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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相处下来，王非觉得张晓的性格是偏于冷淡。艺术一点说，他的温柔是白色的，不是暖黄色的。
张晓当然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他是一个及其无聊的人。
没有不良嗜好，没有个人兴趣，没有理想，没有干劲，没有未来。
他赚不到钱，成不了家，立不了身，每月月光到四五十岁，然后收拾铺盖回老家，帮哥哥看杂货铺，养老。
当然，他的轨迹也可以不这样。比如，找到一个爱人。
爱人是那么好找的吗？除了对高中语文教师无疾而终的暗恋，张晓已经五年没有遇到过任何一个让他觉得“还不错”的人了。或许，以后也遇不到能看上的人了吧。
如果这样，暂且找一个能看上自己的人也行。
他们总还没有进一步的关系。
张晓和王非说，自己不会谈恋爱，要王非多多指教。恋爱这种事，要如何教呢？王非仅有的两次恋爱经历，似乎都是水到渠成。而他和张晓，不知为何总是不能深入。他在时明时暗的电影院中，在夜色降临的出租车后座握住张晓的手时，张晓的手指也总是温暖地收紧。但当他企图抚摸对方的手掌，做出亲密暗示的时候，张晓总会光明正大的握紧他的手阻止他的动作，然后毫不避讳地笑着说：“痒死我了”或者“你别乱动呀”。
教他不知怎么办才好。
一个郁闷的晚上，他突发奇想地想改变一下。
同一夜，张晓心情抑郁地捧着电脑看美剧。之前他给自己泡了一包泡面，不知为何十分难吃。他吃了两口扔在一边，想到一会儿还要下楼倒垃圾，觉得烦死了。
手机震动，短信来了。张晓懒得动，不高兴去看。过了两分钟，手机铃响了。
“哪个混蛋！”张晓心里骂着，然后俯身过去够手机，够到了接起来：“喂。”声音听上去还是轻柔和悦的。
“我们去看海好不好？”
“啊？”
“我在你楼下，你愿意下来吗？”
张晓在被窝里扭了扭身体，说实话不是很愿意。
“北京哪里有海啊？”他笑着在电话里问。
“我查过了，到大连，京哈高速，9个小时。我把车开来了，就在你楼下。”寒风里，王非觉得自己的血热了。他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也不晓得自己还有这一面。
张晓无声地微笑了。他觉得这还有点意思。
“你不是开玩笑吧。”
他刚说完这句话，楼下就传来了男人的吼声：“张晓！”
那的确是王非的声音。
“别叫了。”张晓掀开被子从床上下地，他摸着肚子走到窗口，果然在楼下看到了一部亮着车灯的车子和王非。
“吵着人家睡觉。你先上来吧。”
“你下来！”王非热血沸腾。
“我总不能穿着睡衣跟你去看海吧。听话，先上来。”
王非觉得自己被当成小孩哄了。但是，他很喜欢这种感觉。他时常从张晓身上感受到一种女性长辈般的错觉，尽管这人比自己小得多。
屋子很大，另类地分成两半，一半是空旷彻新的写字台储物柜，另一半是张晓的生活区，到处都堆着乱七八糟的衣服。张晓在抽屉里翻了半天，终于翻出来一盒茶包，给王非泡了一袋玫瑰花茶。
“你怎么买这口味？”王非问。
张晓抓了抓有些乱的头发，一只手插在睡衣口袋里：“公司发的。”
王非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张晓的手臂：“你好瘦。”
张晓笑了：“说什么呢。”
王非拉起袖管露出手臂：“我有你一个半手臂粗。”
张晓后退两步坐到床上：“这你也得瑟。”
王非正色道：“不是得瑟，是你太瘦了。你又不是女孩子，不用减肥。”
张晓心里一阵反感，非常想当场甩脸。
他一扭身又钻进被子里，用装迷糊来掩饰恶劣的情绪：“我是天生吃不胖嘛。又不是我愿意。”
王非浑然不觉他的情绪变化：“那就努力吃啊。”
张晓翻了个身，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我觉得这样挺好。”
王非沉默了，他感觉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但不知道哪里错了。
“你心情不好？”
张晓又转了个身面朝天花板：“哪有。”
王非看着他，觉得这模样非常顺眼。
张晓无疑是精于打扮的，但自己第一次到他家里，他也毫不避讳乱糟糟的房间和自己乱糟糟的形容。这应该是一种很亲密的关系吧。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张晓就是这样一个很特别的人，他未必不爱自己，只是表达方式和常人有区别。
说到“爱”，王非自己都有点退缩了。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可以谈“爱”吗？
“你还去和我看海吗？”王非问。
“看什么海，神经啊。明天不用上班了？”
王非紧涩的心情没来由地一松。他站起身走到张晓身边：“今晚让我借住一下吧。”
张晓睁开一只眼睛看他。
王非腆着脸继续说：“你不是黄花大闺女，我不用睡地板吧？”
张晓又把那只眼睛给闭上了，并且把身体向里面挪了挪。
“老实睡，不许侵犯本少爷。”张晓说。
王非心里涌上非常喜悦的感情。他觉得他们的关系，好像忽然之间就不同了。
04
他们一起去香山公园看红叶，逢周末人山人海。
天空灰白，空气里有薄雾，他们从东门入园，一路爬到香炉峰。从上往下望，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王非叉着腰喘气，对张晓说：“十多年前我去上海，东方明珠，天下大雪，一元钱投币望远镜看出去，也是一片全白。还有一年我去张家界，天门洞那里也全是云雾。”
张晓点头道：“不该跟你来的。”
他们排了很长时间队乘索道下山。
这几天温度不低，红叶没有全部变色，许多地方叶子仍然是灰绿色。但放眼望下去，仍有层林尽染的美感。
王非对张晓说，家里要安排他相亲，女方家是地产开发商，舅舅是税务总局一个处长，背景很硬气。
王非说自己告诉父母不想去。
张晓撑着脸看着王非：“干嘛不去？”
王非脸上笑微微的：“我不是有你了吗？”
张晓说：“我又没有人家好。”
王非说：“可是我喜欢你。”
张晓笑笑。他从来不回应王非的表白。
王非有些气馁，他希望张晓有所表示。
他握紧了张晓的手，发现很凉：“手怎么这么冷？”
张晓仍然看着窗外，脸上没什么表情：“天冷。”
天冷就要去热带。
12月份，他们去三亚看海。
“你看我多羡慕你，公司可以随便请假。”一次出行就用尽本年度所有休假的张晓在飞机上对王非说。
王非帮张晓打开窗户的遮光板：“其实假请多了也不好，不过为了陪你嘛，肯定要另说。”
张晓笑笑不说话。他已经习惯了王非的存在，很温和也很可靠。尽管有的时候，王非说的好话在他听来并不受用。
他们住在亚龙湾的红树林，那里有浪漫美丽的蓝天海岸和好吃的泰国菜。
“这里一个晚上要多少钱？”张晓问王非。
王非笑着说：“你别管钱。”他倒在房间里的大床上，四肢伸展摊平，望着天花板：“坐飞机累死我了！”
张晓拿过一个枕头砸他：“起来！衣服那么脏！”
王非假装委屈：“你有洁癖吗？”
张晓说：“管你什么事！”
王非说：“你自己房间明明很脏。”
张晓说：“呸，我那是乱而不脏。”
王非不肯起来，在床上滚来滚去。张晓无奈，自己坐到梳妆台前去玩张晓的平板电脑。
王非试探他：“给你买一个？”
张晓不假思索：“我干嘛要你买？”
他不玩游戏，只是在无线上网：“这里网速还挺快的。”
王非抱着枕头看他：“五星级酒店嘛。”
王非要去游泳。从行李箱里翻出游泳短裤，他跑到张晓身后：“走啦，上网你北京不能上，特地跑这里。”
张晓头也不抬继续点点点：“不去！”
王非索性动手提他，张晓挣了挣，抬起头装可怜：“真的不去，水冷。”
泳池水碧蓝，但是是室外的。
“温水游泳池啦。”
“露天还是冷。”
王非无奈，自己去游泳。二十分钟后哆哆嗦嗦地跑回来：“妈的，水还真冷。”
张晓得意地笑，不说话。
他们去海滩。三亚椰树四季常绿。
张晓赤脚去踩水，感觉还是有点凉。
海滩上人头攒动。
“有钱有闲的人真多。”张晓感叹。
“哈哈，我们也算啰？”王非高兴地说。
张晓觉得这句话很不动听，没有搭腔。
“我帮你拍照！”王非自告奋勇。
“你不是说要去玩单反？什么时候开始？”张晓问他。
王非嘿嘿嘿笑：“傻瓜机先凑合下嘛！”
“不要，丑死。”
张晓不肯下水，半小时后跑到岸上租了一张沙滩椅。
王非自己游水，回头不见张晓踪影，上岸来找他。一见他悠闲地躺在那里，他偷偷捞了一把湿漉漉的沙子，绕到张晓后面，把手上的傻捂到张晓脸颊上。
张晓啊一声叫起来，回头瞪着他：“你有病啊！吓我一跳。”
他真心不喜欢王非这个行为。
沙混着水顺他脖颈往领子里流，他简直要光火了，但没有发怒。手忙脚乱地找出餐巾纸擦了，仍感觉有水已经流到胸口。王非哈哈哈笑着道歉：“一起来玩嘛。”
张晓简直有些忧郁了。
“你就不像个男孩子！”王非评价道。
“谢谢你，男孩子都像你这样傻缺我情愿不像。”
王非心里有点不高兴了。他觉得张晓好像真的发自内心有点看不起他。但他不明白为什么。
一屁股在张晓身边的沙滩椅上坐了下来，马上旁边走过来个中年男人问他讨钱。
“钱钱钱，什么都要钱。”王非抱怨道。从张晓身边取过自己的裤子，他掏出钱付了，问张晓：“你的椅子钱付了？”
张晓看了他一眼：“我没动你的钱。”
他们之间横亘的，简直是深渊。
这是第一夜晚上王非发现的现实。
“我们是来度假的。”
张晓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度假的情侣通常会干什么事？”
这下张晓有了反应。他索性离开床，饱了个枕头坐到了旁边椅子上。
“我不喜欢。”他说。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喜欢？”
张晓不说话。
“过来。”王非拍拍床。
“你再这样我回去了。我来不是为了这样。”
“哎呦我操！”王非要崩溃了：“大小姐，我千里迢迢花钱花心思请你来这里，你搞得我像欺负你一样？情人之间做这事不是很正常？你有什么想法你说啊！”
张晓无话可说。
王非有些窝火：“我和我前一个，一个星期就打炮了。人家文艺青年，都没你矫情。”
张晓说：“你找个鸡还一分钟就上床了呢。”
谈话进行不下去，王非郁闷地抽起了烟。
换了平时，张晓会跟他说到屋外去抽。此时没法说，张晓自己跑去了露台。
张晓一直觉得，王非也没有多爱他。
彼此都没有感觉，为什么要假装很亲密？就为了上床？反正他不是这种人。
王非觉得自己苦情极了。好像初中生在追求校花，追到了也没实在感。这年头谁还搞精神恋爱？张晓这句话还真说对了，随便找个小姐少爷花样还随你挑，用得着这样上赶着求人家什么吗？人就是贱的。
不过他也不会去找什么乱七八糟的鸡鸭。他不是这种人。
05
回京之后，他们之间开始了一段冷战。
春节期间，王非和处长外甥女在家长张罗的饭席上碰了面。出乎王非的意料，处长外甥女肤白皮细个高，颇有美女腔调。这样的底子，即使五官平凡，靠化妆彩盘也能画出些眉目来。
王非和人家对谈甚欢。
王非甚至说出了自己的劣势：“我长得不帅，怕配不上你啊。”
女方爽朗地笑了：“我又不是外貌协会的！”
王非觉得说出这句话来的对方真是太可亲了。
感情基础不够牢固，人要变心还不容易？
张晓明显地感觉出王非的变化。
他打电话给王非：“你最近不太给我电话了？”
“上班忙啊。”
张晓很识相，没有多说一句。
张晓频繁地和朋友出去吃饭、聚会。
“你怎么不宅了？”朋友问他。
“出来透透气，回去继续宅。”张晓说。
他姐姐问他：“你和王非怎么样了？”
张晓说：“吹了。”
“怎么吹了？”
“不来电吧。反正就是吹了。”
“我觉得王非挺好的呀。”张霞说。
“他好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张晓反问。
“哎，可惜了，一定是你给人家摆架子。”
“姐，你喜欢姐夫吗？”
“喜欢呀。”
“一开始就喜欢吗？”
“那倒没有。我们是慢慢处出感情的。”
“我和他处不出感情。”
四月，王非带新女友赵婧婧开车去大连看海。在此之前他和赵婧婧已经有了身体关系。赵婧婧床上表现上佳，是若干前男友的功劳。她当然不会告诉王非。
回来的路上，王非两人一路看见多起事故。
“不会开车的傻逼。”王非对赵婧婧说。
半个多小时后，王非的丰田越野车遭遇多车追尾，被挤压得面目全非。高速公路因为这起车祸堵了一个多小时，车龙排得看不见尾。
王非车祸进医院，赵婧婧伤得比他轻。
王非伤到了脊椎，恢复起来很难。
赵婧婧到医院里来看他，给他喂水，削苹果，掉眼泪。
王非感动得不行，恨不得立刻双手奉上婚戒，当场求婚。
两个礼拜后，赵婧婧不再来看他。
王非陷入身体和心灵的双重伤痛。
他想到了张晓：“我对他那么好，他凭什么一句话不说就消失了？”
虽然之间有赵婧婧的事，但张晓也不知道她呀。
自己对张晓白好了。
他给张晓发短信：“我高速公路撞车了。”
张晓的回复平白无奇：“没伤着吧？”
“伤得严重呢，住院。”
“开玩笑？”
“谁开玩笑。”王非在病床上来了张自拍，彩信传了过去。
张晓的短信变成：“……”
“你不来看看我？”
张晓只好来看他，买了一点水果和巧克力。
“你不会瘫痪吧？”张晓站在床边问。
“要看恢复的情况。我瘫痪了你还要我吗？”
“我以为我们已经分手了。”
王非突然就生气了，他指着张晓：“我对你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