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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凿陵-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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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即振作起来,提醒自己,这不是自责的时候,是做出补偿的机会。
  “坐下吧。”叶雅把儿子带到花店的休息角落,那里有张精致的圆桌子,和两张木椅子。儿子坐下后依旧垂着头,她便站到儿子跟前,弯下腰,扶着儿子没有受伤的脸颊轻轻往上抬。
  “伤成这样……”叶雅皱着眉检视儿子的伤,见儿子转过脸要避开自己的视线,便稍微使力把儿子的脸转回自己面前,沉下嗓子问:“和人打架吗?”
  “不……”炎育陵顿了顿,马上改口,“是……是……遇到路霸,说不通,就……就打起来……”
  儿子吞吞吐吐,明显是在害怕自己,叶雅暗自叹了口气,到桌子另一边的椅子坐下,静静地凝视儿子。给儿子时间放松,也给自己时间想想应该如何与儿子沟通。曾经对儿子说话不是骂就是苛刻的命令,关心的话语一时间竟无法说的出口。
  炎育陵的视线扫遍了花店每一个角落,就是不敢落在母亲身上。他把背包卸下搁在膝盖上,一会儿又拿到背后放,最后还是挂在了椅子旁。双手先是握着拳放在腿上,觉得很拘谨,就把手交叠摆桌上,又觉得没有礼貌,正要再把手放回腿上,母亲总算开口了。
  “在外面过得好吗?”
  “好。”炎育陵点头。
  “自己一个人住?”
  “嗯,住公司提供的宿舍。”炎育陵边说边把头抬起,看见母亲浅浅的微笑,心里的不安即卸去了一大半,吸了口气接着道:“我在一家模特儿代理公司当摄影助理,学了很多东西,公司福利很好,衣食住行都没有问题,还可以存钱。”
  “那就好。”叶雅轻轻一笑,倾身上前,握住儿子的手轻轻摩挲。她仔细端详儿子的身体,儿子穿的衬衫很贴身,看得出身材是精心锻炼出来的,除了指关节粗大,就看不出任何作过苦工的迹象。自给自足,还能有闲情逸致锻炼身体,看来儿子的确过得不错。
  “不打算念书了吗?”叶雅轻声问。
  炎育陵迟疑一会儿,摇了摇头,看见母亲的眉头因这回答而微拧,他再次胆怯地移开了视线,嗫嚅着道:“我工作很忙,没时间,以后……有机会的话……再念……”他的确是这么想,但是时间不是唯一的问题,最大的困难是学费。
  叶雅还是握着儿子的手,借此提醒自己的口气不能一不小心就恢复成以往的样子,她再把嘴角微微往上扬,摇了摇儿子的手,示意儿子看着自己。
  “现在的社会不能没有一纸文凭,当助理也不能长久,就算你想当摄影师,也该有这方面的学历吧?我看你还是别做了,妈咪帮你选几间不需要高中文凭的私人学院,你自己决定想念哪间、念什么科系。”
  炎育陵闻言立即心动,可母亲若供自己念书,外公就肯定会知道。他可以相信母亲对自己还是有最低限度的母爱,外公就不可能了。他自己对外公就从来没有好感,又怎会奢望外公心里有他这个外孙。
  见儿子沉默不回答,叶雅便接着道:“不用担心住宿的问题,妈咪会给你安排,要不就跟妈咪回家,你应该也知道,妈咪和你……爸爸离婚了,不过你成年了,可以自己选择跟谁住。”
  “我跟爸住。”炎育陵斩钉截铁道。
  叶雅顿感不悦,松开儿子的手,语气也有了点变化:“育陵,你知道你爸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吗?他连自己的生活都有困难,怎能供你念书?连小旗也……”
  “就是因为爸有困难,我才要跟着他。”炎育陵打断母亲的话。
  “他不是你亲身爸爸,你不用为他操心,听话,跟妈咪回去。”叶雅又伸出手,更用力地紧握儿子手腕。
  “不是又怎样?爸爸疼过我,外公呢?我跟你回去的话,你能保证外公不会打我吗?”炎育陵情急下反驳母亲,临时把‘你能保证你不会打我吗?’这句话给吞了回去。看着母亲脸色顿时煞白,他立刻别过脸,思索好一会儿才看着母亲道:“妈咪,你不用为我操心,我可以照顾自己,我来只是……只是想看看你。”
  叶雅怔了怔,缓缓收回了手。儿子说得对,她不认为自己有办法说服自己的父母和兄长接受儿子。儿子即使脸上有伤,却还是看得出和生父十分相似的轮廓,就连她自己也免不了因此而心悸,尤其是当儿子没了畏惧,像现在这样坚定地看着自己。她禁不住要哀叹,这个心结到底何时才能解开?
  “好吧,妈咪不逼你,你要是有困难,一定要来找妈咪,知道吗?”叶雅边说边拿出放在围裙口袋里的钱包,掏出了几张纸币递到儿子手边,“拿去买些营养的东西,你会做饭,就别吃外面的食物,伤才会好得快,肿的地方用热鸡蛋揉一揉,很有效的。”
  “我会的,谢谢妈咪。”炎育陵原本不想收下母亲给的钱,可让母亲难堪又不好,于是只好收下。
  来见母亲的初衷已经不成了,眼下也没什么好谈。炎育陵不只一次想问自己的生父到底做过什么,可这样敏感的问题,不是那么容易能问得出来,否则他早就已经问父亲了,他直觉父亲应该已经知道。他把钱收好,再把背包背上,慢慢站起身,向母亲道别。
  叶雅把儿子送到店门外,依依不舍地握着儿子手臂。
  炎育陵抬了抬手,想给母亲一个拥抱,却就是做不到。父亲会主动抱自己,母亲则从来不会,他自己也不习惯主动作出亲密的举动。
  “妈咪,我有空就会来看你。”炎育陵把自己当助理时用的名片递给母亲,上面写有自己在用的手机联络号码,和公司地址。他不知道母亲会不会还想要见自己,犹豫着道:“我可能没时间接电话……如果……想找我的话……”
  “妈咪会写简讯给你。”叶雅把名片放进围裙口袋,把手放到儿子头上,轻轻地拍,微笑着道:“好好照顾自己,妈咪会突击检查,看你有没有乖乖地把伤养好。”
  当街被比自己娇小很多的母亲拍着头,炎育陵顿感不好意思,含糊地应了声‘知道’。临走前,他才想起应该告诉母亲关于弟弟的事。
  “妈咪,小旗在学校交了不好的朋友,你要多注意他,不然会学坏的。”其实早就学坏了,可炎育陵下意识不愿意把弟弟的罪状都说出来,这让他觉得好像在告密。
  “怎会呢?小旗只是比较贪玩,他胆子小,不敢学坏的。”叶雅毫不犹豫地回道。
  炎育陵踌躇了一会儿,心想这番来见母亲似乎打破了一些和母亲之间的心理障碍,这收获完全出乎他的预料,此时若说不愉快的事未免太煞风景,于是还是决定暂时不说弟弟做过了什么事。至于帮父亲争弟弟抚养权的事,他现在已经全无对策,只好也搁在一边。
  再次向母亲道别后,炎育陵把没派上用场的录音器和相机归还,由于租借时间短,而且也没有用到,店员很大方地表示不用收钱。回家之前,他到超市买了许多新鲜食材,回到家还只是下午时分,父亲尚未放工。
  整理好父亲的睡房已近傍晚,如无特殊情况父亲应该会在晚上十点左右到家。炎育陵决定先把饭做好,待父亲回来再弄热,然后才处理自己的伤。照母亲的做法用热鸡蛋来揉眼睛的话,一定可以提早消去淤肿。
  进厨房不到十分钟,突听见屋外铁门被用力推开。炎育陵探头从窗口看见是父亲回来了,立刻到客厅去开门。父亲穿着鞋进屋,一声不响地就往客厅沙发上坐。
  炎育陵默默关上门,见父亲脸色不好,身上还有浓重的酒和烟味,禁不住就瞪着父亲道:“爸,你不是有工作吗?怎么又去喝酒?”
  碰!父亲抬脚往面前茶几一踢,炎育陵马上闭嘴,转身就要回厨房。
  “站住。”炎允赫沉着声道。
  炎育陵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父亲又喝醉了,而且显然心里有不愉快的事,自己刚刚一时口快说了不该说的话,昨晚的事搞不会又会发生。
  是不是该走?炎育陵内心挣扎着。
  “你是不是去找你妈了?”炎允赫不等儿子来到跟前就厉声问。
  炎育陵身子一震,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知道,也想不通他去见母亲会给父亲带来什么困扰,为何要这么怒气冲冲地质问自己?
  “是……”炎育陵转过身,小声地应道。
  炎允赫陡地站起身,大步朝儿子走去。儿子往后退,他就把儿子逼到背帖着墙,退无可退。
  “去投诉我打你?”炎允赫抬手轻掴了下儿子脸颊。
  尽管父亲没有使力,但炎育陵知道这只是一个预告,他急转着脑筋,思索应该怎样避免父亲对自己动粗。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看不起你爸爸?”炎允赫说着就稍微用力把儿子脸颊推向一边。
  “不是,我没有。”炎育陵慌张地回答,“爸,我没有告诉妈咪你打我。爸,有话你好好说,不要……”
  炎育陵话没说完,父亲就厉声喝道:“没有?那我为什么会收到禁制令?说我有暴力倾向,不可以接近小旗十尺之内?荒谬!我打的又不是他!”
  炎育陵眨着眼,茫然地看着父亲凶狠的脸。他突然醒觉,外公带走弟弟并没有错。
  “爸,你现在根本不可能养育小旗。”炎育陵知道父亲在酒精的作用下无法理智思考,不管他如何修饰言辞,父亲都不会买账。既然如此,倒不如痛快地实话实说。
  “我不能养小旗?难道我就该养你?”炎允赫拎着儿子衣领往前拉,再用力往墙上推。
  后脑重重撞在墙上,炎育陵眼前一晕,连忙紧咬着唇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必须想办法逃走。
  但很不幸,父亲的力气远远大过自己。
  “我为什么不能养自己的儿子?啊?我没钱?我为什么会没钱?还不是因为要供车!还租这么大的房子!还花了很多钱供你这个强*暴犯生的孽种学东学西!上补习班!还念什么名校!呸!”
  炎允赫一边骂,一边用同样的动作让儿子脑袋撞击着墙。
  炎育陵被撞得眼冒金星,隐约听见父亲说自己的生父是强*暴犯,可此刻他已经没有思考其他事的能力。“爸……够了……”他无力地抓着父亲强壮的手臂,想要扯开,却被父亲用力一甩,跌趴在地上。
  炎育陵头痛欲裂,一心想着必须趁现在逃走,可脑袋晕眩,致使他努力了几次都站不起来,只能勉强在地上爬行,绕过客厅茶几要往厅门去。
  四肢着地爬行的人如何躲得过孔武有力且丧失理智的人?炎育陵很快就被父亲揪着衣领提起来,猛地往墙角甩。
  碰!后脑比之前几次都还要重地撞在墙上,炎育陵闷哼一声,手脚挣扎了几下,完全使不上力。
  “都是因为你才会变成这样!我真是糊涂,竟然费尽心思去找你!看到你拍那不三不四的照片就该知道你不配做我儿子!”
  听到父亲的叱骂越来越靠近,炎育陵睁开眼只看见模糊的人影,人影手中拿着一样东西,好像是雨伞。
  “别打……”炎育陵卷缩起身子,抱着头护着自己。
  “就该让你妈打死你!这么讨厌生来做什么!”炎允赫扬起手中雨伞,朝儿子劈头就打。
  父亲一个劲儿往头脸打,炎育陵忍得了痛,但是这样挨打下去,他恐怕一个月内都没办法见人。
  “爸!不要打脸!”炎育陵伸手去抢雨点般落在头上的雨伞,一抓到就被父亲抢了回去。
  炎允赫扔下已经打折的雨伞,快步走到浴室,拆下拖把的握柄,拿着回到客厅。
  炎育陵此时好不容易爬到了门边,才要开门就听见身后又传来父亲乱七八糟的怒骂。他一心要开门,无法分神去躲,可门把还抓不到,后背就挨了父亲重重一棍。
  父亲的棍子不停落下,炎育陵卷缩在地,手臂、后背、臀部、大腿是父亲攻击的主要部位,没打到头是因为他死命用手护着。
  如果父亲不打头,或许是还保有理智,纯粹只是要教训自己。那或许还有希望可以像昨晚一样,打完后仍然爬得起来。
  炎育陵放弃企图逃跑的想法,反正他现在不可能做得到。他用尽力气呼喊,希望父亲能清醒。
  “爸……别打了……痛!我的脚……”
  骨头打折的声响异常刺耳,连父亲没头没脑的叫骂都掩盖过去。可能是自己潜意识不愿意听进去吧?此时唯一在意的只有自己的身体。
  从离家到不久前,历经拳打脚踢、被刀子砍、被镪水泼、被鞭子抽打……那么辛苦地熬过来,终于找到了挣钱的方法,可以有尊严地活下去,难道这时候一切就要被夺走?
  “爸……求你……我求你……我身上不可以有伤……啊!”
  手脚的疼痛翻倍加重,炎育陵渐渐地连抱头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垂下手臂,棍子没多久就砸在了后脑。炎育陵眼前一黑,疼痛突然全都消失。
  晕过去的霎那,竟是那么的幸福。
  这次,还是不要醒来的好。
  


32、番外——恐惧与期盼(上)

  正午的阳光很刺眼。 
  炎育陵勉强把眼睛睁开,抬起头四处张望,试图从体育馆观众席上寻找父母和弟弟的身影。 
  “二年级组最佳运动员,二年A班,炎育陵——” 
  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叫到,炎育陵赶紧跑上领奖台,让校长给自己戴上奖牌。他的脖子上已经挂了四面金牌,分别是100米赛跑、接力赛、跳高和跳远。最佳运动员的奖牌也是金色的,不过比前四面重一些,炎育陵拿在手上把玩,这质感令他爱不释手。 
  低年级的颁奖结束后就轮到高年级,大部分低年级学生的家长都陆续到运动员休息室把孩子接走。炎育陵怕父亲找不到自己,便乖乖地待在休息室等。 
  一个早上的运动会总算结束,可炎育陵始终找不到家人。待得认识的同学都一一走了,他才确定家人根本没有来,并不是自己找不到。 
  想起昨晚父亲答应要来,还特地向大伯借了摄录机,结果竟反悔了。炎育陵感到鼻子有点酸酸的,视线也渐渐被蓄在眼眶的泪给模糊。 
  不可以哭,不可以哭…… 
  炎育陵努力克制着不让眼泪落下,他是男孩子,又是哥哥,怎么可以动不动就哭?
  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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