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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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江南-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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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咬牙忍下了,不过日后陆天远可别让他逮住。
  是日,蜀王周隐来到军营,召了陆天远和刘锦,还有麾下其他将领一起军议。
  刘萤悄悄绕到营帐之后,假意望着天边的云沉思,来往的兵士见他都是打个招呼就过,不曾在意。自他来了蜀军之后,除了将陆天远收了服服帖帖,就是混好了与其他兵将的关系,这样也方便他行事。
  “怎么样?”周隐淡淡的说,带了很多的疲惫。想必是这么天来日日忧心,担心自己的后路啊。
  “王爷,小皇帝带着江南军和叶晋已经往这里来了,咱们的军力抗不了几天的。”这是陆天远的声音。刘萤一听他声音,不禁想到那天晚上的秽事,心里啐了一口。
  只听周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天远,你说,咱们该如何?”
  一阵沉默。
  “王爷,”陆天远幽幽开口,“降吧。”
  刘萤一听这话,心里不禁一喜,这陆天远还算有远见。现在降了朝廷,刘萤会考虑一下要不要帮他们求情的。
  突地一声重响,刘萤轻蔑一笑,就听里面周隐怒火中天的叫骂:“混账!陆天远,我白养你那么多年了!混账……”周隐气的浑身发抖。
  “王爷!”陆天远也不顾礼数,大喝一声,“王爷,您现在的情况若是不降就只能逃,再战下去只会落得粉身碎骨的!”
  “陆天远!你……”
  后面的话刘萤并没有听,大致是那个样子,困兽能做如何的斗争呢?只是绝对不能让蜀王有机会逃跑,若是这两天周隐被陆天远说动了,说不定会策划逃跑,他若是逃了必有后患啊!刘萤蹙眉想了想,便大步流星的朝刘锦的营帐走去,当下最重要的是先找他淡淡。这一段时间以来虽然有不少跟刘锦接触的时候,但却不能谈话,今儿个军议,就趁这时候去找刘锦吧。刘锦再怎么是帮着周隐,但也是个外人,军议是周隐特意不让刘锦参加的,也算是留个后手吧,不过这个时候这样已经是无用了。
  刘锦的营帐前有两个侍卫,想来周隐还是不完全信任他的。
  刘萤稍稍打发了一下那两个侍卫,轻叹一下,便掀帘进去了。
  那人一身暗蓝色绸袍,松散的长发随意的束着一个髻,俊朗的容颜上裹着一层沧桑。他见刘萤进来,起初惊了一下,随即便笑了。若说刘萤是俊美,笑得惊艳,那刘锦就是俊朗,笑的清朗。
  刘萤轻轻步到刘锦桌前,手指扣了三下桌面,清脆的声响萦绕在二人周围。
  “不用这样,我也知道是你。”刘锦淡淡的开口。那一瞬间刘萤有些恍惚,以为还是小时候的大哥,小时候的弟弟。这个动作,是很小的时候,他们二人之间还不存在争斗的时候,刘锦总是这样来叫醒瞌睡的刘萤。
  只是一切过往皆如烟云,动作相同,感觉早已不同。
  “怎么看出来的?”刘萤笑嘻嘻地问,仿佛把眼前人当做小时候的大哥。
  刘锦轻笑道:“你当真以为瞒得过我?就你那调皮戏谑的笑容,天下无人能及,换了副皮我也看得出来。”
  果然,还是大哥了解他。刘萤道:“你压根就不相信我死了吧?”
  刘锦点头:“你从小都猴精猴精的,怎么可能轻易就死?”不想做江南王的你竟然为了逃避而选择风花雪月、声色犬马;坐上了江南王的你,将漠北王玩得到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刘锦轻笑着,抚上刘萤的耳根道:“这面皮做的不错,素问的手艺吗?”说着,手间一发力,将他的面具撕了下来。
  刘萤那张风华绝代的面容,在与世隔绝数日之后终于重见天日,说不出的舒爽。他淡淡的笑着,看着刘锦,忽的银光一闪,一把精致的匕首贴近刘锦颈项,刘萤一张俊美的容颜瞬间冷了下来。
  “告诉我,是不是你将王府侍卫更替的时间给了陶唐?”与银匕首一样冷的语言,贴近刘锦的耳。
  “现在问这个,还有意义吗?”刘锦以同样的语气问着刘萤。这样的兄弟对峙,让旁人觉着心冷,刘萤何尝不是?
  他推了推匕首,利刃更近刘锦颈项一分。
  “小萤,”刘锦徐徐开口道,带了几分爱怜,“我曾经恨你,现在不了,因为后来我才发现,我该恨的不是你,而是刘闯。”
  刘萤缄默并不回答。
  “他于我没有情,没有,丝毫没有,”刘锦自顾自得说着,“我母亲是他当年醉酒之后泄欲的工具,不小心留下了我,碍于是江南王的情面不得不负责,才将她娶回家的。所以刘闯对我,没有丝毫的爱。”
  刘萤心里一惊,这些事情,他并不知道。他只认为自己的父亲是喜欢刘锦的母亲,将他娶回来,亦如喜欢自己的母亲一样。只是情爱终究有倦怠的那一天,刘锦的母亲后来不得宠,也不过是经年逝去,风华不再,才不得父亲宠罢了,他没有想到竟是这个缘由。
  “我以前害你,是因为我不懂,不懂你是真的不想坐这个位置,”刘锦垂眼道,“小萤,对不起……”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刘萤淡淡道,对于刘锦做的那些事他一直也没有计较,毕竟自己也没被他害死,心里没有恨,多半是伤悲罢了。
  “是我,”刘锦毫不否认,“陶唐想杀你,我想杀刘闯,怎么办呢?于是我就借他的手,杀了刘闯。”他顿了顿,抬眼看着刘萤道,“是不是所有人都以为陶唐要杀你,因为你没在,所以迁怒于老王爷,错杀了他们夫妇?”
  刘萤一时震的浑身发抖,他没想到,刘锦对自己父亲的恨意竟是这样深刻,已经是一根毒刺,拔不掉了。可是又不能恨,恨不起来,尽管这个大哥谋划着杀了自己的父母,却为何还是没有恨?毕竟动手的不是他,毕竟是兄弟,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啊……
  “不恨我?”刘萤挑眉反问,“为什么还要让苏陵截杀我?”
  “那不是我,”刘锦定定的看着刘萤道,“不是我,这次你想错了。那次周隐来问我关于你的做事风格,我只说了一句凡事必躬亲,他就想到你一定会亲自勘察蜀地地形,便派斥候小队埋伏了很多天等你出现。”
  “差不多。”刘萤不快的说道,要不是因为你这句话,为月也不用受那些个苦。
  刘锦轻轻推开刘萤架在他颈项上的匕首,轻轻道:“我这个杀父弑兄的逆子,现在又跑到逆贼身边献策,你是不是很恨我?”
  “恨?”刘萤轻蔑地道,反手指着自己的心窝,“我这里小,装不下这个字。”
  “那你不顾险境,乔装到这里干嘛?”刘锦不解的望着刘萤,“难道不是为了杀我?”
  刘萤轻轻瞥了他一眼,冷道:“我又不是你,不过是来问问你为什么到周隐帐下献策?只是为了对付我?”
  “知遇之恩,而已。”刘锦轻描淡写的说着,“当初我一个人流离失所,遇到陶唐之后往蜀地游走,到蜀都的时候已身无分文,差点饿死街上,是周隐救了我。”
  “他知道你是谁还收了你?”
  “起初不知道,后来我告诉他的,”刘锦耸耸肩,“并且表示了一下我有多么恨江南,顺便报答他的恩遇。”
  刘萤轻轻哼了一声道:“我看他也并不是完全信任你。”说罢指了指帐帘外的侍卫身影。
  刘锦轻笑一声道:“若是你,指定也不信,毕竟曾经是江南的人啊……呵呵,天大地大,已经没有我刘锦容身之处了,一失足千古恨……”言语间带着无尽的悲切,听得刘萤心里五味杂感,有痛有愁。
  不管怎样,伤害过、痛苦过、绝望过、失落过,但终究是血脉亲情,而两个人却都不是无情之人。刘萤问过,心里也便放下了许多,若是为了报恩,他也可以理解。只是刘锦却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不能再回江南,而蜀王也是穷途末路了,他又能去哪儿?
  只是,下一刻,谁也措手不及。
  日后刘萤总会想起,蜀王营帐内顺着自己手腕淌下来的血,刘锦微笑着撞上自己手中的匕首,利刃贯穿他胸膛时,也刺穿了刘萤内心的苦痛和挣扎。到头来,自己的家人,竟是没有一个能安乐太平,没有一个能循着人生规律而逝去,独留了他自己,立在世上,无力无能。最后一个亲人,竟是死在自己手上……
  还剩下什么?
  泪吗?竟没有一滴能落下来,隐藏在巨大的悲哀之后,这一份施舍也不会刘给他,自己连泪都流不出来。那一刻,很绝望。
  终是只能守着一个人吗?守着那一个人,却让自己的家人全都失去……
  报应吗?谁让自己一颗心只给了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从而保护不住血脉流通的亲人吗?只能这样吗?只能这样……只能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哥哥,面带微笑的望着他,好像得到了归属一般,唇齿蠕动……
  小萤,对不住……
  只此一句,天人永隔,望不到的血红,开满彼岸。
  刘萤第一次不冷静,第一次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第一次绝代的容颜露出痛不欲生的情绪,第一次感到自己原来是这般无能……
  帐帘浮动,周隐和陆天远进来见眼前场景,都是震惊的说不出话。周隐正要发作,是谁如此大胆杀了自己的谋士?抬起头来只见一人周身染血,面无表情,却甚是煞人。
  却是刘萤。
  “你、你没死?”陆天远惊道,随即转为奇,“你……怎么进来的?”看来他还没瞧出来刘萤就是小唯。
  刘萤没有说话只是嘴角轻蔑的微微扬起让陆天远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再仔细端详了刘萤,身着那身衣服确实是他亲自给找的蜀装,瞬间反应过来小唯就是刘萤,随即猛地想起那天晚上自己醉酒后竟然吻的是刘萤,心里又是一阵大惊,挥剑直指刘萤眉心。
  他没有反抗,没有挣扎,任凭陆天远的长剑逼近。
  此刻的刘萤,伤痛得近乎绝望的心,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反正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擒住,又何必假意挣扎呢?
  陆天远回首看了周隐一眼,他只点点头,刘萤便感后颈突地一痛,坠入黑暗。
  
  心里很痛,有什么东西灼烧着自己。
  恨吗?
  恨周隐?恨陆天远?不,不是,恨他们心里不会这样痛,撕裂般的疼痛,那是……恨着自己吧。自以为势力齐天,自以为能保护他,自以为谁都能保护,到最后却谁都保护不了……刘锦死了,再没有了亲人,真可笑,活在世上二十几载,却成了孤儿,真是可笑……
  再睁开眼睛,依旧是营帐,烛光跃然在罩内,随风涌动,好似在嘲笑他的无能。
  刘萤动了动胳膊,清脆的鸣响被拉扯开,手腕上的沉重和紧绷,让他意识到自己是被俘了。
  周隐静静的坐在对面,陆天远立在一边。
  “刘萤,你的胆色我很佩服,”周隐放下茶盏,淡淡的道,“只不过落得如此下场,是你预算之外的吧?”讽刺的言语。
  刘萤嗤笑一声,没有答话。
  “明日小皇帝和叶晋会带着军队攻蜀都,我还正费心思想着怎么让小皇帝放我一马……”周隐饶有兴味的瞅了刘萤一眼,“你乖乖送上门来了……”
  “蜀王爷,”刘萤冷笑一声道,“承蒙厚爱,抬举刘萤了。”
  “哼!好一张嘴!”周隐狠道。
  刘萤轻哼一声,道:“您当真以为他会因为我放了您吗?”
  “不会吗?”周隐反问。
  刘萤闻言大笑几声,道:“我刘萤在皇上眼里算什么东西?连晋王爷一根手指都不及,他怎么因着我放了你这祸害?”
  “那可不一定,”周隐冷道,“刘萤,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那小皇帝特地下江南拜祭刘闯,对你一味的直呼其名毫不治罪,这样明显的漏洞,我可不会放过的。”
  这次刘萤真的有些惊异,这蜀王竟然能从这些细节推断出他和为月不寻常的关系,当真有本事,想来能做个王爷也不是白来的。只是当真为难了他,要为了自己伤心了……
  “哟,原来蜀王这样关心刘萤啊?惭愧惭……”
  啪!
  狠狠一掌落在刘萤俊美的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从面部袭遍全身,转头啐出一口凝血。周隐立在他身前,居高临下的俯视,苍老的脸上皱纹都在不可遏制的抽动,显然是气得够呛,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调戏?
  刘萤却没事儿一样,扭过头抬眼恨绝的望着周隐,露出一抹难寻的微笑,似乎嘲笑着周隐的愚蠢。
  周隐脸上顿时一紧,须发颤动,抬脚就朝刘萤肩头踹过去。
  “唔……”刘萤身子狠狠撞在营帐骨架上,闷哼一声,嘴里瞬间涌上一股甜腥味。
  “都说你江南王风流,我看却不然……”周隐带了怒气冷冷的道,“下贱!”
  “谢……王爷夸……”他依旧是笑着,带着痛笑着。
  周隐重重的哼一声,大步跨出营帐,陆天远只是看了刘萤一眼,并没说什么,也随蜀王而去。
  待二人出去,营帐内平静了下来,只有烛光跃动。刘萤轻轻的松了一口气,缓缓靠在帐布上。瞬间的平静让他有些不适应,脑子里随之而来的是刘锦死前微笑的面容,和唇齿蠕动间那句无声的祝福……悲伤如潮涌。
  失去了所有,一无所有,又得到了什么?
  不断地行走,行走这世间,转过首来却发现自己身后什么都没有,到最后究竟是守护了什么?
  痛到最后,反而是扯出一丝笑容来,若是为月看见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会做何反应呢?
  也都无所谓了……
  想必天溪和司阳的斥候、御夜已经做好了刘萤交待的事情,不管周隐要拿自己做什么,以什么条件威胁为月,都需要当面对峙。
  刘萤的计划是让天溪和司阳在蜀都周边埋下火药,再让蜀王故意擒着自己乔装,以身为质,想来穷途末路的周隐必会以自己为筹码,或是要挟为月退兵,或是放他走,都无所谓,只要能逼着周隐上了城墙,他就能让为月不费一兵一卒的搞垮周隐,自己再趁乱逃出就好。
  不过确是一着险棋啊……
  再跟天溪和司阳说完这个计划的时候,两人都是一副愁容,天溪满脸担忧,司阳扯着一副冷脸瞪着他。
  没关系,若是助他,便义无反顾。
  没关系,若是助他,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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