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无声by 元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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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无声by 元谋人-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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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祖望淡淡笑,努力让自己说话的语气听起来是无所谓的样子:“以前的事情,其实也没关系的…” 

  “你不要听他的血口喷人!这小子信口把河开,诬蔑构陷我!”狄寒生一听周祖望竟是要相信陈其先前鬼话的意思了,急得什麽似的。 

  周祖望看他这麽急赤白脸的,原先只是开玩笑的,现在也有点怀疑了:“你怎麽知道我想说什麽?否认得这麽快?” 

  狄寒生呆了一呆,木在那里,被噎住了,不知道接下去应该说什麽。 

  周祖望望著这样的寒生,叹了口气,低声说:“其实上次他来这里,我就觉得你们关系是不一般的。我当时很生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气什麽。现在才有点明白了。其实我没立场责问你什麽。你不用这样紧张的。” 

  寒生慢慢的才反应过来周祖望在说什麽,辩解道:“我…我是有过一夜情…但是和这个花花公子绝对没有扯过朋友以外的关系…” 

  周祖望若有所思,喃喃重复:“…一夜情…” 

  狄寒生听著他低沈柔和的声音轻缓地吐出这几个字,就觉得冷汗刷刷地下来了。他万分後悔自己刚才神魂不守,一时失言,但是说出去的话有如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 

  惴惴不安地等待著,过了一阵子,大脑的处理程序才走到“…我当时很生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气什麽。现在才有点明白了。其实我没立场责问你什麽。…” 

  开始还没觉出味道来,忽然好像一下子顿悟了,寒生回想起那个被祖望的怀疑伤到极点的夜晚──他呆呆的看著周祖望。後者正望著天花板,努力钻研其上风景。 

  他会说那些话,难道,难道只是因为某个原因,气昏头了吗? 

  心里七上八下了一会儿,正想破釜沈舟地全盘说清楚,祖望却又杀了回马枪,“你想到哪里去了?我问的是你後来为什麽那麽生气。是不是因为他提到了你爷爷的事情?” 

  狄寒生愣了愣,只好先把自己想问的事情放下。 

  “祖望,我不想和那边扯上关系。别人说我太记仇什麽的都无所谓,希望你能理解我。” 

  周祖望听到他这样直白地表示了对父系的厌恶,虽然有点意外,但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自己明明看到他对陈其的失言反映激烈,还这麽不识趣地提那边的事,确实有些傻掉了。 

  他道歉道:“寒生,对不起,我没想周到。” 

  狄寒生长叹一声,说:“是我应该说清楚。” 

  他想了想,道:“祖望,上次我住院时,有一次你进房间时看见过一个中年男人。你是不是把他当我的同事了?” 

  周祖望点点头。 

  “是那个老头子派来看望我的。”狄寒生无奈地说,“我那个生理父亲婚後一直没孩子,他前几年和他妻子车祸死了。老头子不知道从哪里又打听到我,後来就一直纠缠不清,骚扰至今。” 

  他垂头丧气,不胜其扰的样子,“也没有什麽强硬措施,都没法翻脸告他们。就是这麽时不时地来探望一下。” 

  周祖望看了眼他的脸色,低声说:“你说的那个老头子,是狄洵麽?” 

  狄寒生吓了一跳,猛然抬头盯著周祖望说:“他们骚扰我还不够,连你也找了?” 

  周祖望摇摇头道:“没有。只是狄洵算是早期海外华人社会里出人头地的了,现在虽然低调下来,偶然还是会有其消息的。你说的那些情况,结合你的姓氏,组合组合就能猜到是这个人了。” 

  寒生听了他的分析,复又垂下头去,轻声说:“就是他了。” 

  周祖望虽然有些不忍心,但还是问道:“我开始没想到,是没想到你妈还是给你报了他们家的姓。” 

  狄寒生闻言冷笑,说:“她是不肯死心的,总做著能嫁入豪门的美梦!眼见不成了就干净利落地发了疯,躲起来继续做梦。我外婆本来是想给我报‘洛’姓的。她生下我以後一直什麽事都不管,只念叨著那个男人怎麽不理会她了,这时候倒想起来说得姓‘狄’了。” 

  周祖望看著他愤世嫉俗的偏激样子,心里很是难过,也不知道该怎麽劝慰。 

  狄寒生自己却先苦笑,有些歉意地说:“我又向你发牢骚了,明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说这些话的。” 

  周祖望微笑著说:“牢骚就是要发的,不然要朋友做什麽用?我不是不喜欢听,我是听了心里难过。你应该明白我为了什麽难过。” 

  狄寒生张了张嘴,好像想通了些事,终於什麽也没说,只是伸手握住了周祖望的手。 

  交握的手干燥温暖,从掌心里传递著支持的力量。 

  过了很久,狄寒生才开口:“既然知道是狄洵,那其他消息你想必也是知道一点的了。” 

  周祖望点点头,说:“嗯,看到过报道,他因病已经隐居疗养。” 

  寒生过了一会儿,郁闷地说:“陈其这次来,短时间内不走了。” 

  周祖望讶异地看著他,流露出一点质询的意思。眼神里似乎在问他“因为你所以不走了麽?” 

  狄寒生恶意地笑笑说:“他现在没心思玩了,是避难避过来的。夜路走多终遇鬼,惹上麻烦了。” 

  周祖望问道:“他和他哥哥?” 

  狄寒生笑起来,说道:“就一句也被你听到了,嗯,不算是嫡亲的,但也有血缘。他现在烦得要死,结果就跑这边避难兼祸害祖国花朵来了。” 

  “怎麽祸害?”周祖望有些好奇的样子。 

  狄寒生笑嘻嘻地说:“他做老师,你想不到吧?我觉得他一定会对学生出手,最後被告进监狱里的…” 

  “你不要诅咒人家,不过美术老师的话…”周祖望正想说挺难找职位的。 

  狄寒生已经摇头说:“不是,他封笔了。混的饭碗是教西班牙文。小语种老师挺紧俏的。” 

  看见周祖望表露赞叹之意,狄寒生不爽了:“你看出他是混血儿了吧?他父亲就是西班牙人,他会西班牙语不奇怪吧?经过培训就能上岗了。我才比较难得哪,我也会西语啊。” 

  两个人东拉西扯的绕著寒生的求学经历说笑了一阵子。 

  周祖望瞅冷子问道:“他既然焦头烂额,怎麽还会有兴趣来这里玩?” 

  狄寒生企图打马虎眼,道:“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著三不著两,没正经的时候。” 

  周祖望定定地看著他。 

  寒生过了半晌,才有些不太情愿地说出实话:“其实这次陈其来大概是想做说客的,据说老头儿要死了。不过貌似是没来得及说就被我气走了。” 

  “他认识狄老先生?” 

  寒生摇头道:“他哥认识,他只是知道一点我的事情而已,就想指手画脚。” 

  周祖望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如果老人真的快死了,我觉得,你还是去见一下他比较好。” 

  狄寒生听周祖望这麽说,非常郁闷,张嘴想反驳,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说什麽好。 

  两个人愣在那里。 

  周祖望沈默了一会儿,望著寒生,直直的看进那琥珀色的眼睛里,“…其实你如果真的想开了,我一句都不会多说的。你讨厌他们,不妨当面说清楚。你不想和狄家扯上关系,也要去当面告诉他。” 

  那个不认识的老人的心情,和他周祖望是没有关系的。 

  他不愿意寒生背著这个心结过一辈子,想起来,便是心头一根刺。永远提醒著他的恨。 

  下了小型飞机,又乘车行了约半小时路程。狄寒生偷偷对周祖望抱怨:“这叫我怎麽敢放狠话?激怒了这老头子,我们难道要靠两条腿走回去吗?” 

  周祖望笑了笑,说:“你不要把他想得太坏了。人之将死,可能他只是想见见你,也没指望你有什麽好态度的。” 

  疗养院位於一个美丽的湖畔。阿尔卑斯群峰倒映在清澈的湖水中,湖光辉映山色,犹如展开一幅仙境的画卷。 

  进入特别室前,周祖望有些犹豫是不是要陪著一起进去。同寒生一起来是他提出的,因为有些担心寒生的精神状态。但是进去刺激病人就不是他的初衷了。 

  不过寒生显然不担心这个。周祖望稍犹疑一下,便被他拉著一同走了进去。 

  看到病床上的景象,才知道情况比他们意料中的要严重得多。 

  病人基本已是靠维生仪器在维持生命。干枯耗竭了的身体,没有光泽的面孔,迟暮老人的生命之火已经燃烧到了尽头。任他当年曾经如何呼风唤雨叱吒风云,也逃不过天命的定数。 

  死气沈沈的眼神在听到看护耳边低语之後,瞬间又有了一线光明。 

  老人混浊的眼看向狄寒生他们站立的位置。 

  他大概已经看过照片,视线游移了一会儿,便固定在狄寒生身上。 

  周祖望轻轻拉住了寒生的手,感觉到一丝微弱的颤抖。 

  嘶哑微弱的声音响起。 

  需要努力分辨,才能听明白对方在说什麽。 

  “寒生…谢谢你来看我…” 

  狄寒生抿著嘴,没有搭腔。 

  “寒生…你走近点行吗?” 

  狄寒生站著没动。周祖望轻轻拍了拍他,他这才不情不愿地挪了两步。 

  老人似乎已经很满足了,喘了一会儿,而後说:“…我的遗嘱在罗律师那里…” 

  寒生听到这里,已经猜到他接下去要讲什麽,开口截断了对方的话:“我经济情况过得去,生活安稳,不愿改变,没有奢求。” 

  听他这麽说,老人失望的神情溢於言表,但好像早就预料到他会如此,因此没有多做坚持,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後挣扎著说道:“…你真的,快乐吗?…” 

  寒生感觉到手上加重的握紧感,向身旁的人望了一眼,情不自禁地微笑,卸下满身的锐刺,温和应道:“不可能更快乐了。” 

  老人如刀的视线转向周祖望,狠狠剜了一眼。好像也感应到什麽似的,那审视的目光渐渐的温柔起来。有一瞬的迷离缥缈,或许是老人回忆起少年时的美好,现在已无人知晓的秘密时光。 

  而後他殷切地望著狄寒生,满眼渴望地等待著他说一句什麽。 

  然而末了,狄寒生依然没有说出他想听的话,只欠了欠身,道:“狄老先生,如果没什麽事的话,我们就不打扰了。” 

  老人面孔上立刻显露出焦灼和气急败坏的恼火神气。然而寒生没有任何理由需要惧怕,他随意自如,镇定地有些残忍地与之对峙著。 

  一生刚愎自用的老人渐渐的,换上了无能为力的悲哀神色。 

  他咳了几声,随後勉强聚气说道:“…寒生,我和你爸爸都不知道有你。洛玉真她,她什麽都没说就消失了。你爸爸对不起她,但,但如果知道有你,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寒生忽然大声说道:“行了!” 

  随後才像忽然醒觉一样,望了仍然企图解释的老人一眼,低声说:“我知道了。我没有恨任何人。你放心吧,我不会去改姓。” 

  他慢慢走向在门外等待他的周祖望,即将跨出门时,转头对病床上的人说:“谢谢你。” 

  车行驶得并不快,但依然一点点远离那世外桃源般的静养之地。渐渐的,窗外的风景模糊了。神思恍惚间,面颊上有一点不熟悉的触感。他慢了半拍才醒悟过来,那是祖望在轻轻摩挲他的面孔──脸上一片冰凉,不知道什麽时候,他已经流了这许多的泪。 

  好像是一生积攒下的份量。 

  他哆嗦著嘴唇,轻轻地对祖望重复著,也是对自己重复:“她不是为了要挟他们才生下我的。她没有告诉他们有我的存在。” 

  泪中带笑,笑中带泪。如同要说服自己相信一般的虔诚与坚定。 

  她还是因为爱我,才让我出生的。 

  周祖望无言地拥住了狄寒生。 

  即使那只是一个老人为了推诿责任的临终谎言,又有何妨呢?它让活著的人释怀,它让寒生快乐。 

  离开莱蒙湖後,他们一路向南,往亚平宁半岛行去。 

  穿越大圣伯纳德隧道,取道都灵、热那亚、比萨,一路沿著绵长的海岸线向东南前进。老旧的列车摇晃著,最终驶抵此行的目的地,罗马。 

  在万神殿望过拉斐尔陵墓上的巨石圣母;在竞技场的徊转里迷失了时空的方向;在幸福喷泉里投入钱币,许下三个愿望… 

  少年时期的夙愿得偿,他们终究来到了那片肃穆的建筑中,走进西斯廷教堂。 

  狄寒生望著正前,喃喃道:“祖望,祖望,现在让我下地狱也无妨…” 

  周祖望指了指上面,低笑著说:“天使在上面。” 

  寒生抬头,望见了恢弘的群像。纯粹的美的赐福,自天顶上降落於他的眼中,心中。 

  周祖望悄悄问狄寒生:“你许了什麽愿?” 

  狄寒生说:“第一个,总是重回罗马,这神小气得很,许别的愿就不灵了。” 

  周祖望笑著说:“你这麽亵渎,当心被报复啊。” 

  狄寒生有恃无恐地说:“我说的是中文,谅他也听不懂。” 

  周祖望忽然有些郁闷,说道:“那其他的愿望也是鸡同鸭讲了。我们又不会意大利语。不对,这到底是什麽时候的神?恐怕得要讲希腊语吧?” 

  狄寒生闻言,忍俊不禁,随後对周祖望认真地说:“我的愿,是许给我自己听的。和这个池子不相干。” 

  周祖望看著他,嘴角缓缓地扬起愉悦的弧度。 

  第一,愿重回此地。 

  第二第三… 

  维以不永怀,维以不永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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