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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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门-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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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中学生作文选》等具有影响力的杂志报刊。每学期送学员通讯录。

汇款请寄XXXXXXX,切勿信中夹款。祝您回一个作家之梦!助您回一个作家之梦!林雨翔又难以定夺,准备回家给父亲过目。倒数第二封更加吓人:您好。莫名收到信,定感到好生奇怪罢!我是您远方一挚友,默视着你,视线又长,且系。所以我决定要写信。这种信该不会太有话说,然而我也忍不住去写,或者竟寄来了。大抵是因为你的文章太好了罢!假若你有空,请回信。

林雨翔看完大吃一惊,以为鲁迅在天之灵寄信来了。一看署名,和鲁迅也差不离了,叫周树仁,后标是笔名,自湖北某中学。树仁兄可惜晚生了一百年或者早生了一百年。林雨翔突然想这人也许正是”鲁迅文学院”里“走出”的可以引以骄傲的校友,不禁失笑。

最后一封信字体娟秀,似曾相识。林雨翔盯着字认了一会儿,差点叫出声来。

最后一封信恰恰是最重要的,来自Susan。林雨翔疾速拆开,小心地把信夹出。信的内容和上封并无二致,奉劝林雨翔要用心学习,附加几句赞扬文章的话。区区几十个字他看了好几遍,而且是望眼欲穿似的直勾勾地盯住,幸亏那些字脸红不起来,否则会害羞死。

这次去门卫间去得十分有价值,这些信落到班主任手里,后果很难说。林雨翔丰收后回家,路上对那本烂杂志大起敬意,原以为它的发行量不过二三十本,看来居然还不止。可见这些被作文虽然又思又呆,但后面还有一帮子写不出破作文的更思更呆的学生跟随着呢。

林母听到看到鲁迅文学院的邀请,竭力建议雨翔参加。其实她并不爱鲁迅,只是受了那个年代书的影响,对梁实秋很得咬牙切齿,引用军事上的一条哲理,“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所以,既然朋友的学院函请,便一定要赏脸。她又把喜讯传给林父,林父最近和林母有小矛盾。按照逻辑,“敌人的朋友就是我的敌人”,所以,坚决反对,说一定是骗钱的。

晚上补课补数学。任教老头爽朗无比,就是耳背——不过当老师的耳背也是一种福气。他是退休下来的高级教师——不过说穿了,现在有个“高级”名义算不得稀奇,上头还有“特级”呢,兴许再过几天,“超级老师”都快有了。高级老师深话数学,和数学朝夕相伴,右眉毛长成标准抛物线;左眉毛像个报号,眉下眼睛的视力被那根号开了好几次方,弱小得须八百度眼镜才能复原。他极关爱学生,把学生当数学一样爱护,学生却把他当文学一样糟践。这次补课也一样,没人要听他的课。

课间林雨翔把收到的信全部展示给梁样君,梁样君挑了几篇字迹最破的,说这些值得回。林雨翔问原因,梁摔君引用数学老师的词语,妙语说一般而言,女性的美色和字迹成反比,人长得越漂亮,字迹越难看。

林雨翔又被折服,和梁样君就此开辟一个研究课题,两人钻研不倦,成果喜人。

最后结论是Susan是个女孩子里的奇人,出现频率和伟大作家一样,五百年才能有一个。林雨翔倍感珍惜。梁律君问她电话号码,雨翔警觉地说不知道。

梁样君失望地给手里的信估计身价,打算改天卖掉。林雨翔吃惊地问信也能卖钱?梁样君说:“现在的人别看外表上玩的疯,心里不要太空虚唤!这种信至少可以卖上五六元一封,你没看见现在杂志上这么这么多的交笔友启事?”

“嗯”

“全送给我了?”

“没问题!”

数学教师老得不行,身子一半已经升天了。头也常常犯痛。他留恋着不肯走,说要补满两个半钟头。白胖高生怕这位老人病故此地,收尸起来就麻烦了,不敢久留他,婉言送走。

时间才到七点半。梁样君约林雨翔去“鬼屋”。林雨样思忖时间还早,父亲不在,母亲一定去赌了,她在和不在一个样。顿时胆大三寸,说:“去!”

“你知道鬼屋在哪里吧?”

“不知道。”

“你呀,真是白活了,这么有名的地方都不知道!”梁律君嘲笑他。

林雨翔又委屈又自卑,油然而生一种看名人录的感觉。他问:“那个地方闹过鬼?”

第三章(3)

“鬼你个头,哪来的鬼,可怕一点而已!”

“怎么可怕?”

“我怎么跟你说呢P这个地方在个弄堂里,房子坍了,像很老以前那种楼房,到半夜常有鬼叫——是怪。”

话刚落,一阵凉风像长了耳朵,时机适当地吹来。林雨翔又冷又怕,没见到鬼屋,已经在颤抖了。

“敢不敢去?”

“我——敢!”

两人驱车到日落桥下。那里是一片老的居民区,林雨翔好几年没有去过了。路骤然变小。天上没有星月,衬得这夜空格外幽凉。

梁样君导游:“快到了。”

林雨翔顿时像拥有狼一样的耳朵,广纳四面声音。他没有听到鬼叫。

梁样君引经据典吓人:“在传说里,这地方曾经有四个被日本人活埋的农民,死得很惨,一到晚上就出来聚到鬼屋里,听人说,那四个鬼专管这镇上人的生。老、病、死。还有人见过呢,眼睛是红的。那个人过几天就死了,全身发绿,脑子烂光!恐怖!”

林雨翔身上的鸡皮疙瘩此起彼伏,狼的耳朵更加灵敏,只听到沙沙落叶卷地声和风声,一句古诗见景复苏,涌上林雨翔的记忆——“空闻子夜鬼悲歌”。

侧耳再听半天,隐约听见有麻将牌的声音。这种漆黑骇人的地方,恰好是赌徒喜欢的,说不准那四个鬼也正凑成一桌玩麻将呢。

林雨翔岔开鬼话题:“这地方赌钱的人很多啊!”

梁掉君:“是啊,不要太多,就像——”他本想比喻说像天上的繁星,抬头看见连星星都怕亵渎自己的清白去比喻赌徒,一个没有,于是急忙改口:“多得数不清!”

“唉,赌徒加鬼,正好是赌鬼。”

“大作家,别玩文字了!”

林雨翔突然想到“赌鬼”这个词造得有误,鬼一定不会服气——因为感觉上,那“鬼”好像是赌注,比如甲问乙:“你们赌什么”,乙答:“我们赠鬼”,语法上还是成立的。应该叫“鬼赌”才对。

林雨翔刚想把自己的巧思妙见告诉梁样君,只见梁粹君神经质地一刹车,说:“下车,到了!”

林雨翔紧张得用以自我放松的“赌徒见解”都忘了。停下车锁好,见四周只是些老房子,问:“哪来的鬼屋?”

“别急,走进那弄堂——”梁样君手一指身后的黑弄。林雨翔扭头一看,一刹那汗毛都直了。那弄堂像地狱的人口,与它的黑暗相比,外边这夜也恨不得要自豪地宣称“我是白天”了。

林雨翔跟随着梁样君走进弄堂,顿时举步艰难,但碍于面子,还是要艰难举步。

四周暗得手贴住鼻子还不见轮廓,仿佛一切光线胆小如雨翔而虚荣不及他,都不敢涉足这片黑暗。

提心吊胆地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顿时有了感觉。那两只荒置了半天的眼睛终于嗅到光线,像饿猫着见老鼠一样捕捉不已。

看仔细了眼前的东西,林雨翔的脚快酥了。那幢危楼仁立在一个大庭院里,半边已经坍了,空留着楼梯。这楼解放前是教堂,解放后作医院,塌了十多年。总之,无论它作教堂作医院,都是一个害人的地方。坍了更坏人心。林雨翔不知道这楼的简历,以为是从天而降的,更吓着了自己。林雨翔“困倚危楼”,颤声说:“有什么好拍的?”

“不怕,就上去!”

林雨翔听到要上楼,踌躇着不前。

梁样君说:“你怕了?”

林雨翔瞥一眼位立在康冷夜色里的鬼屋,顿时吓得故我消失,说:“这——这有危险吧——”

“哪里!瞧你娘们似的,走!”梁样君拖林雨翔上楼。那楼梯其实还和楼面团结得很紧,只是看着像悬空了似的。刚走几步,楼上一阵骚动和脚步声。梁碎君吓得全身一震,喝:“谁!”林雨翔的意识更像但掉了,连表示惊讶的动作也省略掉了,征在原地。

楼上的鬼也吓了一跳——吓了四跳。有人开口:“依呛人?”

梁样君的心终于放下,长吐一口气。林雨翔的意识终于赶了上来,与意识同行的还有浑身的冷汗。他听到一口的上海话,心也放松许多,好歹是个人。退一步讲,即使上面是鬼,也是上海鬼,给点钱就可以打发走了。

梁样君迟疑着问:“依是——是——老K?”

“咦?依——梁样君!”

上头有了回应。林雨翔大吃一惊,想原来梁粹君的交际面不仅跨地域而且入地狱。那个叫老K的从楼梯口出现,猛拍梁粹君的肩。梁样君介绍他:“我朋友,叫老K,职校的!”

“伊是依弟兄?”老K不屑地指着林雨翔问。

“不,我的同学。”梁律君道。

梁样君和眼前的长发男生老K是从小玩到大的——从小打到大。老K练得一身高强武艺,横行邻里,小镇上无敌,成绩却比梁样君略略微微好一些,所以荣升职中。

梁样君和他乡谊深厚。但由于梁伴君与其道路不同,沉溺美色,成绩大退,所以留了一级,无线和老K厮守。老K进了县城的职校后,忙于打架,揍人骗人的议程排满,所以无暇回小镇。梁摔君和他已经一个多月不见,此番意外相逢,自然不胜激动。

两人热烈交流,把雨翔冷落在一边。

老K聊了~阵子,突然记起有样东西忘在楼上,招呼说:“猫咪,出来吧!”

楼上怯生生走出一个女孩,长发及肩。夜色吞噬不了她脸的纯白,反而衬托得更加嫩。林雨翔两眼瞪大得脸上快要长不下,嘴里喃喃说“Susan”!那女孩边下楼边理衣服。老K伸手迎接。林雨翔跨前一步,才发现认错了人,那女孩的姿色逊了Susan一分,发质也差了Susan一等,但毕竟还是光彩照人的。

老K竟也和梁样君一个德性,可见他不是不近女色而是情窦未开,而且他不开则已,一开惊人,夜里跑到鬼屋来“人鬼情未了”(UnchainedMelody)。

那女孩羞涩地低着头玩弄头发。

老K:“你来这地方干什么?”

梁样君:“玩啊,你——”梁样君指着那女孩子笑。

“嗅,还不是大家互相PlayPlay嘛!”老K道。

梁碎君顿悟,夸老K有他的风采。

老K:“还愣着等个鸟?去涮一顿!”

“哪里?”梁样君问。

“不是有个叫‘夜不眠’——”老K对乡里的记忆犹存。

“嗅!对!‘夜不眠快餐店’!”梁样君欣喜道,然后邀请林雨翔说:“一起去吧!”

林雨翔本想拒绝,却神使鬼差点了头。追溯其原因,大半是因为身边长发飘然的老旦的“猫”,所以,身边有个美女,下的决定大半是错误的。难怪历代皇帝昏诏不断,病根在此。

三人有说有笑,使鬼路的距离似乎缩短不少。老K的“猫咪”怕生得自顾自低头走路,叫都不叫一声。雨翔几欲看她的脸,恨不得提醒她看前方,小心撞电线杆上死掉——虽然有史以来走路控电线杆的只有男人,他不忍心那个看上去很清纯的女孩子开先河。

走了一会儿,四人到“夜不眠快餐店”。那是小镇上推—一家营业过晚上九点的快餐店。望文生义,好像二十一点以后就是白天。店里稀稀拉拉有几个人,都是赌饿了匆忙充饥的,所以静谧无比。从外观看,“夜不眠”无精打采地快要睡着。

四个人进了店门,那“夜不眠”顿时店容大振,一下子变得生机无限。

老K要了这家店扬名天下的生煎。四人都被吓饿了,催促老板快一点。老板便催促伙计决一点,伙计恨不得要催时间慢一点。

梁样君追忆往事,说他第一次受处分就是因为在上海的“好吃来”饭店打架。

老K向他表示慰问。那女孩仍不说一句话,幸亏手旁有只筷子供她玩弄,否则表情就难控制了。

一会儿,生煎送上来,那生煎无愧“生煎”的名字,咬一口还能掉下面粉来。

第三章(4)

四人没太在意,低头享用。老和梁样君一如中国大多学者,在恋爱方面有精深的研究,却不能触类旁通到餐饮方面。他们不晓得女孩子最怕吃生煎小笼这类要一口活吞的东西,而这类东西又不能慢慢消灭掉,那样汁会溅出来。女孩子向来以樱桃小嘴自居,如果樱桃小嘴吞下一个生煎的话,物理学家肯定气死,因为理论上,只存在生煎小嘴吞下一个樱桃的可能。

老K全然没顾及到,忙着吃。那女孩的嘴仿佛学会了中国教育界处理问题的本事,只触及到皮而不敢去碰实质的东西。林雨翔份祝她一眼,她忙低下头继续坚韧不拔地咬皮,头发散垂在胸前。

正在三人快乐一人痛苦之时,门外又进来三人。梁样君用肘撞~下老K,老K抬头一看,冷冷道:“别管他们,继续吃。”

林雨知虽然对黑道的事不甚了解,但那三个人名气太大,林雨翔不得不听说过。

这三人已经辍学,成天挑衅寻事。前几年流行《黄飞鸿》,这三人看过后手脚大痒,自成一派,叫“佛山飞鸿帮”。为对得起这称号,三人偷劫抢无所不干,派出所里进去了好几次。所里的人自卑武功不及“佛山飞鸿帮”,大不了关几天就放了出去。

“佛山飞鸿帮”尤以吃见长,走到哪儿吃到哪儿。今天晚上刚看完录像,打算吃一通再闹事。三人里为首的人称飞哥,一进店就叫嚣要尝生煎。

老板知其善吃,连忙吩咐伙计做,生怕待久了“佛山飞鸿帮”饥不择食,把桌子给吃了。伙计很快把生煎送上去。

林雨翔瞟一眼,轻声说:“他们上得这么快,真是……”梁律君给他一个眼色。

邻桌上飞哥一拍筷子,愤怒道:“妈的,你烦个鸟!不要命了!”

林雨翔九个字换得他十个字,吓得不敢开口。

那“飞鸿帮”里一个戴墨镜的提醒飞哥看邻桌的那个女孩子。

飞哥一看,灵魂都飞了。略微镇定后,再瞄几眼,咧嘴笑道:“好!好马子!你看我怎么样?”

墨镜:“帅气!妈的美男子!”

“什么程度?”

“泡定了!”墨镜吃亏在没好好学习,否则夸一声“飞甫”,马屁效果肯定更好。

林雨翔正在作他的“雨翔甫”,暗地里直理头发,想在她面前留一个光辉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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