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断弦[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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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断弦[出书版]-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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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英持轻笑一声,起身取出一叠衣饰,一件件替他穿上,干净清爽的木樨花香沁入鼻端,夜弦「咦」了一声,惊讶地看着他,道:「这是……」
  沈英持将他散乱的长发梳理整齐,以珠冠绾起,戏谑道:「不认得了?这是你以前穿的衣服,我带了一些在身边,长夜寂寞,聊慰相思。」穿戴整齐,未了将一枚镂空双蝶珮系在他腰带上,轻声道:「你说,我怎么可能节制?」
  夜弦耳根发烫,柔软的衣料熨贴地包裹着身体,竟让他蓦然生出陷在对方怀抱里的嗳昧之感,再怎么逃避与漠视都无法彻底忘怀,这个男人像火一样热烈的情爱已经燃尽了他的抗拒,身体的欲望或许可以压抑,然而灵魂的空虚却再也不甘被遗忘,正叫嚣着渴求被填满。
  温暖的手指抚上他的面颊,沈英持柔声道:「夜弦,你该明白,我不会死心,你是打算十年、二十年地这么耗下去,还是乖乖认清现实,回到我怀里来?」
  夜弦偏过脸去,沉声道:「你说得轻巧,没有皇嗣,王位如何传承?」
  「你忘了还有炽月?」沈英持不屑地轻嗤一声,道:「那个爱哭的小鬼未必靠得住,我听说符亲王的儿子已满五岁了,聪明伶俐,立为储君不是正好?」
  夜弦皱眉,脸色越来越难看,问:「你早就算计好了?」
  眼看两个人要吵起来,轻轻的扣门声响了起来,随即是恭谨的男声:「陛下,已近卯时,微臣斗胆请陛下立即回宫。」
  夜弦吃了一惊,推开房门,只见岳承凛披着一身雪花,已不知立了多久,沈英持拉长了脸,不悦地瞪着他,新仇旧怨齐齐涌上,越看越不顺眼。
  夜弦看天色不早,撇下一肚子不快的沈英持,道:「先回宫,此事容后再议。」
 
  早朝过后,夜弦去向太后请安,发现母后面沉如水,眼中尽是责难,立在旁边的瑞雪也不住地向他使眼色,夜弦低喟一声,心中明了:该来的总是要来。
  果然,太后开门见山地问:「皇儿昨夜宿在何处?」
  夜弦低下头,轻道:「故人居所。」
  「可是那沈英持?」
  夜弦点了点头,太后追问:「你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夜弦面带愧色,道:「母后会这么问,心里其实是明白的吧?」
  「好、好。」太后气得发抖,又问:「你们行那苟且之事时,谁在下面?」
  夜弦垂下眼帘,遮去一抹受伤的神色,一咬牙,道:「是儿臣。」
  「下贱!」太后一巴掌甩在他脸上,瑞雪惊呼一声,上来阻拦:「太后娘娘,切莫为一个外人伤了母子之情!」
  「你们都知道了!?却一直在瞒着哀家!」太后推开瑞雪,怒斥道:「看看他!这就是我们黎国的好皇帝!与敌国将领勾结成奸、像个妓女一样任他玩弄!如此寡廉鲜耻、自甘堕落!你还有什么脸面坐镇朝堂!?有什么脸面受百官叩拜、子民景仰!?」
  「太后娘娘!」瑞雪双膝跪倒,哀求道:「陛下并非如此不堪,太后娘娘请听瑞雪一言……」
  「连你也要为他说话!?」太后泛着血丝的双目带了几分狰狞之色,喝止了瑞雪,道:「夜弦,你去皇祠给哀家反省去,跪到你知错为止!」
  夜弦默不作声地转身朝殿外行去,迈过门槛之后,他回过头,神情平静地道:「沉英持……他对儿臣从未起过玩弄之心。」
  低哑却坚定的话语像一片飘落的雪花,完全不够平息太后的怒气,夜弦只留下这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去了皇祠,那座供奉着黎国历代皇帝牌位的大殿里冷清寂静,香烟缭绕,到处都是冰冷的诘责,夜弦跪在大殿当中,肩背仍绷得笔直,素白的脸颊已肿起半边,狼狈不堪,神情却依然倔强得近乎决绝。
  他在里面跪了三天,水米不进,愁煞了服侍的宫人,也吓坏了满朝文武,纷纷上书太后,求她以皇帝身体为重,早日撤销处罚,炽月也常常攀着母后的膝盖撒娇,为哥哥讨饶。
  瑞雪则是觑了个空子溜进皇祠,悄悄劝夜弦:「夜弦哥哥,向太后认个错吧,你们毕竟是母子,何必闹得这么僵?」
  夜弦摇了摇头,道:「我的脾气,你还不明白么?」
  太后如此不留情面,已将他逼到无地自容的地步,这一次,他不打算再硬撑了,她要他怎样便怎样吧,如此两难的境地,或许真的不如归去。
  瑞雪眼中含泪,看着夜弦苍白的脸庞,子夜一般漆黑的眼眸失却了神采,黯然无光,干裂的薄唇毫无血色,发丝凌乱,这个年轻而俊美的男人此刻像华彩褪尽的凤凰,灰败而憔悴,像献祭一样消耗着自己的生命,她咬住下唇,低声问:「夜弦哥哥,他……值得你这样么?」
  夜弦回了她一个浅浅的笑容,没有说话,瑞雪踉踉跄跄地跑出大殿,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膝盖已经僵硬得失去知觉,再柔软的蒲团也无法缓和那种僵冷的疼痛,夜弦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四周都是寂静,灯烛的光芒涣散了他的眼神,身体的痛苦仿佛淡然,远远地排除在感知之外,内心一片空茫,欢乐与悲伤都模糊不清,没有痛、没有喜、没有爱、没有恨,他还剩下什么?一具虚弱的行尸走肉,还有什么值得记挂?
  「夜弦……」
  恍惚中,他仿佛听到一声低叹,轻柔若羽的抚触落在他脸上,夜弦抬起头,朦胧中辨清来人,他淡淡一笑,像水面的波纹般转瞬即逝。
  沈英持小心翼翼地拥住他,像是生怕碰坏了他似地,温热的嘴唇轻吻上他的额头,哑声道:「我来迟了,夜弦。」
  咸涩的水滴落在他唇边,夜弦眨了眨眼,颤抖的手指朝对方脸庞探去,小声说:「你……在哭?」
  霸道而英武的男人渐渐拥紧了他,泪水沾湿了夜弦的脸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双唇歙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恨自己不能代你受苦。」沈英持席地而坐,将夜弦抱坐在腿上,取出一个皮囊凑到他唇边,命令道:「喝了它。」
  「什么东西?」夜弦的声音残破嘶哑,嗅到淡淡的乳香及米香。
  沈英持一手扶住他的肩背,道:「羊乳熬成的米粥。」
  夜弦忍着喉咙口针扎一般的疼痛,勉强咽了几口粥下去,胃里一阵翻腾,他推开皮囊,道:「我……想吐。」
  「不许吐!」沈英持抚着他的胸腹顺气,道:「你太久没有进食,会反胃是正常的,给我忍住!」
  夜弦深吸了几口气,压下作呕的感觉,又被灌了几口粥,他精神恢复了些,问:「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是不是要把自己糟蹋到死?」沈英持瞪了他一眼,神情凶恶,动作却温柔之极。
  夜弦呵呵笑了,放松身体靠着他,低叹道:「英持,你总是让我为难。」
  沈英持深深地凝视着他,道:「我原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浓浓的倦意涌上,眼皮不住地打架,夜弦强撑着神志,扯住沈英持的衣襟,
  问:「你在粥里掺了什么!?」
  「安睡的药粉。」沈英持面不改色地答道,一只手盖上他的眼皮,道:「你该好好歇息一下。」
  「混……蛋……」夜弦声如游丝,挣扎再三,仍是敌不过阵阵睡意,很快便偎在男人怀里睡去了,沈英持给他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伸手按揉着他的膝盖,即使在梦里,夜弦的眉间仍然笼着挥不去的烦愁,苍白的面颊显得死气沉沉,看得人好生心疼。
  「若不是怕你怨恨我,真想就这么把你偷走啊。」沈英持喃喃自语,虚掩的殿门蓦地被推开,太后立在门口,脸色五味杂陈地看着他。
  气氛一时无比尴尬,饶是沈英持这样皮糙肉厚的人也不禁有几分汗颜,他放下夜弦,缓缓起身,行礼道:「沈英持参见太后。」
  太后紧绷着面容,声音冷漠如冰雪:「祠堂乃宫中禁地,非外人可以擅入,沈将军何故至此?」
  沈英持垂首道:「沈某知罪,请太后责罚。」
  「沈将军言重了。」太后冷笑一声,道:「沈将军为天朝重臣,伤不得动不得,就算是夜弦陛下,也不能置两国交谊于不顾。」
  言语之间拉开一道无法越过的深渊,沈英持叹了口气,道:「太后何出此言?沉某前来,只为心系夜弦一人,别无他意。」
  太后脸色发青,道:「既然如此,夜弦身体欠安,不便招呼,沉将军请回。」
  沈英持碰了一鼻子灰,决定先行退让,他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道:「他不能再受罚了,膝盖会冻伤。」
  太后僵着脸,肩膀微微颤动,沉声道:「那是我黎国内务,沈将军不便置喙。」
  沈英持皱着眉头,说:「太后,恕我直言,沈某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两国的恩怨早已不放在心上,我活着,只为他一人而已,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发誓我会尽一切力量带走他,并且绝不会再一次把他还给你们。」
 
  夜弦在自己榻上醒来,冷汗涔涔,他猛地翻身坐起,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隐隐作痛,虚脱的眩晕感让他险些从床上栽下去,趴在床边的炽月抬起头来,惊喜地叫道:「夜弦哥哥!你终于醒了!」
  他睡了很久么?头还是晕得厉害,夜弦扶着额头,问:「这是……怎么回事?」
  炽月细细地拭去他额上的汗水,答道:「你昏睡了三天,不停地发烧说胡话,快把我们吓死了。」
  「说……胡话?」夜弦心里一惊,忙问:「母后听到了么?」
  「那是自然!你叫了好几次那个人的名字。」炽月白了他一眼,道:「反正她原本就被你气得不轻,不差这几句话。」
  夜弦脱力地靠在枕上,低语道:「终究是……让她失望了……」
  「母后不会气你一辈子的。」炽月接过宫女端来的药碗,喂他吃药,一脸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悠然,道:「不听话的儿子总比死掉的儿子强。」
 
  「你说……皇儿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呢?那个男人有什么好?」
  太后对着烛火空坐了半宿,唉声叹气,脂粉掩去了泪痕,却遮不住她眼底浓浓的痛惜与无奈,万般愁绪,夙夜难寐,白天的固执与冷硬全都不见了,她只是一个忧心忡忡的母亲而已。
  瑞雪剪了一朵灯花,沉默不语,太后盯着她清丽的面容,叹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无需顾忌。」
  瑞雪咬了咬唇,清声道:「太后娘娘,陛下当时为夺回黎国的河山不惜与沈将军决裂,如今他守住了家国,难道为挽回沈将军,又不得不与太后决裂吗?」
  太后一震,幽幽地道:「可是……他们两个男人,夜弦又是被他……让哀家如何向先帝交代?」
  瑞雪低下头,道:「事已至此,陛下已是非沈将军不可,至于……谁上谁下,不过是他们二人的私事,又无损德行,与外人有何干系?况且当年陛下战败被俘,沈将军虽是为一己私情,终究没有伤他性命,否则,今日我们还不是得去祠堂里缅怀陛下?」
  太后被她说得有些动容,然而一想起沈英持桀骜不驯的样子,她心里那股火气怎么也不能平息,母子两个又赌了好一阵子气,见面都冷冷淡淡地,夜弦病好后,像往常一样上朝退朝,没完没了地批着奏折。而到了晚上,沈英持就悄悄溜进宫里来,在皇帝的寝殿里赖着不走,太后虽然怜惜皇儿的辛苦,又气恼他与那人纠缠不清,一时间,母子两个就这么僵持起来了。
 
  过了年,天气渐渐回暖,太后心情稍霁,只带着瑞雪一人,朝御书房行去,也没让宫人通报,就这么悄悄地立在廊下观望,只见夜弦手持一本奏折,神情若有所思,那个阴魂不散的沈英持立在他身后,手指轻轻按揉着他的额角,低头说了些什么,夜弦灿然一笑,自然而亲昵地靠在他身上,抬头与之絮絮低语。
  太后看了半晌,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瑞雪跟在她身后:心情志忑不安,忽然听见她开口道:「看来,也只能从那几个亲王世子里面挑选皇储了。」
  瑞雪噗哧一声笑了,又在太后的瞪视之下强敛住笑意,恭恭敬敬地低头道:「太后英明。」
  柔柔的风吹过来,杨柳枝头已绽出新绿,这个冬天,终于过去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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