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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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时代-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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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拿毛巾擦干,这下两只手就变得黑一块黄一块的,一年都没洗的样子。

没办法,剧组连个化妆师都没有,连女主角左雯璐都是自己化妆,自然做不来这种手妆。

“那个,导演,一会鸡蛋还用吃不?”褚青小心地问道。

贾樟柯道:“吃,当然得吃!”

“Action!”

褚青剥开一枚鸡蛋,用那双黑手拈着,面色平静,心里却犹豫了下。

随即狠狠心,一张嘴把整个鸡蛋都塞进嘴里,随便嚼了几下就吞进肚子。

“停!过!”贾樟柯喊道。

他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褚青的肩膀。

褚青也没说什么,这是拍戏,吃个鸡蛋而已,屁大点事都算不上,说了反而显得矫情。

……

《小武》的镜头不多,充满了大段大段的空镜和长镜。贾樟柯把镜头一共分了十二组,资金有限,时间很赶。

褚青不知道怎么去表演,老贾也没给他说过戏,只告诉他,就记着自己演的是一小偷就行了。

这叫什么破导演!

褚青只好自己琢磨,演小偷该怎么演呢?

他想起来自己生活的小县城,有一个很大的农贸市场,自己经常去逛。市场里就有很多小偷,当然以他的身手从没被偷过,还顺手逮过几个小偷。

以至于后来只要他出现,整个市场都安宁无比。

他回忆那些个小偷的样子,发现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缩着肩膀,手从来不垂直放着,而且眼神游动不定。

眼神的闪动,可不是左瞅瞅右瞅瞅,那是脑袋动,不是眼神动。

他又想起跟爷爷搭手过招的时候,身子不动,眼睛却得紧盯着老爷子的动作,手到哪眼睛就得跟到哪,一不留神就要被揍。

褚青试着找回这种感觉,两个眼球在眼眶里骨碌骨碌地来回乱动,看着吓人。

他自己玩了一会,觉着不错,挺靠谱。

于是,在拍下一个镜头的时候,贾樟柯就看到了这么一幅情景。

一个穿着灰不拉几西服的年轻人,缩着肩膀,手指头时刻在张着,在小街上乱逛,这边瞅瞅卖鞋的,那边看看卖水果的,一转身,手里已经多了个苹果。

然后,藏在黑框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左右闪动了下,似乎很得意的样子。

贾樟柯看得忘了喊停,直到余力为喊了一声,才回过神,瞅向褚青的眼睛忽然变得很炙热。

他不给褚青说戏,有俩原因。

一是他几乎没有调教演员的经验,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让演员有更好的发挥。

二是他找非职业演员的目的,就是为了拍出那种极度迫近真实世界的影像,最好不要带有一点表演的痕迹。

但其实,这只是众多导演一厢情愿的想法。

无论演员还是非演员,只要暴露在镜头之下,一定就会有表演的意味出现。就算是最近乎真实的纪录片,也是如此。

摄影镜头就像是一个魔法领域,在这个领域内,每个人潜在的表演细胞都会被激发出来。再真实的人,对着镜头不知不觉也会变得和平时不一样。

不是自己,那就是表演。

刚才褚青那番有意无意的表演给了他一种新思路,那种灵动似乎给镜头里注入了一股活气,尤其是跟背景那座麻木的小县城相映衬,更是形成一种奇妙的反差。

于是这便让他产生了一种,这样演下去也不错的感觉。

说实在的,褚青的表演很生涩,他只是单纯地在模仿小偷的行为,但举手投足又不自觉地表露出自己的特点。

对他的印象,贾樟柯最深的感觉就是平和。

说话,做事,吃饭,甚至连走路都透着一种平和。

而这种平和,和他生涩的表演,居然能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很自然的状态。

在刻意与呆板之间,找到了平衡点。

有些小嘚瑟,总体又是麻木无聊的,似乎小武,就该是这个样子。

这无疑给了老贾一份惊喜,原生态的电影固然真实,但有了这种自然表演的支撑,无疑会让画面更加饱满和立体。

“青子演得不错!”贾樟柯称赞了一句。

他跟余力为都是菜鸟,根本不知道监视器是啥东西,两人就头碰头瞅着摄影机的取景器看回放。

余力为也对刚才的镜头很满意,道:“画面很棒,细看又有反差感,真的不错!”

贾樟柯可以说给了他极大的拍摄自主性,而他掌控的镜头也很有特点,朴实平静,不张扬,能捕捉事物最原始的状态。

这部电影,即是贾章柯给予了思想,余力为填充了内容。

接下来就是一组镜头:小武在县城中闲逛着,脚步路过的,是在公交车站冷漠等车的人们,是街边的台球案子,是电视、舞厅、录像厅泛滥成灾的流行歌《心雨》……

大段的长镜、中镜、远镜和街头群像,在余力为的掌控下都呈现出一种黄绿黄绿的色彩。熙攘的群众演员自行其是,仿佛根本不知道摄影机的存在。

这种最真实的城市运动不是因为调度安排,而是从属于这座县城本身。

贾樟柯盯着取景器里的画面,全身都在颤抖。

他再清楚不过,对一个导演来说,这是最难得的幸运!

第六章电影是什么

“我跟他说过,等有一天他结婚了,送他六斤钱。”

小武和小勇一起闯荡过北京,一起做小偷,兄弟情谊深厚。后来小勇走私香烟发家,成了远近闻名的企业家,怕人知道自己曾经是个小偷,连结婚都没通知小武。

但小武还是去了,带着他的礼金——在街上偷的一把钱。面对小勇的迟疑,甚至说这钱不干净,这让他感到了友谊的消失。

“你他妈的真的变了!”

褚青阴郁地独自喝着酒,老式的酒盅和一盘炸花生米,饭店的电视里放着县电视台对小勇的采访,和他粮食局的朋友为他新婚点的流行歌《心雨》。

他点起一根烟,摆弄着从小勇家顺手拿走的高档打火机。

“好!过!”

贾樟柯喊了一声,拍了两下巴掌。

拍摄进行了三天,非常顺利。演员、场景、摄影、调度,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顺利。

他把故事背景放在自己的大本营绝对是个明智的决定,汾阳人管拍电影叫“耍”电影,在他们看来电影是一种很好玩的游戏。

老乡们很乐意帮助剧组“耍”电影,褚青明显能感觉到当地人的无比热情,贾樟柯也得到了以前哥们儿的不少助力。

他最过意不去的就是,他把歌厅小姐的集体宿舍安排在一个高中同学的新房里,而且还要把人家的围墙拆矮一截。

这让他内疚了好久,之所以找那个地方,是因为那个屋子和外面公路的视觉关系非常有意思。

整部片子只有几场夜间戏,所以基本白天的拍摄计划完成后,晚上各人员就自由活动。

汾阳地界很小,最时髦的姑娘还穿着五年前北京流行的衣服;这里最豪华的建筑就是墙面上贴着白色瓷砖的房子,车倒不少,但很少有四个轮子的。

来这的第二天晚上,贾樟柯就带着褚青他们去见识了一下,据说是汾阳新经济增长点的地方:一条几百米的小街,两边立着一溜两层小楼,门上吊着各种和这座县城不相干的名字。比如“维也娜”“夜来香”……

另有一些打扮入时的姑娘操着川中或东北口音,在街上招摇。

这些场景让众人很误会,都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瞄着老贾。

心道看你丫人模狗样,原来这么龌龊!

于是贾导演在辩解无效后,放任自流,爱干吗干吗去吧,爷不管了,免得惹一身臊。

褚青不喜欢玩耍,晚上基本就在房间里看电视,或跟余力为聊聊天。

不过这两天倒是迷上了当地的一道小菜,虾酱炒豆腐,跟大伙一块吃过晚饭后,还自己跑出去到小饭馆解解馋。

今天的戏很重要,谁知从早上就开始阴天,快到中午还飘起了小雨。

雨不大,但惹人烦,拍摄是肯定不能进行了,贾樟柯阴着脸宣布全体休息一天。

这种小成本电影,多拍一条就得多费一尺胶片,多耽搁一天就要多花一天的钱,耗不起。

雨下了一天,到傍晚才停。

外面空气湿漉漉的,这种设施不行的小旅店很容易受潮。好在褚青预料到这种情况,到外面弄了点生石灰,每个房间都分了点。

他摸了摸被褥,还行,虽然有些凉,起码很干燥,可以睡人。他放下心,这种地方,想换套被褥都没的换。

“青仔,多亏你了,不然肯定要生病的。”余力为也很满意地躺在床上,跟褚青聊天。

他国语不标准,说完褚青要理解一会才能搭话。

“以前家住土坯房,习惯了。”褚青笑道,有一下没一下的调台,最后停在正播着电视剧《包青天》的一个频道。

这是他少年时期最迷的一部电视剧,尤其是何家劲那一身大红造型,简直亮瞎眼球,在他心目中一直是完美大侠的典范。

余力为也瞅了一眼,道:“咦?《包青天》啊,我也喜欢看,这是台湾版的,香港版的也不错。”

褚青奇道:“香港也拍过《包青天》?”

余力为道:“当然,TVB……就是无线电视台就拍过,还有亚视也拍过。我还是喜欢无线台的,里面女演员都够靓!”

褚青来了兴趣,问道:“哦?那里面都有谁?”

“呃,金超群、何家劲都有,还有就是……”

余力为顿了顿,试探道:“周慧敏你知道吗?”

“知道,玉女掌门人嘛!”

“陈松伶呢?”

“嗯,也知道。”

“关咏荷呢?”

“知道,我最喜欢她的戏了!”

我擦!

余力为第一反应就是这孙子在吹牛逼。

他知道周慧敏还情有可原,毕竟非常红,但陈松伶和关咏荷这两位新冒出来的花旦都知道,就有点扯了。何况大陆这边对影视剧引进管理又这么严,你丫从哪儿认识的?

如果褚青知道他的内心活动,一定大加鄙视,还能从哪儿认识的,当然是《笑看风云》《陀枪师姐》《苗翠花》喽!

哥电影看得少,对电视剧可是如数家珍。

不过这香港版的《包青天》他还真没听说过,后世好像也没流传开。

于是两人就着这部剧的剧情展开了热烈的探讨。

褚青平时话不多,说起最爱的电视剧可是一套一套的,你一句我一句,虽然有时听不太懂对方讲啥,但要的就是气氛。

不知不觉夜已深沉。

正说话间,忽听“咚咚咚”,外面有人敲门。

褚青问了声:“谁?”

“我!”

褚青听出是贾樟柯的声音,穿上拖鞋跑去开门。

就见贾樟柯一手拎着酒瓶,一手拎着俩塑料袋站在门口。

“老贾,这么晚了有啥事?”褚青不客气地问,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他们一帮老爷们关系都处得极好。

“没啥事,我睡不着想找人聊会,本来想去找顾峥,路过你俩房间,听里面有声,就敲门看看。”贾樟柯道。

“伟哥呢?”褚青问。

“他早睡着了,跟猪一样,没叫他。”

贾樟柯晃了晃手里的酒瓶,问道:“喝点儿?”

褚青回头看了眼余力为,见他也披着衣服下了床,笑道:“行,整点儿!”

三人搬过茶几当桌子,摆在两张床中间,贾樟柯道:“我去看看顾峥睡了没。”

褚青趁机扒拉扒拉塑料袋,一袋是花生米,一袋好像是鸡杂之类的东西,用香菜和辣子拌的,有一股油腻的香气。

他刚把一大块不知道是肠子还是肚子的东西扔进嘴里,顾峥就进了来,大喝一声:

“小子!偷吃!”

褚青笑道:“我是光明正大地吃。”

这里面他最小,几个人都把他当弟弟,经常开玩笑,平时也很是照顾。

四个人坐在床上,找了大瓷缸子、暖壶盖之类的当酒杯,没有筷子,直接上手。

一人倒了点白酒,先干了再说。

余力为显然喝不惯,呛了一口,连连咳嗽道:“这酒什么牌子的,这么辣!”

“哪有什么牌子,散酒。”贾樟柯道。

散酒这个词余力为从没听过,褚青给他解释了一下,才恍然,但是又担心道:“这种酒质量能达到标准么,就不违法?”

那三人互相瞅了一眼,没法给这个香港人解释,这种散酒在国内农村有着多广大的市场。

贾樟柯岔开话题,道:“为哥是第一次来这种小县城吧。”

余力为感叹了一下:“嗯,第一次来,感觉很惊讶,以前去北京和上海,那里发展很快啊,高楼大厦,四通八达,没想到内地还有这种很落后的地方。”

贾樟柯嗤笑了一下:“那俩地方就是这个国家的盆景,当不得真,这里才是最真实的。”

“别又说你那套歪理,来喝酒!”顾峥作为同学,显然很了解他。

四人又干了一口,顾峥道:“他这人就是轴,爱钻死胡同,早晚得把自己憋死。”

贾樟柯瞅了瞅他,笑了笑,没说话。

顾峥似忽然想起一个很好玩的话题,兴致勃勃地问:“对了,你们知道这片子一开始叫啥名么?”

“不知道。”褚青摇摇头。

“叫《靳小勇的哥们儿、胡海梅的膀家、梁长有的儿子:小武》!”顾峥很得意地说出这一大串,好像是很值得骄傲的事儿。

“扑哧!”褚青正抿着酒,一口喷了,盯着老贾看。

这也叫电影名,太离谱了!

贾樟柯辩解道:“这不算长了,你知道英国有部电影叫《当你告诉我你爱我时,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因为我早已知道你一辈子都在骗人》么?”

余力为接话道:“我知道这个,那你看过《邪恶变种异形食肉地狱僵尸活死人之侵袭恐怖报复重返新娘的儿子的黎明的一天的夜晚第二部:骇人听闻2…D版》没有?”

褚青脑袋都大了,问道:“你说的是什么玩意儿?”

“一部电影。”顾峥道。

“还有这么长的电影名?那好看么?”褚青跟个好奇宝宝一样。

余力为摇摇头道:“大烂片!”

顾峥对贾樟柯笑道:“你的片名短,就俩字,所以一定是好片!”

贾樟柯也笑道:“那一个字的不是更好?”

“就是啊,比如说《乱》!”顾峥道。

“《刀》!”余力为道。

“《井》!”贾章柯道。

“《路》!”顾峥道。

“《邪》!”余力为道。

“《春》!”贾章柯道。

……

这仨人玩一字接龙玩得不亦乐乎,丢下屁也不知道的褚青一个人喝闷酒。

不带这么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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