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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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轻-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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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暃不知竟还有此事,略震惊地看着成染。
  成员外一捶床沿,颤声道:“就是那个房梁!也是早就生白蚁了!更与什么人都无关!但老夫要把它看作老天的警示,天替我保下了我孙!天告诉我,老夫错了多少!”
  成暃眼睁睁看着父亲一把抱住了祖父:“爹不可如此自责,是儿的错,暃儿是我儿,我应在身边教养,却总让父亲操心,即便是警示,亦是警示于我……”
  成染抬袖擦擦眼角:“暃弟,你的头疼么,大夫说,虽然身上没明伤,那房梁塌下来,可能砸着了你的头。你先躺着别乱动,看看有没有什么不适。”
  成暃寻短见之事,成员外虽然勒令不得外扬,但上吊把房梁挂断了这等逸事若不传诵简直悖天。没出半日,又是满城皆知。
  下午,常夫子赶到了成宅,成暃觉得无颜见老师,从床上挣扎下来见礼,只低头不语,常夫子直叹气,转身请与成员外一谈。
  到了内院小厅中,常夫子张口便道:“小可只问员外一句话,这个孙子,员外是想他死,还是想他活?”
  成员外一惊道:“夫子这是哪里的话?暃儿是我孙,嫡亲骨血连着心,他昨晚这般,险些要了我的老命,我怎会……”想及这些年成暃过的日子,终究心虚,一时话难续。
  常夫子知道开篇那句话已直破敌意,震慑其心,便又把语气一转:“小可明白,员外这般养育孙子,是疼惜他,但男子不是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终不是道理。小可再逾越多言一句,员外善人,寿比南山,福禄绵长,但这回之事便可见,万一有员外照看不到的地方……”
  成员外心中又一颤。
  他早就写好遗嘱,将不少田宅房产留给成暃,又叮嘱后人好好照应,只是,成员外心里也明白,这世上的儿孙,有几个会按照爹娘老子的安排走?
  常夫子又道:“男儿安生立命,需靠自己挣得,才稳固长久。小可不才,教过的学生,论聪颖悟性,其余多不及令孙。他的那个命数,说不定就是个离家之命,明年春上,朝廷要开一科,专为选拔儒学士子,或正是天意,员外何不就放他出去?即便落榜,总算见过了世面,万一谋得功名,岂不更美?”
  常夫子话里的春秋成员外自然能参透,再一思量,确实有道理。自己年事已高,成暃尚未及冠,还能照应他几年,实在不好说。成暃人情世故丝毫不知,留给他的那些家产,只怕在他手里存不了多久。而且……皇者为金,成暃这个命数,说不定就得在京城由帝王之气镇压。
  思虑良久,成员外终于缓缓点头:“先生说得有理,也罢。”
  八月初六,几个家仆护着一驾马车出了成宅,成暃在门前叩别祖父父亲继母与家中诸人,踏上马车,车轮辘辘,直往京城。

  ☆、 第三章

      
  本来依着成员外的意思,怎么也得过了中秋才走。但常夫子怕夜长梦多成员外又变卦,劝说道:“趁着初秋好起行,过了八月十五,离着九月初九不远,令孙孝顺,定会想着过了这个节才走,左拖右拖,待到天寒,就不好赶路了。他这番离家,抛却牵挂就是要学的第一课。”
  成宅中的大多人听说成暃要走,都喜不自胜。尤其是成暃的五叔夫妇,一直怕成暃克了自家的宝贝小千金,巴不得敲锣打鼓放鞭炮送他走,成员外拧不过众人,只得让成暃早早启程。
  定下陪成暃同去京城的仆役,又颇费了一番折腾,成员外开出高高的赏钱,方才打动几个不怕死的勇夫,赶车的、负责杂务的、专管箱笼行装的、贴身服侍的一一配置停当,都是土命、金命、火命。
  出了成宅大门,成暃就没眨过眼,只管扒着车窗看。
  蓝天、行人、房宅、市集、田野……他都在书里读过,梦里想过,却是十七八年来,第一次见着,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他看着天上飞鸟,无限羡慕,暗想,我怎么就生做了一个人呢?若是不管燕雀乌鸦什么的,天广地阔,自在翱翔,即便只有几年的活头,又有什么关系?
  一直看得眼也酸了,天也黑了,暂时到了一间客栈中留宿,成暃头一回吃外面的饭,只觉得无比美味,对粗瓷碗碟也爱不释手。躺在硬床上,竟觉得这是平生睡过的最舒服的一张床,沉沉睡去。
  这般行了几日,出了渤海郡,刚到常山郡一带,天近晌午,头顶烈阳刺目,一阵风起,黄沙飞扬,路旁树林中突然跳出七八条大汉,手持钢刀铁杵,暴喝一声:“钱财留下!”
  随行诸人心里都咯噔一声,不好,暃少爷果然灵验!正庆幸着路上太平呢,立刻碰上打劫的了。
  车夫下马颤巍巍道:“列位大王,小人等不是商贾,乃送我家小主人上京赶考的,箱中没几个钱财,都是书,万望众大王高抬贵手……”
  为首大汉喝道:“废甚么话!”一抡袖子,虎扑上前,车夫与其余人立刻转身拔腿便逃,成暃正探头看是怎么回事,马车翻倒,他一头磕在车框上,顿时昏死过去。
  几个劫道的只为求财,没工夫去追逃窜的下人,劈开车厢,两脚把成暃踹滚到道旁,先搜箱笼,见一箱箱全是书和衣服,珠宝绸缎全无。原来,成家在京城中本有房产,又有些钱财预备来日开铺面用的,成员外存在京中好友处,成暃可随意取用。成员外为图孙儿路上周全,没给他随身带多少钱财。
  日常用的一些银钱都在打理食宿的随行身上,几个随行一跑,钱也没了。
  几个大汉搜了半晌,在一个装衣服的箱子中搜到了一个小匣,里面装了些金银,数目不算多。几个大汉掂掂,聊够这场辛苦,一个大汉忍不住又踹了成暃一脚:“呔,以为是个肥羊,结果是头瘦驴!”
  另一个道:“连皮带骨也算有点塞牙的肉了,这小子倒熊,昏得跟个死鸡似的,劈了不?”
  为首的道:“算了,你我做得是英雄事,这么个弱鸡似的小书生,不值当费一刀的劲!留他在这荒山野地里,他也是个死,何必再污咱弟兄的刀?”招呼另外几人把看着值几个钱的东西全捡了,成暃腰上的荷包玉佩也给摘了,牵上马,呼啸离去。
  官道之上,重归寂静,到了下午,乌云蔽日,几个闷雷之后,阵雨陡降,浇在成暃身上,方才将他浇醒。
  成暃左右四顾,一时茫然,踉跄起身,看着一地狼藉,喊了几声随行的名字,自然没人应。最后只得捆起几卷还完整的书,又捡了几件零星小物,朝着他觉得应该是朝京城的方向踉跄冒雨前行。
  雨越下越大,成暃依稀见沿路旷野中,有棵大树孤零零立着,便一脚深一脚浅地挣扎过去,突然一道雪亮闪电划破苍穹,轰隆一响,大树顿成焦炭!
  成暃呆立在雨中,心道,说我克木,确实是真的,才要去避雨,它就被雷劈了,是我害了它。
  但刚才闪电一晃,天地雪亮时,他依稀看见遥远处,似乎有处高地,上有房舍。
  他又调转身,朝那房舍走去。
  成暃几个随行一路狂逃,在一处土丘下寻个草堆扎了进去,战战兢兢缩了很久,不见强人追来,天上又降雷雨,终于昧不住良心,冒雨回去,只见一地残木破简,没有成暃的踪影,就商议说:“现若回府,员外定然饶不了我们,不如就把身上的钱财平分了,各自再寻出路。”
  又都跪在地上,向天拜了几拜,车夫领头祷祝道:“暃少爷暃少爷,你生来不凡,星宿护体,从来只有你克人,没有人克你。今日与几位大王狭路相逢,小人等自忖不及少爷,怕成你拖累,这才先行离去。不知少爷与那几位大王究竟鹿死谁手。若少爷仍在凡世,小人等无福侍奉,无颜再见,就此山长水远。若少爷已然成神,想来降临凡尘一遭,只为渡劫,如今定已位列仙班。凡尘碌碌前世,不在眼中,小人等与你,不过蝼蚁,不值当记挂,小人等逢初一十五,定会为少爷送上供养,愿少爷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早成大罗金仙。”
  话未落音,突然一道银蛇般闪电刺穿苍穹,跟着霹雳一声巨响,一个随从高呼一句:“不好,暃少爷显灵了!”一蹿而起,几个随从争先恐后连滚带爬仓皇奔命。
  雨越下越大,成暃眼前越来越模糊,全凭一股意念,一直往前走,那房舍终于渐渐近了,就在眼前,门破窗残,是一处废弃的土地庙。成暃一头扎进去,瘫坐在地,擦擦脸上的水,左右四顾。屋子当中一个土台,立着一尊泥像,全被灰尘盖掩了,门外树木摇曳,除却雨声,世间一片静寂,却也是成暃不曾见过的景象。
  成暃叹了口气,心道,如果不是眼下这么狼狈,就这样坐在破庙里,看这番风景,其实也很不错。
  不过若不是这般狼狈,又怎么会来到破庙,见得如此景象?
  总是人生一场历练罢了。
  这么想他又径直笑了,有种天宽地阔任凭它的敢情直充胸臆,拧拧衣襟上的水,突然听见门外扑喇喇一声响。
  成暃起身瞧了瞧,没看见什么,刚又要坐下,一扇破窗突然嘎吱一响,成暃再一转头,陡然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 第四章

      
  成暃吓了一跳,那人亦是个少年,一身白的刺眼的长袍,浑身湿淋淋的,肤色与袍子几乎同一个颜色,怀中还抱着一只水淋淋的鸡,朝成暃一笑,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便弯了起来,眼尾仍微微上挑:“在下行路间忽遇大雨,可否与兄台在此同避之?”
  成暃道:“在下亦不过权且在此避雨,与兄台一样,怎敢承此一问?快进来吧。”
  少年方才迈进门槛,抹抹脸上的水:“这雨真是好大。”在门内一尺处立定,一只胳膊挟着那只鸡,另一只胳膊伸开,身拧头甩,快速摇摆了几下,又把鸡换一只胳膊挟着,这只胳膊伸开,再度猛地摇摆几下,这才走到成暃面前。
  成暃看着稀罕,不由得问:“兄台方才是……”
  少年道:“抖雨。兄不曾如此做么?”
  成暃道:“不曾。”
  少年的眼光闪烁了几下,又道:“我方才抖得水点儿,没有甩在兄的身上吧。”口气小心翼翼的,似在试探。
  成暃连忙道:“没有。”
  少年才又笑了,他胳肢窝里挟着的鸡咕咕抖动了一下,成暃道:“这是兄台的小宠么,甚是可爱。”
  少年道:“不是,刚好肚子饿了,就猎了它,权做晚饭。”拎着那只鸡晃了晃,“只是瘦了点。待我料理了它,与兄一同享用。”
  成暃正要推辞,少年已噌地转到了神台后,成暃只听见那鸡咯嘎一声厉嘶,跟着扑棱棱几声,而后动静全无。
  过得一时,少年拎着一只去光了毛的死鸡转出来:“兄先替我拿着,待我再去寻点柴禾,烤了它。”
  成暃嗅到一股血腥气,蓦然瞄见少年的嘴角挂着些血痕,粘着一点绒毛,心中一惊,少年已将死鸡塞在他怀中,又转到神台后面去了。
  成暃抱着死鸡,暗暗想,这人来得古怪,明明一直没看见人,突然他就出现在门口。笔记小说中所说鬼怪山魅,恐怕并非杜撰……
  他打了个冷战,再低头看看那只鸡,脖子上一个口子,不像刀割,倒像被什么撕咬……
  成暃不敢深想,少年又从神台后走了出来,将一捆木柴丢在地上,再从柴堆里抽出一根细长铁棍,串起死鸡,拿两个架子架在火上。
  成暃心道,柴就罢了,这根铁棍和两个木架,应该是家里才会备有,怎么能随便找到?
  少年又道:“地上这么肮脏,兄台怎好直接坐着?”往神台后一转,又拎出两个干干净净的蒲团,递给成暃一个。
  成暃再想,这人挺好的,到眼下为止都没有害我的意思,何必管他是什么呢?即便他是妖,反正我亦不算个寻常的人,自己一身毛,凭什么嫌人家是妖怪?就道谢接过蒲团,与少年一起对坐烤火,将书册打开晾晒。
  少年盯着成暃晾书,双眼一眨不眨:“兄台是读书人?”
  成暃道:“看过一些罢了,不敢当这三个字。”
  少年又道:“那你是哪家的?道?法?墨?纵横?”
  成暃道:“师从孔圣门下,习儒。”
  少年又笑了,双眼在火光映照下亮闪闪的:“我亦读过一些书,不过都是道家的……”往成暃跟前挪了挪,“原来现下,习儒之人都穿这样的衣裳了。”抬手摸摸成暃的袖口,身上微光一闪,那件白袍子忽然变成了和成暃身上这件式样相同的长衫,连袖口镶边花纹都相同,只是仍是白色。
  成暃一惊,勉强笑道:“兄台好法术。若我也会,出门便无需带那么多行李了。”
  少年道:“你们人身上没有毛皮,得穿衣服。我觉得好看,就变出来。其实只是我身上的毛皮化出的幻象,不像你们,可以换洗。”
  成暃心想,他这么坦坦荡荡地说出了自己有毛,我岂能再含含糊糊?遂又拱手道:“唐突请教,兄台真身是……?”
  少年道:“弟是一只狐。”
  成暃讶然,少年看了看他的表情,又道:“请兄放心,我们狐族,亦分各等各类,弟与那寻常俗狐不同,身上没有腌臜气味。不信请兄凑近些闻闻。”
  成暃连忙道:“狐兄误会了,弟是见识少,之前仅在书本中读过狐族逸事,故乍闻狐兄真身,有些叹异。望兄勿怪。”
  少年身上又光芒一闪,嘭地变成白毛绒绒的一团。
  “我真身,就长这样了。”
  成暃更加惊讶,笔记小说中常有狐仙故事,但眼前挺着胸脯端坐的狐狸与书中配图里细长身体细眼尖嘴的狐大不相同,尚是湿润的如雪毛皮包裹着丰润的身体,大尾巴盘在爪边,双耳抖了抖,就好像搔在成暃的心上。他强忍着自己伸手去摸摸的念头,狐狸身上再光芒一闪,又变回方才的少年:“让兄见笑了。”
  成暃道:“不不,狐兄的真身,甚可爱。小弟的意思是说,很美。”
  少年漂亮的眼睛又眯了起来:“弟虽然是狐,却不姓狐。我名叫李轻。”
  成暃拱手道:“弟姓成名暃,因未及冠,尚无字。再冒昧一问,李兄可是取狸为姓?”
  少年摇头:“不是,我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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