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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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月记-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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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我又说了一遍,推门走了出去。
刻骨严寒将我包围,我拢了拢领子,朝温山的方向走去。
“暮儿……”
我回过头,看见流苏站在不远处。
单薄的白色亵衣被寒风吹得阵阵飘拂,他的头发飘散在空中。
我皱皱眉,走上去把他往屋里推。
“你疯了么,不要糟蹋自己的身子。”
他马上拽住我的衣袖。
“你不要走。”
我道:“你先回去。”
他墨黑的眸子水光颤动。
“暮儿,我不在乎你心里装着别人,我不在乎做替代品。我只要你留下,好不好?”
我的心沉甸甸的,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咬咬牙,沉声说:“你要是再不回去,我就再也不理你。”
他眼中的光破碎了。
“暮儿……”
“回去。”
他看了我一会,眸子黯淡下去。
“你不会回来了。我知道的。”
他淡淡地说完,转身走进屋里。
我究竟会不会再回来,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转身的时候,我听见屋子里传出来的剧烈咳嗽声。
我握紧拳头,朝远处离去。






第72章 温山
人间正值新年,满城喧闹,热闹非凡。但温山却寒意肃杀,雪下藏花仍保持着娇艳的颜色,却已被冻僵。
沿着熟悉的山路一路走到山顶,没有遇见什么人,温山剑派的正堂出现在眼前,被流月宫劈破的牌匾又被拼接起来,挂在了正堂之中。
有几个人从堂内走出来,看了我许久后叫道:“阁下可是温山剑派的人?”
两名女子一名男子,全都身穿白色服饰。
我低下头,朝他们一拱手说:“我是来拜祭尹大侠的,可否请几位大侠指个路?”
“你抬起头来。”
说话的人声音温和又疲惫,我立马就听出来是谁的声音了。
我迟疑了一下,他走到我面前,用纸扇抵着我的下巴抬起我的脸。
他的眸子凝了一下。
他放下纸扇转过身对其余几个人说:“温山的路不好找,我带他去一趟。”
那几个人走远了,萧翰墨回过身来看我,神色阴沉。
我上一次见他是在听风堂,时隔几个月,他却像老了好几岁,眉目间沉重了许多,两颊都凹陷了下去。
他突然出手,冰寒剑刃抵在我的颈间。
他冷冷道:“你还有脸来见他。”
我说:“我想再看看他,之后你再杀我。”
他的眸中充斥着浓浓的戾气,他冷冷地收回剑,愤愤道:“你要是死了他会难过,要不然我早就杀了你!”
他转身大步朝山间走去,背影僵硬。
梨花树林覆盖了整个半山腰,厚重的白雪压在树梢上,寂静无声。
走在温山上,有关他的回忆不断地出现在脑海。
十六岁时的那个冬天特别冷,每天练完剑还没回到房间汗就被冻住了。
尹洛依和师公住在后山,从练武场回去很远,所以每天练完剑就到我的房里来洗澡。
有一天雪下得特别大,回后山的路被雪封住了,他洗完澡就不走了,非要跟我挤一张床睡觉。
他软软的身子躺在我身边,只觉得抱着又暖又舒服,我就一直往他身上蹭。
一抬头看见他的脸红得像猴子屁股,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
我伸手摸他的额头,问他是不是着凉了。
谁知我的手一碰到他,他就哆嗦了一下,看我的眼神更奇怪了。
睡到后半夜,他自己跑到屋外去冲了一桶凉水,拽了一条被子裹着坐了一晚上,第二天眼圈黑黑的,让我笑了他一天。

萧翰墨停了下来。我抬眼看过去,白色的雪地上凸起来一座石头墓碑,上面的雪都被清扫干净了,墓碑前放着尹洛依惯用的长剑。
萧翰墨说:“他对我说过,他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温山,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萧翰墨蹲下来,用手把墓碑上落下的薄雪扫开,轻柔得就像在抚摸。
“他从没有离开过温山。即便成为了洛水山庄的弟子,他的心也一直在温山。”
萧翰墨站起来,神情冷漠地看我。
“俞森,你离开的那十年,每一年梨花开时,他都会回来这里。他说,你喜欢看他在梨花下舞剑,或许你会回来。”
灼灼梨花,花瓣纷飞,玉颜人在花舞之中旋转。
十年拥有,十年等候。
我似乎看见雪白梨花瓣之中,那个白色的身影立于树下,久久伫立,极目远眺。
一剑一式,他是以什么心情在舞?
我的心开始隐隐作痛。
萧翰墨突然走上来,用力拽起我的衣襟。
他的眼中有愤怒,还有更多的悲戚。
“俞森,你是个十足十的蠢货。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世人都以为最珍贵的东西,是未得到和已失去,却看不见已经拥有。你早就拥有了一切,却作出一副自怨自艾可怜可悲的模样。你只看得见自己的悲惨,却看不见你身后的人看你的目光。”
他将我往地上一推,我趴在地上,忘记了爬起来。
他握紧了拳头,愤恨地看我,几滴水珠从他脸颊掉下来,落进雪里。
“你永远也不会明白,如果他能够用那种目光看我一眼,我情愿舍弃所有。”
大风袭来,树梢轻轻摆动,积雪簌簌而下。
雪花如粉尘飞旋,平地而起。
一如漫天的白色花瓣。
我想起他端着酒樽,朦胧笑颜,说:暮儿,喝了这一杯子,就是一辈子。
我想起他赌气说,你不是要男人么?我给你。
我想起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说,你是我的人。
我想起他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森儿,我保护你。
我想起他邪魅笑着,说:神经病喜欢你。
我想起他温柔地笑,说:两个人一起使,才叫温山第一鸳鸯剑。
我想起他跪在地上,背脊僵硬,一字一句地说:我心匪鉴,不可以茹,我心匪石,不可以转。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我心匪石,不可以转。 
十年,又是十年。
结果,在最后的最后,他说,要把心收回去。
还有,再见。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疼痛,连呼吸也疼痛。
我想要爬起来,却痛得只能蜷缩在地上。
“萧翰墨,怎么办……他不见了……温山第一鸳鸯剑,还没有练完呢……”
你是温山第一美人,我是温山第一英雄,自古英雄配美人,不叫温山第一鸳鸯剑叫什么?
“两个人一起使,才叫鸳鸯剑……鸳鸯剑……不能只有一把……怎么能只有一把……?”
好疼,好疼。
“萧翰墨,我好痛……我的心好痛,好痛……”
“萧翰墨,我的心好痛,痛得快死了……洛依哥呢?他不心疼我了么……”
“他不理我了么……?”
萧翰墨淡淡地看着我,缓缓开口。
“俞森,他死了。”
“不……”
“他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雪花在旋转,天地在旋转。
我心匪石,我心匪石。
不可转也……
以前我受了伤得了病,洛依哥都会紧张地不得了。
现在我这么难受,他却不来安慰我了,也不会用他纤细的手指摸我的额头了。
他不会再温柔地看我,对我笑了。
这才真正地明白了,尹洛依,我的洛依哥,那个温和如水的男子,不会再回来了。






第73章 温山(二)
尹洛依死了,我的世界坍塌了。
但是别人的世界还在继续运转着。
温山剑派最近变得很热闹,除了温山剑派和凤火崖,还有不少与流月宫有仇的帮派都来投靠温山剑派了。
原来那些弟子们住的房子都腾了出来,供这些门客住。
讨伐流月宫的呼声达到了顶峰。
在我和流苏住在小村子里的那段时间,江湖正值最腥风血雨的时候。
流月宫的血腥杀戮不仅没有停止,而且还更疯狂了。
凡是知道尹洛依死讯的人,几乎全都被斩尽杀绝。
一时间,江湖上人人自危,谁都不敢公然讨论江湖上的事。
却不知为什么,流月宫突发好心,放过了温山剑派,放过了洛水山庄。
正是因为这一点点的好心,尹洛依去世的消息还是传了出来,传到我的耳朵里。
事情很明白,明白得让我心寒。
尹洛依死了,流苏提出要退隐江湖,跟我一起住到了消息闭塞的小村里,同时让流月宫的人封锁消息。
所有的这一切,仅仅是不想让我知道尹洛依死了这件事。
所以流苏才这么害怕我离开。
所以他才会说,他知道我不会再回去了。
因为他就是杀害尹洛依的凶手。
尹洛依武功高强,除了流苏,还有谁能轻易取他性命?
流苏是个真正悲哀的人,他没有被爱过,也不会爱人。
他为了得到风烛,杀死了风烛的新婚妻子,还把那女子的心掏出来攥碎。
只希望他对尹洛依,能够手下留情。
至少让他走的时候,没有痛苦。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恨流苏,但我可怜他。
萧翰墨说我已经拥有了一切,却只能看见自己的悲惨。
流苏也是如此。
他太渴求爱,于是盲目。
他已经得到了爱,却亲手把它毁掉。
我想苦笑,也已笑不出。
我恨他欺瞒我,我又如何不是欺瞒他?
我隐瞒我的真实身份,只想多与他共度一段时光。
他隐瞒杀死尹洛依的事,也是如此。
终究纸隔不住火,我们从一开始就已经大错特错。
我毁了他的一生,他毁灭我的世界。
我们半斤八两。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就在萧翰墨的房间里搭了一张简易的床住下。后来温殊山不知怎么知道我回来了,让婢女把我以前住的屋子收拾了出来,让我搬进去。
这里离梨花树林更近了。
我每天都到尹洛依的墓前,一坐便是一天,几乎每天都冻得腿都麻木了才回去。
在我们共同度过了无数日子的地方,我想起了很多的事。
这些回忆支撑着我,让我能够一天一天地活下去。
他曾经说,他的名字里有水,我的名字里有木,水滋养木,木离开了水就会干枯而死,所以我永远也离不开他。
在那么多年后的现在,我才发现,他又说对了。
离开他,我就会干枯而死。
我在尹洛依的墓前坐着,将两把剑交叉着放在地上。
这就是温山第一鸳鸯剑的最后一个动作。
鸳鸯交颈,永不分离。
脚步声传来,沿着山路走来一个光头和尚。
他佝偻着背,干瘦的手在胸前合十,神态和蔼。
“小施主,这里躺的可是尹施主?”
我点点头。
他走到墓前,念了一段咒文。
他念完咒,转过身来看了看地上的两把剑,说:“你一定就是俞森公子了。”
我有些诧异。如果他认出了流英剑,应该会说出林暮的名字。
我抬眼看他,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俞森?”
他呵呵地笑了两声,从地上捡起流英剑,捻着铜铃铛的红绳抖了抖,铜铃铛叮当作响,清脆的声音回荡。
他笑眯眯地说:“这天合铃铛,世上仅此一对,正是出自老衲之手。”
“一对?”
那和尚说:“老衲法号空非,人称良缘和尚,俞施主可曾听过?”
传闻中的良缘和尚不喜练武,却喜欢为别人撮合姻缘。良缘和尚在王孙贵族之间很受欢迎,官家小姐常掷千金为请良缘和尚替自己撮合一段良缘。但良缘和尚认人不认钱,只有他看中的情侣,才能获得他的祝福,得到他亲手打造的信物。
据说受他祈愿的情侣都能修成正果,相携而老,直至白首。
我说:“这是何时……”
良缘和尚看着尹洛依的墓碑,淡淡摇了摇头。
“十多年前,那个少年闯进寺里来,请我给他打造一对信物。但是来找老衲祈愿的,都是情侣两人一起来的,所以老衲拒绝了他。”
我问:“那后来呢?”
良缘和尚微笑摇头,“他跪在我的寺庙外头,从公鸡打鸣,跪到日暮西下,就这么跪了整整一个冬天。”
我怔了一下。
良缘和尚看着我说:“俞施主,我见过深情的人不少,但这么痴情的,这么多年来,只见过两个。”
他伸出两只手指,“他算一个。另一人,是人称琴酒圣人的慕容施主。老衲只为这两人破过例,为尹施主打造了这对天合铃铛,为慕容施主打造了双惜玉璧。”
我似乎能看见,皑皑白雪之上,那纤细的身体久久地跪在寺庙前面。风吹,雪落,他却动也不动。
良缘和尚说:“可怜,痴心人情深缘浅,愁重命薄啊。”
自古情愁,大多不过一句情深缘浅。
最悲哀的是,情太深,缘太浅,交出去的心无法收回。
正如慕容未天,正如尹洛依。
良缘和尚看了我许久,最终叹一口气,将流英剑交到我手上。
“俞施主,天合铃铛本是一对,如果弄丢了其中一只,则缘尽。”

良缘和尚走后,我又想起了一些事。
十七岁那年,尹洛依下山游历了半年,在梨花开时才回来。
我气他自己跑下山玩却不带上我,没有和其他的山庄弟子一起去迎接他。
他很快就找到我房里来了。
“森儿。”
我躺在床上用背对着他。
“森儿,我回来了。”
我还是不理他。
“你再不理我,我就走了。”
他站起来作势要走,我气得要命,气急败坏地回道:“你走吧!走了就别回来了!”
他笑眯眯地坐回到我床边,顺势抱住我,把头放在我肩窝上轻蹭。
“那怎么行?我好想森儿的呢。”
我酸酸地说:“想个屁,你还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呢。”
他笑道:“森儿,别生气了,这个送给你。”
他将一只铜铃铛放在我手上,铃铛上雕镂着精致的花纹,漂亮极了。
他举了举他剑柄上的铃铛,说:“你一只,我一只,这样就配对了。千万不要弄丢了,如果丢了,我就找不到你了。”
尹洛依明明是个男人,却像个女孩子人家一样相信这些玄虚的东西。我大大地鄙视了他一番,却仍是仔细地把铃铛放了起来。
后来……后来不知为了什么事,我跟尹洛依吵了一架,我怒冲冲地跑到山上,当着他的面把铃铛扔进了山谷里。
吵架的缘由我已经忘了,大概也是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吧。
我只记得我扔掉铃铛的时候,尹洛依哭了,蹲在地上眼泪落了一地。
象征良缘的信物丢了一只,则缘尽。
缘尽了,下一辈子,下下辈子,就再也不会相遇了。
所以尹洛依才哭得这么伤心。
我深吸一口气,拿着流英剑站起来,朝山谷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为虾么没有大大评论。。七七都米有底气接着虐下去了。。。看官大大们是不是都不爱看虐文?





第74章 温山(三)
我在温山,不是一个受欢迎的门客。
连洛水山庄的人都不愿意搭理我,所以当我看见我的房里坐了一个人的时候,我着实诧异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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