就让我试一下。”

“你这身板不行。”

“哎呀,你就让我挑一会,还剩几步道了。”

钱惠英一瞧,离店铺还有二十米的路程,便放下货物,道:“那你就试试,别逞能啊!”

“嘻嘻!”

范小爷屁颠屁颠的钻过去,猫腰担上扁担,两手扶住,身子往起一挺……嗬!那又粗又韧的老杂木硌上了肩膀,两块大骨钻心的疼。

“啊!”

她叫了一声,差点没把衣服甩出去。钱惠英赶紧扶稳,道:“你这不行,先把它颠起来,一悠一悠的就省劲儿了,小碎步往前走……”

教导了一番,她算勉强上路,但还是疼。

二十米很漫长,似乎过了好久,才到了一家卖女裤的店铺。老板是个女人,操着一口湖南话,见面就抱怨:“以前你五分钟,今天都十分钟了。我说你年纪也大了,这行还能干几年?你那儿子也不像话……哎,她是谁啊?”

她忽然一指范小爷,钱惠英忙道:“这是我老乡,刚来的。”

“……”

老板打量了几眼,见这女人戴着口罩土里土气的,也没在意,道:“行了,送上去吧。”

“诶!”

钱惠英接过扁担,挑着上二楼,还得帮忙整理入库。抹身下来,女老板已经备好了暖壶,范小爷见状,连忙掏出那个大缸子。

咕嘟咕嘟的灌满,又收下五块钱运费,俩人出门。她一直没言语,走远了才问:“姐,这么沉才给五块钱啊?”

“这是小活儿,五块钱正常价。”

钱惠英拉起板车,笑道:“你别看她那样,老主顾了,每天给我准备热水,有时候剩条裤子也给我,人挺好的。”

做完这单,俩人又跑到路边等活儿。3月份是淡季,天气暖了才是好光景,整整一上午,她们只接了四个,赚了三十五块。

13点左右,钱惠英才带着范小爷拐到一家小店,要了两碗面条。素的连点油星都没有,还带着一股怪味,当然也便宜,才三块钱。

范小爷饿的发慌,一碗面刚刚垫底儿,但她不好意思再要,只能干挺。

下午时分,俩人终于接到了大活儿,赶到多福路的一栋楼下——这是某家店的仓库。足足九大包衣服,还是塑料包装的。先塞进编织袋,再用粗针穿上布条,做个简单的缝合,然后才把衣服摞到板车上。

这一车能有几百斤,一个拽,一个推,满是细汗的内衣让风一吹,就叫个透心凉。地点在一公里开外的货运中转站,签字、收钱,20块钱落进了口袋。

范小爷的体力快到极限,靠着服饰广场的铜牛差点没瘫下去,只不停的喝水喝水。钱惠英瞧着心疼,又不会说啥宽慰的话,急道:“要不回去吧,你也歇歇。”

“没,没事。”

她摘了口罩,嗓子都在冒烟:“你平时几点收工,咱们就几点收工。”

“那那……”

“哎呀,真没事,我啥实力自己知道!”

没办法,钱惠英拗不过,只得继续等活儿。

妈呦!见俩人的动作,在周遭五十米埋伏的三拨保镖瞬间头疼。尤其是林乐怡,从凌晨跟到现在,恨不得把她拎过来,狠狠的啪上一顿。

真要出点事故,你让我怎么交待???

……

下午的生意也不好,除了这单大活儿,只有两个五块钱的。到了17点,一些店铺陆续关门,扁担也到了收工的时候。

俩人没回家,先跑到巷子口买馒头,五毛钱一个,白白胖胖的特喜庆。钱惠英要了四个,范小爷要了三个。

午餐是对付的,晚餐才能吃饱。锅里有昨天的剩饭,加点水一煮,就变成了稀粥。自己买的大块菜头,切成丝儿,拌点盐和辣椒油,便是不太难吃的咸菜。

七个馒头,一小锅粥,俩女人轻轻松搞定。

饭后,范小爷爬上床,半死不活的pia着,大姨妈冒出来都不带动的。而钱惠英坐在下铺,见炉子上的水开了,便倒进一个洗脸盆里,唤道:“你洗洗吧?”

“等会儿,我先歇歇。”

那女人听了,毫不扭捏的脱掉衣裤,自己擦了擦,然后又烧了一壶。

这种生活场景,范小爷听老公讲过,就在京城的大杂院里。可她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经历。半眯半醒的,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体力恢复。她爬下床,不好意思脱光,就简单清洁了一下。

一天一夜的相处,俩人的交情飞涨,近乎无话不谈。

钱惠英看着她洗脸,领子口露出的那截白肉晃得人眼晕,不禁道:“你皮肤真好,我就不行。”

“你这健康啊,我都是虚劲儿。”

她没说什么多保养、敷面膜之类的,那不现实,所以转移话题:“哎,咱们今天挣了多少?”

“加上拖菜的,一共八十多。”

“那不错啊,一个月也有两千多了。”她略微惊讶。

“今天活儿多,没活儿的时候也就四五十。我过来八年了,以前一个月有三千多,现在少一半,还得交管理费。”

所谓管理费,就是汉正街物流公司收取的,进中心市场揽活的扁担,每月150块钱;流动的扁担,每月50块钱。

没人能讲清楚,为毛要交这笔钱,他们只知道,不交就没生意做。

钱惠英对此显然深恶痛绝,正想骂几句,忽听一阵巨响的手机铃,倍儿巴乱蹦的能吓死人。她摸出自己的山寨机,神色顿时一喜,跑出门去接。

范小爷好奇,竖着耳朵听,隐隐约约的什么“多穿点衣服”,“明天给你打过去”。等她回屋,便问道:“谁啊?”

“我家小子。”

钱惠英一脸自豪,又补充了句:“在武汉大学!”

“哟,那很厉害啊!”范小爷很配合的搭话。

“我家小子高考的时候,可是全市理科第二,成绩可好了。跟我说要交什么材料费,得五百块钱,咱们明天中午去趟银行。”

“那他平时来看你么?”

“学习那么忙,过来干啥,我都挺好的。”

大学生……材料费……学习那么忙……

擦!

范小爷闭着眼睛都能品出那儿子啥德行,但她瞧对方的样子,真真说不出口,就随便问了句:“那你想他么?”

“……”

钱惠英却是一怔,笑容隐在黑黝黝的褶皱里,低头道:“想啊,咋不想呢。”

“……”

范小爷直想扇自己,抓了抓头发,才生硬的憋出一句:“哎,英姐,你老家哪儿的?我听着像荆门的。”

“对,就是荆门的,你还挺熟的啊?”那女人有点意外。

“我有个朋友也是荆门的。哎,那你家里有地吧,没人种么?”

“能种的早就没了,大病,不好治。我自己伺候不了,就转包出去了。听说这边扁担挣钱,就过来试试。这些年供他看病,供婆婆下葬,供孩子念书,我自己还攒了点。旁的不说,这里的女扁担没人强得过我。”

“那你也别老存着,没事吃点肉什么的。”范小爷笑道。

“吃啊,我一个礼拜吃一回呢!哎呀,我家小子毕业得找工作,谈对象,还得买楼,哪样不用钱?我用不着,我都行。”

钱惠英半点戚戚哀哀的情绪都没有,反而拍着胸脯,一脸骄傲。她未必不知道孩子在撒谎,但她不愿去想,也不晓得如何解决。

摇摇晃晃的大灯泡下,坐着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夜风伴着邻居们的吵嚷声,一丝丝的透过窗户缝,吹得糊纸沙沙作响。

“咝!”

范小爷忽然打了个寒颤,又觉小腹一阵肿胀,头疼道:“姐,你陪我去趟厕所吧。”

“行,穿件衣服,别冻着了。”

钱惠英爽快应道,连手电筒都没有,就摸黑出了门。这会儿是九点,说早不早,说晚不晚——反正没到让范小爷用尿盆儿的程度。

俩人一前一后,路面像泼了厚厚的一层墨汁,只有邻居的昏灯能照亮少许。

范小爷拽着她的衣角,颠颠往那边蹭,走到半道,猛地不敢动了。只觉前面晕乎乎的一片影子,不知是坑,还是土堆。

“我看看!”

钱惠英也停了停,小心凑过去,脚下忽地一载歪,又立马稳住。她一步跨到对面,那副大嗓门在漆黑的巷子里格外清亮:

“没事没事,往前走,迈过去就好了!”

第八百一十五章晕倒

“说好了五块钱,怎么就给两块?”

“你把我衣服都钩破了,给什么五块,让开让开!”

“那叫破啊?你什么时候瞎的,袋子跟衣服分不清啊?”

“嘿,你不就是个扁担么,怎么说话呢?我告诉你啊,赶紧让开,别找不自在!”

“我扁担怎么了?你是大老板,大老板还缺那三块钱?我就站这了,我就站这了,有种你就撞我,谁特么惯的你啊?”

午后,汉正街的某条路口,一个中年男人从车里探出头,正跟某个戴口罩的女人对骂。那女人就堵在车前,巴拉巴拉一顿嘴炮,喷的是丧心病狂。

眼瞅着围观群众越来越多,男人终于认输,又掏出三块钱,道:“行,算我倒霉,给你给你!”

“你还倒霉,你耽误我这么长时间,我跟谁说去?五块钱的活儿,也特么好意思赖账?”

“……”

男人忍住火气,挥手让她散开,溜溜的开车闪人。

瞧着那车尾灯,范小爷还骂骂咧咧的喷,又把三块钱递给钱惠英。钱惠英戳在旁边早傻了,神奇道:“你太厉害了,不怕他打你啊?”

“艹!他敢!”

她摘下口罩啐了一口,蓬头垢面,粗糙泼辣,活生生的一个女扁担。

这种事常有的,说好了价钱,到地方又不认账。起初呢,她还端着点,结果有一次,她挑着150斤的东西走了半公里,那孙子各种挑刺儿,最后只给1块钱。

擦!她能受得了这个?就是干干干,把钱惠英都吓得肝儿颤。

此时正是饭点,范小爷成功要到了五块钱,心情大好,笑道:“走,吃饭去,今儿我请你!”

“不用不用,还是吃面条吧。”

“哎呀,我请你怕什么,走走!”

她连拖带拽的把钱惠英拉到一家饭馆,贴着窗户坐下。里面空间不大,五六张桌子,价钱适中份量充足,很受一些店主和货商青睐。

若在往日,是找不到座位的,今天却只有她们一桌。而听到动静,忽从里屋跑出来一个光头,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们过两天就关门了,菜都没准备。”

“啥都不能做了?咱们就冲着你家来的。”范小爷懒得动。

“呃,简单的还行,饺子面条什么的。”老板有点为难。

“那两斤肉馅饺子,再来碗鸡蛋汤,能做么?”

“能做能做,一会就好。”

待他闪人,钱惠英不禁埋怨:“花这钱干啥?这一顿得五六十,够干一天的了。”

“我想吃肉嘛。”范小爷笑道。

“前天不是吃了么?”

“噫,那也叫肉啊?”

她全身一抖,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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