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无声by 元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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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无声by 元谋人-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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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愿意继续沈浸在过往的悔恨伤感中,周祖望打点精神,坐直身子,开始聚精会神地对著电脑,在手绘板上划写起来。 

  这份工作十分安定,而且对他来说,也比较容易。每天八小时坐班之後,有大把时间可供自由支配。周祖望便想把狄寒生嚷著要他补全的肖像画了结了。 

  狄寒生自然很高兴,又指手画脚地建议他用电脑绘图。这人自己不会画,设备倒是齐全,都是最先进的货色,也不怕浪费。因为狄寒生高中时便对画画很有兴趣,所以倒是不奇怪的。 

  初时他不喜欢这种方式,因为还不太适应手写板,但慢慢磨合了几天後,便得心应手了。他本来就有几年科班功底,只是熟悉绘图软件的各项功能花费了一些时间,但是一旦弄明白了个大致,後面的就融会贯通、一通百通。 

  寒生的那副素描小像被扫描进了电脑。他练手就是第一个拿它开刀。 

  即使是一幅一节课完成的速写,快乐的青春气息也能从轮廓间洋溢。画里的人,永远是噙著笑,瞪著双明亮的眼睛的样子。 

  那时候的他们都还是不谙世事的少年。理想依然鲜明,希望正是蓬勃。苦恼和疲惫都还只是沾衣浮灰,掸一掸衣襟,便又是新的一天。 

  现在,已经习惯了这些,烦恼忧虑深刻骨髓,又像丝萝藤蔓,密密攀附、浑然一体。哪天压力轻了些,反而浑身不舒服。 

  周祖望不想去看自己的面孔。即使是狄寒生这样洒脱的人,眉宇间仍然会偶尔缠绕阴霾。他自己的脸色,不必看也能知道。 

  补好最後一笔,在面颊处抹上一点亮色,周祖望站起来,退了几步,离屏幕远些来观察画面效果。设定光线从画面左边的窗户里照入,图中还是少年脸庞的人忍著笑,虽然正襟危坐在讲台旁边努力维持表情的严肃,细节处的生动,仍然铺洒了一脸灿烂的阳光。 

  虽只是铅笔素描,画中人的情态仍然被勾勒的十分传神。 

  狄寒生之所以是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是因为当时下面有不少好事之徒,在完成充满想象力的作品後便开始不务正业,一直在百般勾引台上的模特发笑──只是同学间乱开玩笑,单纯的恶作剧。 

  美术老师也不管这些。他通常的状态便是半眯著眼睛,沈浸在初春午後懒洋洋的日光里,时不时地信手涂抹两笔。有时候高兴了,便下来指导一下学生,夸奖夸奖他们灵感突现的地方。更多时候是一个人眯缝著眼,任由思绪飘移到虚无的世界。 

  那个年纪老大,却仍然俊帅的老头子,做什麽都是一副无欲无求的安然样子。只要有一支笔,一张纸,便能满足得好像拥有全世界。 

  周祖望虽然爱画学画,自问是绝对做不到他这样淡泊世事,只要画画的。 

  他还有很多很多的理想,沈甸甸地压在身上。注定只能一步一个脚印,付出汗水和代价,跋涉在通往顶峰的崎岖小路上。华山一条道,功成名就,出人头地,和所有世俗人一样。 

  要有所得,必有所失。很少有人能把所有想要的都抓在手里,获得之前,必先放弃。 

  画画只是梦想。 

  在现实的世界里不能实现的理想,至多在梦里想想。 

  美术课作为一门休闲课程。和升学既然无关,便没有什麽强硬的要求。学校大慈大悲没有压榨它来挤时间做数理化的试卷,让学生们在书山题海中得以寻到缝隙,喘匀一口气,已经是格外的恩典。美术老师的教学目标就变成了“快乐地涂鸦”、“放松和休闲”。 

  大家画得开心就好。 

  周祖望算是科班出身,画得好,完成作业快。但当时已经在竞争激烈的高二升高三时期,他即使不敢明目张胆拿出其他科目的习题来做,很给老师面子地默默对著已完成画稿,心思也早就飘移到心里反复思量的解析数学题上了。 

  很多同学都是他这样的。到了高中,大部分人都早已明白利害关系,不似年纪小时,贪玩严学。不需要别人督促,自然会为自己的未来担心和努力。 

  但狄寒生属於异类。 

  他平时不太学习,成绩倒过得去。有不少人喜欢在人前装出不用功的样子,背著人恨不得整晚都不睡觉。但和狄寒生同住一个寝室的周祖望知道,他是真的没有全力以赴在学习上拼命的。 

  狄寒生兴趣爱好广泛,什麽事都喜欢尝试一下。他更乐意把精力均分到多样事物上。 

  比如,他画出来的东西比鬼画符好不了多少,但偏偏就有那个信心和勇气,时不时地涂涂画画。课余甚至还会翻看艺术大师的作品画册来附庸风雅──这是某次,他无意间发现狄寒生在看一本米开朗基罗的画集时,才知道的。 

  那是一整套的西斯廷天顶画。 

  这所高中,是地区重点,位於省会城市,升学率在当地所有高中里独占鼇头。每年全国顶好的那几所大学,这所学校的学生总能上几十个。对於竞争激烈残酷的高考,已经是奇迹了。所以当地乃至周围县市的考生家长,都以能进这所高中为荣。 

  即使是在那里面排名末位学生,也能上一个还过得去的本科。如果能争到前几名,看得见的光辉前程就在眼前。 

  周祖望家在这个省会附近县城。他就读的初中只有他一个考上了这所高校。这在那个小小的县城算得上是件轰动的事了。谁都知道,上了省一中就等於跨了半只脚在大学门槛里。 

  周祖望的父母是插队落户的知青。当年结了婚,回不了故乡,於是一生的愿望都著落在儿子身上实现。儿子考进省一中,自然让他们欢喜。但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後面紧接著还是有许多艰难险阻,虽然儿子自小就懂事努力,在做爹娘的看来,总是孩子心性,不可能放下心的。 

  送周祖望住进学校後,父母亲谆谆教诲,语重心长地叮嘱了很久才离开。 

  这一去,便带走了祖望的画板与画册。 

  从今往後,他应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教科书。兴趣爱好是生活宽松後的奢侈。他现在还处於发奋图强的阶段。 

  大多数同学也是同样的想法。虽然说这个高中是考取好大学的保障,可是进到这里面的人,哪个不是争强好胜的呢? 

  满目望去,全是竞争对手。大家表面上一团和气,心底下却都较著劲儿。你比我数学高2分,我比你英语强一点。身边人就是高考分数线的参照物,丝毫不能放松,互相死死咬住。你追我赶。 

  周祖望终於明白这个学校升学率居高不下的一个原因。这样激烈乃至残酷的竞争氛围,但凡有点血性,都不会甘於落後。 

  他不能让父亲母亲失望。知青子女本来有机会回原来的城市参加高考,那会容易考些。可是父母亲两边的家族都没人愿意让他借住。这个希望自然也成了泡影。爹娘一向好强,拉下脸去求人一次已是极限,更何况又被拒绝。 

  周祖望在离开县城时就说过:“爸,妈,你们放心,不用回X市,我一样能考上。” 

  不管是为爹娘争气也好,还是让那些冷漠的亲戚看看“不用依靠别人,周祖望一样能上好大学”的意气之争──总之,他一定要考上那所位於父母故乡的大学。 

  这所高中是部分寄宿制的。有些家在省城的孩子不会住宿舍。而周祖望这样家里不太近的,为了不耽误学习,则经常好几周才回家一次。有时候父母亲怕他在路上浪费时间精力,干脆不用他回去,自己周末赶到省城看望他。 

  血气方刚的男孩子住在一起,免不了传看个裸女杂志什麽的。後来宿舍里有个人偷偷带了电脑来,大家也会偶然翘掉自修一起看看A片,算是释放学习压力的一个方法。周祖望对此没兴趣,觉得太浪费时间,因此从不参与。久而久之,同学们都知道这个周祖望是读书努力成绩好、各方面均衡发展的全才,就是不太合群。周祖望也懒得费心去掩饰自己用功的真相。 

  付出努力,获取成绩,非常自然。 

  装模作样才可耻。 

  他性子沈静,兼又专注於书本,和人很难热络得起来。 

  狄寒生之於他,本来也就是同宿舍的同学而已。一定要说有什麽与众不同,大概就是两人的床位是在相邻的上铺吧? 

  第一次让他明确意识到狄寒生这个个体,是在一次生病早退後。 

  在医务室打了针,按规矩是在那里休息一下午,但周祖望不喜欢那里,便拿了药回寝室。意外发现那个总逃自修不知所踪的狄寒生,此时居然在寝室的床上坐著,手里捧著一部精美的画册。看见他进来,那人明显有些惊讶的样子。 

  周祖望瞥了一眼,惊奇道:“你有这个?”他心里奇怪的是:这个人居然会看这些东西。精装画册价格不菲,不是专业艺术人绝对不会去购买。周祖望自己也只是在学画的老师那里看到过老师收藏的一本。更多书籍上载录的为各种世界名画的赏鉴。 

  狄寒生面孔微微一红,好像附庸风雅被抓到後的尴尬,笑笑说道:“呃…老师借我的,我也看不懂,随便看看。嗯,随便看看。” 

  他说的老师,自然就是美术老师了。 

  周祖望见狄寒生眼巴巴地瞅著自己,脸上努力地笑著,也不知道是和自己寒暄好,还是继续做他的事好。知道自己是打扰到人家了,周祖望赶紧对他微笑:“你看书吧。我回来睡觉的。”寝室里的兄弟早就混熟了,可是游离在外的周祖望却总和他们显得生分。 

  狄寒生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缩回床里去看了。 

  周祖望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身上没那麽难受了,精神却越来越亢奋,难以入睡。他辗转反侧,稍微迷糊,眼前便出现模模糊糊的画面。以前看得那麽熟的东西,现在居然已经描绘不出一个清晰的轮廓。还以为要经过漫长岁月的消磨,才能把过去刻进生命的那些抹去。却原来忘记,是这样一件容易且迅速的事情。 

  心底萌动,难舍和向往轻轻挠抓著意志。 

  不是想好要放弃那些麽? 

  但忽然之间看到了,心里沈寂许久的一角开始慢慢苏醒。躯体深处有什麽在叫嚣著,推搡著,敦促他去追寻。 

  周祖望犹豫了很久,才撑起身子,往对面望了望。 

  狄寒生正愣愣地发著呆,不知道是在回味画中的意味还是纯粹走神。 

  他咬咬牙,厚著脸皮询问:“你看好後,能不能晚点还给老师,先借我看一下?” 

  “啊?”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周祖望觉得,对方被从冥想中唤醒的那个应声还有点发颤。但奇异的违和感立刻减弱了。狄寒生看向他,眼里写著疑问。 

  “那个画册,你看完後,能借我看麽?或者我去和老师说一声…” 

  狄寒生好像这时才回过神来,笑著探询道:“不用麻烦了──不过,一起看行吗?我好多都看不懂。” 

  周祖望才点了点头,对方便迅速而轻盈地从自己的床上爬了下来,而後爬上了周祖望这边的床。外面是天寒地冻的世界,房间里暖气却很足,只穿了衬衫和运动裤也不会冷。周祖望挪了挪身子,靠墙而坐,狄寒生拿著书,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周祖望隐隐有一种错觉,对方好像生怕碰到他,却又不愿意离得太远。 

  狄寒生静静地坐在他旁边,无声无息,只是左手麽指轻轻在虚空里摩挲著,好像在抚摸空气一样。 

  等到周祖望终於从画中抽身时,才惊觉时间已经过去不知道多久。他有些惭愧地对旁边安静的人说:“我…我看起来就会忘记时间,对不起啊。” 

  “没关系的。”狄寒生黑黑的眼睛透著平和而安定,表情没有一点不快。稍顿,他微微偏头,指著一幅道:“嗯,这里是什麽意思呢?为什麽眼睛要画成半开的?” 

  他指的那部分,是创世纪天顶画中著名的部分,创造亚当。 

  周祖望想了想:“始祖亚当刚刚被创造出来,生命和灵魂正在慢慢苏醒…你瞧,上帝被天使们簇拥,为亚当赋予生命。不过,其实没有什麽标准的理解,想到什麽,都是对的。” 

  狄寒生眸光闪烁了一下,难以捕捉的光芒稍纵即逝。 

  他嘴角裂开愉悦的弧度,低声自言自语:“随便理解麽?嗯…这个亚当给人的感觉,和以前看到的不太一样呢。男性力量和美的统一,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画出这种感觉吧…”喃喃语罢,转头看到周祖望,他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你以前学过画吧?开学的时候看见你的画具的。呵呵,胡说八道,见笑了。” 

  “嗯,我是学过,不过其实也是皮毛。你就别寒参我了。”周祖望随口应答,心里感觉有些怪怪的,也说不上是哪里。但觉狄寒生也是爱画画的人,心理上和他的距离便拉近了些。 

  狄寒生也不搭话,只是靠著墙壁仰起头,眯缝著眼睛向上凝视著。恍惚的视线好像穿透了天花板,望向高高的穹顶。良久,他才轻叹一声:“真想到西斯庭教堂去看看。画在天顶上,和在画册里的感觉,一定很不一样。” 

  周祖望心里一动,笑了笑说道:“将来我们一起去吧。” 

  狄寒生忽地一下跳起来,握住他的手,声音略为提高,显然有些许激动。 

  “一言为定!” 

  那之後他们俩的关系迅速地好起来。 

  他和寒生进了同一个大学,同一个专业,甚至有缘到再次分入同一个寝室。 

  再然後呢? 

  “…青春少年是样样红,可惜太匆匆。流金岁月人去楼空,人生渺渺在其中。荣华富贵呀飞呀飞,世上的人他追呀追。荣华富贵呀飞呀飞,何时放下歇一歇。能不能愿这吉祥夜吉祥…” 

  恍恍惚惚地回忆著很久以前,高中时光。忽然听到了一点稀薄的乐音,在空气中一丝丝的伸展著,勉强触摸到这一个空间。 

  周祖望怔了怔。 

  长时间盯著电脑,眼睛有些不适,耳朵好像也有点幻听了。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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