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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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色诱惑-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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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到国家大事、上层小道消息,小到风花雪月、花边新闻。有时对酒当歌,诗词喝和,相互传抄,以助谈兴。有时在一些问题上观点不同,展开激烈的争论,双方面红耳赤,互不相让。就是在这种思想文化的交融、碰撞中激起了青年人最初的思想火花。艾君红闯进了一个令她惊奇的男性世界,军营中竟然有这样的一种“沙龙”式聚会。烟香缭绕,烈酒醉人,酒酣耳热之际,往往就是真知灼见吐露之时。这些军中才子们一个个妙语连珠,口无遮拦。在这时,她像是一个懂事的***静静地聆听,从不插嘴。然后将他们传阅的书籍,再借回去看。在那个充斥文化荒漠的时代,这里无疑是她吮吸甘露的一方绿洲,在这里她完成了最早的文学启蒙。

她至今回忆起那段在宣传队的岁月,无拘无束的生活,寒夜拥被读禁书的乐趣,仍然激动不已,此情此景仿佛就在眼前。那时他们共同感兴趣的是苏联著名作家柯切托夫的作品《你到底要什么?》。作家以精湛的现实主义创作手法描绘了苏联社会在大变革时期青年人的思想轨迹,不同青年对生活的思索、追求,帝国主义、老法西斯分子、旧俄贵族三位一体联合对苏联进行破坏、渗透。30年后中国似乎又重复了当年苏联走过的路,以更坚定的步伐向世界开放。当然,作者的思想倾向是保守的斯大林主义对赫鲁晓夫主义的审视,思想倾向是明显的。然而,那种忠实于生活的批判现实主义魅力却凸透着当年老托尔斯泰的影子,至今看来也是历久常新,而常常令她回味咀嚼。以至于在20年后邬历先生弄来一批蠢丫头模特女郎,准备由她和李一帆先生导演拍摄那幕“脱衣”丑剧时,她还会情不自禁回忆起美国文化特务罗斯先生如何导演布朗小姐为一群苏联青年表演“***”的情景。那似曾相识的场面,使她清晰地回忆起早年所看过的这本柯切托夫的作品。不过那时,她已成了久经历练的江湖客,多年的制黄、贩黄生涯使她已完全丧失了羞耻感。

指导员和她的思想交流,其实只是一个纯情少女和正统男青年之间心灵感应的自然流露。也许这就是爱情,而在那个视爱情为邪恶的年头,人们避免谈情说爱。即使是最纯洁的爱也要打上最“**”的旗号,诸如“思想帮助”一类,双方也就显得躲躲闪闪,闪烁其词了。而他们之间的交流说白了是指导员单方面的输出,对她来说只是一种灌输,不过这种灌输带有对当时社会鞭辟入里的批判。这种批判可以说在当时情况下,对艾君红来说是闻所未闻的。对她也是一种思想启蒙,虽然这种启蒙随着她人生坎坷的旅途已经在污浊的社会氛围中消弥得荡然无存。然而初恋的纯洁却使她终身铭记,永志难忘,这使她陷身于污浊人生后仍潜藏的一股清泉,而这股清泉是再也难以激起生活的激情和浪花了。她陷得太深、太深,已难以自拔。

但是,这一段经历无论是她在报社打杂,还是追随李一帆走南闯北,身不由己地出演各种角色时都给她的风度、气质、文化素养带来许多料想不到的好处。少女时代头脑中的记忆是如此清晰、明丽,像是一轮永不褪色的彩虹,永远折射出使人欣慰的五彩之光,给她那黯淡无色的人生旅途,带来一份烛照人心的光辉。

30

他和她的最终分手是在林彪事件爆发之后,年轻英俊的指导员永远在她的视野中消失了。后来才知道,一向自视甚高的指导员,他的父亲原来是大军区的空军副参谋长,原是四野林彪属下的一员虎将,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卷入了林彪谋害领袖的阴谋,终于随他的政委一起走进了“林彪死党”的行列。于是他这个昔日军校的“白马王子”马上成了被打人另册的“灰姑娘”,他被复员了。

他和她的分手,是在学校营区外的那片小树林里。她已经回到了学员队,她们的分队长是原指导员的一个哥儿们,给她带来了他写的一个纸条。当她看到他那熟悉的笔迹时,心中突然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兴奋,表情立即不自然起来。分队长却灰着脸告诉她:“他复员了,因为家庭原因,明天就要离校。他是一个好人,你应该去见见他。”并破格同意她请假,去与他作最后的告别。

他们漫步在秋叶飘落的树林中,萧瑟的秋风无情摧落着枝头的一片片枯叶,他们踏着脚下厚厚一层落叶,在林中蜿蜒的小径上走着,走着……长时间地相对无语。他眉头紧皱,两手插在裤兜内。她面无表情,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还是像以前那样,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两人心中飘浮起一缕缕无奈的惆怅。秋风在他们身边柔柔地吹着,高高的白杨树枝头飘扬着青绿、淡黄和褐色的叶片孤零零的,存几分淡淡的凄清。她似乎等待他表示什么。

他终于鼓足勇气,用他那深沉的目光凝视着她秀美的杏眼说:“我就要复员了,成了老百姓,你还在部队,但愿我们的友谊长存。我原来以为我们的友谊会顺其自然地升华,发展……而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为什么?到地方我们可以保持联系,我从你身上学到了许多,真的……”她睁着好看的杏眼,真诚地表示。

“这是不可能的,我已是老百姓,而且还背着政治问题的家庭包袱,在我们这个高度政治化的国家,‘政治问题’意味着什么,你看到那些地主、资本家、右派分子的子女的生活了吗?我现在和他们一样已沦为‘贱民’阶层,而你是部队小军官,以后入党、提干,按部就班地升迁,而我的命运之舟只能任凭政治潮水的涨落而升降了。”说完他长叹一声。

他真诚地说:“君红同志,在军校的几年生活中,有幸认识你这样冰清玉骨的女性,己愿足矣,我会永远珍视我们纯洁的友谊。”说完,他仰首苍天,上唇咬着下唇,眼中泪光晶莹闪烁,却没有流下来。

突然,他破天荒地用手抚着她窄窄的肩头,像大哥哥对***那样说:“我会带着这段纯洁的友情去重新感悟人生,并开创新的生活。也许路很艰难,但是‘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我是准备走艰难曲折的人生之路的。还记得俄国的‘十二月党人’吗?那是一群青年贵族,却甘愿放弃安逸的生活,为了理想而自我流放到西伯利亚,反抗沙俄的专制统治。我不会消沉。‘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们这一世末了,已经被斩。‘高岸为谷,山谷为陵’,这就是中国的政治,是人生的又一道风景线。这一道风景线等着我去发掘、开拓,也许它会有许多顺境中不易发现的价值,像曹雪芹,像蒲松龄。”

她只是眼中含泪默默地听着,慢慢用手挽起他那粗壮有力的臂弯,头慢慢地靠在他的宽阔肩头。她想说“指导员,我爱你”,但终于没有说。他的情绪起落极大,一会儿悲壮,一会儿又有点消沉。他竟然吟颂起《红楼梦》中甄士隐的《好了歌注》: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在蓬窗上。说甚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霄红绡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那低沉悲凉的男低音回荡在空寂凄清的小树林中,他感受着当年曹雪芹家道中落的悲伤,咀嚼着人生无常的悲哀,此时热泪盈腮,情难自抑。是的,原来的他是那么自信、自负,但当他的家庭跌入社会的低层时,他那历经从云端跌入地底的特殊体验,当有多少发人深省的人生感悟啊!他开始真诚地检讨人生,他背颂着苏联作家巴巴耶夫斯基的小说《人世间》中引用的涅克拉索夫的诗句,“我们不懂,我又怎么能懂:人世间决不限于我们这些人,有的人热泪涔涔,却不是由于个人的不幸”。对“红卫兵”时期破“四旧”的荒谬和“血统论”对许多同学、同胞的伤害,开始了真诚的人生忏悔。

中原大地的秋风,把满目的绿色吹去了。原来绿荫覆盖的林荫道,成了一条光秃秃、灰蒙蒙的尘土飞扬的路,蜿蜒曲折地通向附近的村庄,留下几分夕阳西下的凄凉和寂寥。晚霞勾勒出远方的村庄,淡淡的炊烟袅袅而上,忙碌了一天的农家开始日落而息了。他们和许许多多的芸芸众生一样不求辉煌,只求平平静静、安宁而富足的生活。因而没有权势升腾给他们带来的荣耀,也没有权势失落后的凄惶,真正地达到了安贫乐道,“不为物喜,不为己悲”的恬适境界。指导员在晚霞的沐浴下沉思,他的剪影在刹那间美极了,一副看破红尘大彻大悟的智者形象。他在默默地喃喃自语,又仿佛是在对小君红倾述着。

最后分别的时刻到了。他把自己粗壮有力的手掌伸向她,他把她那白皙纤细的小手紧紧握在手中。这是他们第一次像朋友那样握手,她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哭了。

他拍着她的肩膀像是哄***那样柔情地说:“原本我想对你说,我爱你。但现在没有必要了。我们还是说友谊长存吧!爱是不如友谊那样巩固的感情,而且无论如何也是更自私的。只有在与友谊并存的时候,爱情才是巩固的、长久的、忘我的。在困难的时刻,在人生道路上时时遇到摔跤的地方,友谊会辅助爱情。在爱情无能为力和不忠实的时候,友谊却能坚持,能给予你一切。再见了,但愿你记得我。我这儿有一首诗送给你,回去再看。”他递给她一个信封。

她的青春偶像就这么迈着坚定的军人步伐消失在秋风夕阳里,而且像风吹散了梦那样永久地消失了。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他们没有卿卿我我的山盟海誓,只有相对理解的相互凝视。他像离开了雁群的小鸟独自飞向前途莫测的远方,他像离开大河的溪流艰难地去开拓自己的河道。总之,他像是一个男子汉,从此摆脱了父母的羽翼,凭自己的智慧走出一条崭新的人生之路。真是聚也依依,散也爽爽,这个美丽得令人发颤的童话故事永远铭刻在她的记忆里。

她是不知道怎么回到宿舍的。含泪打开那信封,那是他写给她的一首诗:

虚花悟

莫道征途坎坷,世间何处无沟壑?灭绝虚荣尘垢,烈火冶炼精魄。说什么世外桃园春色阑,那有仙山琼阁?又何须,自叹空负壮志无处落。看世上,明月尚有阴圆缺,人生那无悲离合?斩删那愁情忧思心开阔。终究是,儿女长逝工农怀,鸿鹄南归觅旧窝。似这般,长江之水东入海,却看那惊涛拍岸势磅礴,劈峭石,击顽波。

这是一首气壮山河的归来去辞,一曲新美如画的秋歌,带一点秋色的迷茫和悲壮,而更多的则是对人生的感悟,不失理想主义的激情,虽不免稚拙,然而记录了一段如诗如画的美好情怀。如果要说这就是艾莉莉的初恋的话,那么就是她最弥足珍贵的一段恋情,终身难忘。

以后,年轻的指导员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他们通过几封信,指导员文笔依然优美,信写得如同散文,谈人生,谈哲理。但是这种感情的维系,有如放出去的风筝,越来越遥远,最终被狂风所吹断,断了音讯。那是在1976年的“四五”运动之后,听说他写了不少悼念周总理的诗词去了天安门,他是不甘寂寞的。他当过电车售票员,因为“四五”运动,进了监狱,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平反,后又考上了研究生。等他们再度续上那根难以了却的红丝线时,他已是北京大学年轻的社会学教授,不时有文章见诸于报端。艾君红转业到报社,发现了他的文章,带着美好的憧憬,给他去了一封信。他回了信,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激情,却多了几分成熟的理性。他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他珍惜那段纯洁的友情,写了一首诗回赠她。这是一首新诗:

绿洲

九曲回肠/有如蜿蜒的江流/默默地默默地/流经你的身旁/你是一片葳蕤的绿洲/花儿在心间放着馨香/你是一座安谧的小岛/鸟儿在胸中低声浅唱忐忑不安的心/像是在冰河里叮咚作响掀不起波涛惊天/拍岸跌宕/激不起浪花凌空/随风飘扬/濡不湿凄凄芳草/寻泽觅芳/抛下悠长的遗憾/匆匆地远走他乡我是浩浩东去的江流/怕扰乱你如诗的柔肠/藏匿起澎湃的春潮/更那堪回眸相望/我是悄悄陨落的太阳/怕惊醒你如画的梦境/收敛起眩目的光芒又怎生将此情此景相忘收信阅诗,她大哭一场,不久她也结了婚。

31

艾君红转业到了《溪城日报》,既不能当编辑、记者,又不可能当负责干部。因为她的中文水平仅小学生而已,半调子的外语在报社根本用不上。她被分配到办公室当秘书,实际是打打杂,管管文件。等到父亲一离休,连打杂也难了,被调到了发行部。她的悲剧是从调到发行部以后开始的。

艾君红的爸爸艾军伟是从鲁南解放区入伍的老战士,参加过抗日战争,从战士一直干到了副师长,后以正师名份离休。老爷子生平无大爱好,惟喜欢收集望远镜。各个年代、各个国家的望远镜大大小小几十个,闲暇时拿出来擦拭、赏玩。从清末北洋舰队使用的直筒独眼龙,到缴获的日本皇军的鬼子镜,以及国民党高级将领使用的德国造的“蔡斯”望远镜,从50年代苏联老大哥赠送的苏式军用望远镜到援越抗美时期越南人民军送的法国式望远镜,应有尽有,每一个望远镜都有一段小故事。君红、彬红两姐妹是玩着爸爸的望远镜长大的。最值得老爷子珍视的是他解放南京时率领先遣团,攻破蒋军江防前线,占领南京“伪总统府”后,刘伯承元帅奖给他的那架。他曾不止一次地向女儿讲述过这段奇特的经历,这架德国造望远镜原属国民党一位中将军长,由蒋委员长亲手赠送,并刻有“蒋中正赠”的字样。在淮海战役中军长被俘,望远镜则成了战利品,一直由刘伯承元帅使用。当时,这位赫赫有名的王牌军长竟然冒充伙夫,躲在柴禾堆里,被艾军伟的部下生俘。当瑟瑟发抖的“伙夫”被押解到团部时,“伙夫”简单的白布包袱中,除了换洗衣服外,就是这架德国造的高级望远镜。艾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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