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担任原告律师的李慧答。
“哎哟，来这么多是旁听还是证人？”女法官不冷不热地说。
“有的是证人，有的是来旁听。”赵明答。
“没有必要来这么多人，人多人少并不能说明什么。我们这里可没有那么多椅子喔。”女法官走向法官台。
“因为这个案件跟大家的切身利益都紧密相关的，如果不是上班，也许今天来作证和旁听的业主会更多，这说明我们业主对法律的尊重和对法官的企望，没有椅子，我们可以站着嘛！”赵明应了法官一句。
“法院有法院的秩序，不是戏院可以站着看。法庭里椅子不够，证人先到外面去等候吧。”女法官站在台上突然想起来似的，大声问：“被告来了没有？”
法庭里没有回应。
书记员报告说被告和第三人尚未到庭。
女法官说：“被告怎么搞的，九点都过了。”
李慧面有愠色地说：“被告迟到是对法庭的蔑视。”
女法官乜斜了一眼，说：“再等他几分钟吧。”
门口传进一阵噪杂，陶律师笑嘻嘻地从门外进来，说：“哎呀，法庭门口找不到停车位，真是糟糕！”
女法官说：“你经常来，又不是不知道这里难停车。好了，肃静！开庭前由书记员宣布法庭纪律。”
赵明以前是参观过法庭，但从来没有亲历过法庭审理。今天，他是以业主委员会主任身份坐在原告席上，因为对法庭审理程序毫无了解，所以有点像新演员初次参加彩排一样，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惶惑不安；又有点像初征战场新兵那样，感到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激动。不过，这只是很短暂的异常心理反应。当听到女法官当庭确认他的身份的时候，他心里完全平静了下来，而且开始留意起法官的气质和语调以及所运用的法庭术语。女法官是金海郊县人，她的话带有浓重的方言腔调。他发现她对陶律师所说被告和第三人因公务缠身不能亲自到庭，均委托其全权代理，没有异议，甚至毫无感觉，这说明只要有李慧律师代理，他也可以不要出庭嘛。对了，小区里以后若再有其他诉讼，自己也可以不来，他心里这样想着。
法官宣读案由，宣布审判长、人民陪审员、书记员名单，告知当事人有关诉讼权利、义务之后，很快进入法庭调查程序。首先由李慧律师陈述。
李慧虽然是一位曾经代理过数十个案件，有着六七年实践经验的律师，但是今天的心情却跟她从法学院毕业第一次独立代理诉讼案一样，心脏骤然跳得快了。她轻声对赵明说：“赵主任，不知怎么搞的，我今天有点儿紧张。”
赵明低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紧张，我告诉你，我是对你的能力充满信心的。众所周知，眼下还没有达到真正的法治社会，案外因素影响最终判决的现象屡见不鲜，在如此司法大环境下，我们不会以一场官司的输赢论英雄，你尽管轻轻松松地上阵吧！”
李慧对赵明感激地一笑，回过头朝向法官清脆地说：“尊敬的法官，本人受原告长乐花园业主委员会委托，在此向法庭提出诉讼请求：一、请求判令被告金海市清远物业管理有限公司与第三人南建（金海）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签订的前期物业管理委托合同终止。二、请求判令被告限期向原告移交物业管理权及其相关物业资料。三、请求判令被告限期退出长乐花园小区。四、判令诉讼费由被告承担。下面请允许本人代表原告陈述事实与理由……”
《诉讼状》是经赵明作了最后的修改才定稿的，他虽然对其内容犹在心目，但还是非常细心地聆听着。他很满意李慧的陈述，她的声音从小到大，她的信心也随着音调愈发增强。他注意到两位满头银发的陪审员不时点着头，而被告的代理律师还是那样油头滑脑，一脸的满不在乎。
业主 第二十六章（2）
赵明在起诉之前，早就揣度赖家兴和程祖佑的应诉并不是为了取得胜诉，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在法律上必败无疑。然而，他们一定要动用案外因素和在法庭上运用技巧诡辩蛮缠，目的在于迫使法官拖延判决，赢得时间售光小区里架空层停车位。
赵明心里明白，业主委员会即使不起诉，法律和法规已经决定了业主胜利的结局，八百七十多位业主签名要求解聘清远物业管理公司，就是最有力的证据。他之所以起诉，当然要在法律和道义上取得绝对的胜利；其次潜在的深层意义在于迷惑对手，让其认为业主委员会已黔驴技穷、别无良策，只能抱住法律这根救命稻草了。殊不知，赵明施的是“瞒天过海”和“声东击西”之计。业主委员会要尽最大努力，争取在最短时间内，以法律赋予的主体资格，全面夺回物业管理权，并且最大限度地保住公共财产。
法庭进入答辩程序。
陶律师顾盼自雄地双手托起一大摞纸，大声说：“请法官看看，我双手举的是一周前，清远物业管理有限公司在长乐花园搜集的六百余张业主签名请求留下继续服务的有力证据。仅据不完全统计，业主对清远物业公司的支持已经高过三分之二。依照国务院《物业管理条例》规定，要解聘物业公司，业主大会必须达到三分之二以上业主同意的法定人数，因此，仅仅三分之一的业主是无权解聘清远物业公司的。他们业主委员会不但不是适格的诉讼主体，而且还违法解聘清远物业公司。”
他得意忘形地说：“我可以断言，原告——长乐花园业主委员会，不会赢得这场官司！被告将保留向原告要求赔偿的权利。”他在接下来的答辩词中并没有什么其他新的内容，只是不断重复什么“业主委员会没有具备诉讼主体资格”和“三分之二法定人数”。
其实赵明和李慧对此早就有所防范，她不但对《物业管理条例》有关业主委员会权利责任条款内容进行较深入的解释，同时还列举了几个省内外的判例，十分有力地驳斥了陶律师的诡辩。
赵明知道眼下最容易影响法庭公正裁决的，就是业主委员会的法律地位和六百多张同意清远物业公司继续留在长乐花园的《征求业主意见表》。他始终不明白省市有关法律法规乃至国务院的《物业管理条例》，为什么对业主委员会的法律地位都采用模糊概念和暧昧态度，这样就被一些开发商雇佣的律师抓住不放，并用这个理由误导或说服开发商跟业主打官司，在法庭上也是用这把自认的“撒手锏”来对付业主委员会，并且还确实忽悠了一些法官。虽然市中级人民法院在院长支持下曾经确认了业主委员会在物业管理基本金诉讼案的主体地位，但最终因财产保全金未能及时到位被驳回，而不能成为成功的案例。今天这个女法官对业主委员会的主体资格将会如何认定？不得而知。
至于那六百张所谓《征求业主意见表》，赵明和李慧根本就没有放在心里。因为像老钟这样的热心业主今天在法庭作证的时候，就可以对被告的辩词做有力的驳斥。
老钟他们以证人的身份在法庭上，愤怒地揭露清远物业公司对业主们采用卑劣的欺骗手段，以及采取假签名制造伪证的违法行为。
赵明和李慧会心地凝视着在法庭举证的业主们。
两位人民陪审员用审视的目光盯着陶律师。
陶律师强装镇定，忽而看着证人，忽而瞅着法官，忽而抬头望天花板，忽而低头摆弄案上的文件。诚然，他此时的心里有点周章失措了。
双方经过激烈辩论之后，女法官并没有当庭裁决，而是宣布休庭。
2
当日下午。
几家新闻媒体记者接踵来到长乐花园，但都被矮个子队长挡在大门外。
记者们只好纷纷掏出手机，给提供新闻线索的余诚信、刘成求援。
这时余诚信和刘成正在赵明家等候记者来访，一听说记者们进不来，就赶忙跑到大门口去迎接。
刘成大声地对矮个子队长喊道：“新闻记者采访自由，你吃了豹子胆啦，竟敢不让记者进来采访业主委员会？”
矮个子队长瞪着眼说：“这里是私家花园，外面闲杂人等不能随便入内！”
刘成指着记者们问：“他们向你们报过身份没有？”
矮个子队长答：“报过了。记者怎么样？来这里就得听我们保安指挥。”
这时，有一个推销员模样的年轻女子从保安岗亭旁走进大门。
余诚信等年轻女子进门两三米左右，还未见保安上前过问，便严肃地说：“保安，你们看那个女人是干什么的，怎么能随便入内？”
矮个子队长听这边一说，转头看到那个女子，便拿腔作势地喝道：“喂，你是干什么的？”
年轻女子嗲溜溜地说：“队长，你怎么忘记啦，我每天都来的呀！”她歪着脑袋对另一个保安说，“不信，您问问这位小帅哥嘛！”
矮个子队长心里骂道，“二百五”！什么时候了也不看风向，尽来添乱，于是喝道：“什么天天都来，什么小帅哥，肉麻！我不认识你，马上给我出去！”
年轻女子委屈地：“哎呀，队长您可不能翻脸不认人呀！前天我还请你们吃雪糕的嘛！”
业主 第二十六章（3）
记者们哈哈大笑。
矮个子队长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对着两个保安吼着：“你们愣着干吗？还不赶快把她赶出去？”
余诚信过去拍了拍矮个子队长的肩膀，说：“矮队长，我们也给你们买雪糕冰激凌，让记者们进去怎么样？”
矮个子队长尴尬地说：“哎呀，余秘书长别糟践人喽！不是我不让他们记者进去，是集团老大和程祖佑总经理下的死命令呀。我们是打工的，没有办法呀！”
余诚信又重重拍了一下矮个子队长，说：“好！我们不为难你。记者不进去，朋友的进去怎么样？”
矮个子队长眨巴了一下眼睛，笑嘻嘻地说：“朋友？亲戚朋友来访当然可以。”
余诚信转过身对记者们说：“喂，哥儿们，你们都是我和刘成兄的好朋友，今天是来拜会朋友，不是采访，是吗？”
众记者齐声合唱：“是，是，我们是来拜会老朋友的。”
余诚信手一挥，高声说：“诸位朋友，那就请进吧！”
众记者顺着余诚信的手势鱼贯而入。
矮个子队长直愣愣地原地立定，张着嘴巴不知该说什么。
3
深夜。
赵明接到余诚信电话，说省电视台的朋友告诉他，他们台领导接到有关部门的电话，不准省市任何媒体发布有关长乐花园业主委员会维权告状的消息，所以，电视、广播、报纸原定明天即将发布的稿件统统被紧急撤下了。
他感到十分惊讶！
他蓦然想起了五十几年前的事：那时，全国刚刚解放不久，自己还是一个小学二年级学生。他亲眼见到如火如荼的“三反”“五反”运动。工人叔叔们把那些坑害国家、掠夺人民的奸商们拉到大街上戴高帽游街批斗的场景。虽然当年他还不太懂奸商这个词儿的真正含义，也不知道奸商的罪行给国家和人民所带来的巨大损失和造成的严重危害。然而，通过街头演出的活报剧中认识了奸商们的令人痛恨的罪行和丑恶嘴脸。历史的车轮已经向前行进了几十年，可是似乎绝迹的奸商却突然像一潭死水中冒出来的许多蚂蝗，贪婪而又疯狂地吸吮着善良人的鲜血。他陷入了沉思……
窗外的路灯透过纱质帘布，散射在天花板上，卧室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他睁得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思维之舟在脑海中游弋。他要想出办法消除这次媒体危机，似乎很难，但他又好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他记得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人应该避免恶行，像爱惜生命的人避免毒物一般。”他始终相信世上毕竟好人多于恶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正义必定战胜邪恶，上帝是公平的。曾经有好友笑他得了“政治幼稚病”，是一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也许他们对自己的评价是对的。然而，面对大山压顶，难道我们要退缩？要投降？要就此罢休？他又想起英国赫胥黎的一句名言：“充满着欢乐与战斗精神的人们，永远带着欢乐欢迎雷霆与阳光。”业主委员会带领广大邻居维权，大家确实感受到了战斗带来的欢乐；当然也不会因为又一次的挫折，而放弃来之不易的战斗欢乐。退缩和投降应该永远从长乐花园业主委员会的词汇中消失，决意既定，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翌日，他照常在七点半起床，吃过早饭之后，便坐到电脑桌前，利用短暂的电脑启动时间，飞快地理了一下思路并打了腹稿。他打开电脑，决定给省委书记和中纪委、中宣部写信，要将心中的疑惑和郁闷向更高层倾诉，因为他坚信执政党不会允许党员乃至高官以权谋私。
4
华灯初上，几条主要街道两旁高楼林立，五颜六色的外立墙上造型灯光和闪烁耀眼的霓虹灯广告牌，还有那似水潆洄的车灯，让人恍惚看到了灯的山谷和灯的河流。
赵明驾驶着车子，也融入了这条灯的河流。
他和杨峰、余诚信、李慧一同到三泰物业管理有限公司。他虽然对三泰老总康立人两次背信弃义的恶行深恶痛绝，但还是决定平心静气去问个究竟，做到仁至义尽吧。三泰公司位于金沙河南岸。一路上，大家在车里正襟危坐，敛容无语，好像要去对康立人兴师问罪。赵明是个乐天派，有意要转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调一调情绪，他漫不经心地调侃起来：人们常说上海是不夜城，是的，在九点以前可以说上海外滩和浦东大道处处是火树银花，夜如白昼；与此相比，我们金海市或许在灯光的数量、密度和色彩造型上稍有逊色，但是，九点以后，他们的商家打烊，酒店关门，更没有什么大排挡小菜馆之类夜市可供市民享用。金海就大不一样了，除了同样夜如白昼外，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吃的地方，还有星罗棋布的夜总会、酒吧、KTV、脚按、温泉桑拿浴，这才是名副其实的不夜城嘛！
赵明这一招果然有效，他的话音一落，顿时就打破了车厢内的静默。杨峰也说起自己以前几次出差上海、北京，晚上七点过后到处找不到吃饭地方的事儿，接着大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