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自己把自己难住了，开始狂抓着头发想下文。
崔珉豪又笑笑，把对方的手拿开，又用手指帮忙把他的卷毛理顺。
问题在于，它就是那稀有的百分之二十。就是那把你难住了的“不是”。
但你这样坚定地辩驳与说服。
谢谢你泰民。为了钟铉。也为了我自己。
“我知道该怎么做，不用纠结啦。”说完，崔珉豪又把那团亮红揉乱，得意地欣赏小孩的负气表情。“你也摆正心态相信你的镇基哥。他百分之八十是太忙了，顾不上接电话。”
“嗯……唉~希望如此吧。”小孩向上翻着眼睛扁着嘴巴叹了口气，然后向他张开双臂。
他从善如流地倾身给予拥抱，又拍拍对方瘦弱的脊背。“难兄难弟啊。我们。”
小孩更用力地回拍一下。他猝不及防惨叫出声，赶紧松开怀抱，看见对方狡黠地一眨一眨着的亮闪闪的双眼。
“什么啊，不要有‘难’才好。”小孩做了个鬼脸起身。“那，哥，我先走啦。待会有课。”
“嗯，好。”崔珉豪挥了挥手，“拜拜。”
李泰民走之后他又犹豫了一会儿，才再度打开了手机。软件都装载好，他等待一分钟也没看到有未读信息，于是调出通话记录，往“？？？”的号码拨出一通电话。
把手机听筒贴上左耳。他静静等待。
第一百次。
大概因为次数太多，他已经失掉了一开始兴奋紧张又略微不安的焦躁心情。可明明第九十九次的时候，他还有那么一丁丁点的难过。
刚才对李泰民的那些劝诫，其实也或多或少给了他自己一些启发。
他要学着适应。既然已不再是追求期，金钟铉理所应当不需要再死乞白赖地一天到晚缠着他。金钟铉是艺人，金钟铉有很多工作要做，金钟铉很忙。金钟铉没有那么多时间听他电话，哪怕他一周连着打了九十九次。
嘟嘟声突然中断。崔珉豪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女声。
然而电话那头是轻到几可忽略的与他同频率的呼吸。
他微微一愣，拿起手机往耳骨上撞了撞，也没有出现应该出现却摧毁他信心的声音。
“……喂？”他诚惶诚恐地说话，好像能够听到回音。
电话……通了。
Part47
对方对于他的询问并没有做任何回应，兀自沉默着呼吸。崔珉豪随着他僵持，压抑的怒火却渐渐在这片夹杂着细小电流声的安静中燃烧起来。
“你终于接电话了，金钟铉。”
“……”
“不是因为宣传很忙么？”崔珉豪嗤笑一声，“按照惯例不是无法接通的么？怎么这次百忙之中抽空来接电话了？”
“……”依旧是沉默。
崔珉豪简直啼笑皆非，顿了顿，说出的话愈发刻薄：“算是你的报复么？报复我之前也对你这样？然后你期间去跟金基范搂搂抱抱赚所谓的人气？金钟铉我告诉你，当时我亲眼看见金基范把你背出来，你跟他说笑，这也就算了；可后来他抱你，这又怎么解释？！你都知道对吧？不然你也不会……”
愤怒的声音戛然而止。崔珉豪隐隐约约听到那边的抽泣声。
“……你哭了？”他尽可能平静语气，眉头仍然紧锁。
那边还是没有答话，只是明显不规律的呼吸声更清晰了些。
“你哭什么？”崔珉豪觉得不可理喻，且对一个男人动不动就哭的软弱性格无法接受，尤其是正在气头上的关键时刻。
那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又过了片刻才终于开口。
“对不起珉豪……呜呜……对不起……是我错……你别…呜呜呜……你别生气……”金钟铉的嗓音带了点厚重的鼻音，听起来不清不楚，“爸爸他现在在医院……手术……妈妈不让我告诉你……你赶紧过来……”
“手术？？？”
“十分钟前进的手术室……也不知道要做多久……珉豪你快过来好不好，我怕……”
崔珉豪完全没做好心理准备，懵了半秒，随即迅速向金钟铉询问了细节，又安抚了他几句，便挂掉电话披上外套出门。
崔珉豪赶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就看到站在那里把鼻子嘴巴遮得严严实实的金钟铉。一直往反方向看的后者没发现他，自顾自探着脑袋远望，时不时低下头揉眼睛。他无可奈何，几步走上前去，凭借身高优势拍了下对方头顶。
“喂。”
“……”金钟铉转回头来，双目迷迷瞪瞪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哇一声哭了，整个人扑进他怀里，“珉豪……”
崔珉豪被这阵势吓到，慌忙揉着金钟铉的头发，连声劝他别哭，并轻轻地拍他的脊背。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对方情绪，崔珉豪稍加力道把他往自己怀里按了按，然后松开他，跟他一起到手术室门口去。
走廊被手术室上方的灯映得有一点发红。崔母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双手捂住脸，指尖在用力揉按着眉心两侧的穴位。崔珉豪走上前去，低低地喊了一声“妈”。
崔母抬头，片刻后向自己儿子露出微笑，“小珉来啦。”又看了看旁边的金钟铉，起身。“那你们先单独聊一会儿，我出去透透气……这里面药水味儿难闻死了。”
“谢谢妈妈。”金钟铉微微颔首。
崔珉豪也笑，点点头，目送着母亲出了白色长廊，转头看两只眼睛和鼻尖都红得不成样子的金钟铉。
金钟铉吸了吸鼻子，再度靠过来拥抱住他，脑袋抵着他右边锁骨。
没过多久，崔珉豪就感觉自己那块皮肤湿了。他微仰起头，抬手按住对方后脑。“没事…没事，我都没怎么样呢。你别哭。”
金钟铉使劲摇头，抱紧了他。“爸爸……是因为我。”
“嗯？”
“妈妈说她那天打算跟爸爸坦承我们的事，结果爸爸可能不太能接受，就……”金钟铉声音闷闷的，最后竟转变成小小哭声，肩膀也在抑制不住地颤抖。崔珉豪苦笑了一下，一只手环住金钟铉腰际，另一只手慢慢地顺着他的头发。
“不要有心理压力……我也有错。”
“别这么说好吗珉豪！”然而金钟铉反应异常强烈，立刻抬起头来回驳，脸上一片横七竖八的泪迹。“你的意思是你后悔我们交往了吗……你别这么想好不好…你没错……你别后悔……”
“好好好，我没错我没错。”崔珉豪不知自己哪句话又扯到了他的敏感神经，哭笑不得地还是耐心安慰。“你也别多想，我没那个意思，我……我也……我也没后悔。”
“嗯。……不过还有啊……”金钟铉抬头看了看他，又埋首回他颈间。“珉豪，基范和我，那天……真的，没有什么。”
“……”崔珉豪身体僵硬起来，没有说话。
金钟铉用手指抚了抚他后颈，像是为了让他安心。“那天我腿很疼……跳舞的时候特别累，最后实在支持不住了，就……其实我真的应该好好感谢基范。他差点跟镇基哥闹翻了……而且我当时基本上就是走不动路，要不是基范背我，我说不定就得在休息室过夜了。”
“腿为什么会疼？”崔珉豪抓住另一个要点。
“……诶？”
“我问你，腿为什么会疼。”崔珉豪看着对方双眼，表情严肃，语气也正经了几分。
“呃，这个啊，那个……”金钟铉眼珠乱转起来，话也吞吞吐吐，说了好几句硬是扯不到点子上。崔珉豪等得不耐烦，干脆把金钟铉按到了长椅上，蹲下身，不由分说地撸起他牛仔裤裤管。
不久之后他看到了对方膝盖上突兀的两块淤青。
“……怎么回事。”崔珉豪冷声问着，轻轻按上左边膝盖。
金钟铉立刻倒吸了口冷气，“也……也没什么……”
“……”
“好啦别瞪我！知道你眼睛大。”金钟铉很怕似的吐了吐舌头，跟着严肃下来。“其实就是……嗯，我觉得很、很对不起爸爸……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
金钟铉渐渐自己收了声，眼睛一直盯着交握着搭在腿上的双手。崔珉豪见状也不好再责怪什么，咳了一声，“以后别这样了。再遇见这种事记得跟我商量，别自己乱做决定。”
“嗯。……诶，珉豪你在担心我？”
“……”崔珉豪不自在地避开对方目光，低头在对方伤处附近小力按摩，却突然听见一阵窃笑，然后下巴被抬起，一吻落在他唇上。
崔珉豪顿觉双颊发烫。金钟铉也没大方到哪里去，眼神开始有些躲躲闪闪，最终鼓足了勇气对上他的。
“……我喜欢你担心我。”
崔珉豪更加不好意思。一些话只能在脑子里想想，在电话里讲也没关系，但亲耳听到还是会不由自主脸红。他再度低下头，憋了许久只是“哦”了一声，闷闷地继续给对方按摩，却忍不住抿着嘴唇。
“……诶，珉豪，”金钟铉小小声，“我们刚才是……是亲到嘴唇了啊？”
“别说了。”崔珉豪烦躁地把金钟铉的牛仔裤裤管放下来，起身坐到长椅上，故意跟金钟铉隔了一段距离。
身边又是一阵窃笑声，然后胳膊被挽住，金钟铉贴了过来。
“我靠着你肩膀睡一会儿好不好？我好困。”
崔珉豪一低头就撞见金钟铉无辜地眨啊眨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吞了口唾沫后勉强点点头。金钟铉就笑得更加灿烂，小狗一样蹭了蹭他下巴便安安心心地躺了下去，闭上眼睛。
崔珉豪转回头去，听见规律了的呼吸声才又转回来，正想把左手搭到金钟铉肩膀上，却冷不丁被对方大睁着冲向他的双眼吓了一跳。后来忽然想起金基范说过的话，他歪了歪嘴角又笑了，把金钟铉往自己身边揽了揽。
……果然是很考验心脏承受力的一件事呢。
☆、第二十六章
Part48
温暖安静的午后，脑袋一歪一歪几欲入睡的崔珉豪突然被身边动静惊醒，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
“珉豪……”金钟铉扁着嘴巴，很是抱歉地，“我要去赶通告了。”
“啊？……哦，去吧。”崔珉豪笑了笑，慢慢地揉着眼睛。
“那爸爸醒了你赶紧联系我哦。”金钟铉打了个手势。“不过……真的很不好意思，是我的错，我还不能一直陪着爸爸。”
“都说不是了。”崔珉豪打着哈欠搓搓他头发，“应该是我们在麻烦你。”
“那才不是麻烦！”
“那你也不用不好意思。”语毕才发现不对，崔珉豪别扭地转过脸去，却又给扳回来。“干嘛。”
“妈妈在睡么？”金钟铉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
崔珉豪看了看趴在病床边的母亲，点了点头后回过头来，嘴唇却猝不及防贴上另一对。小小*触了下他唇瓣后迅速弹开，金钟铉也随着直起身，带着颊上两团红潮就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崔珉豪愣愣地抚摸着自己嘴唇，忽然笑出声来，也不再犯困，微驼着脊背对着病床上的白色被单出神。
说是手术过后有一段昏迷时间很正常，但父亲也已经这样沉睡了两天。为了维持正常的生理活动，装有葡萄糖的橡皮管从输液瓶一直通到父亲左手背，液体落下时会发出滴答滴答的微小声音，却因静谧的环境而能够被清晰听到。
请了一星期假在病房里守了整整两天的崔珉豪很累。但他知道默默无闻地恐怕已照顾了身体状况不佳的丈夫很多年的母亲更累。甚至那个太敏感太容易自责的家伙——他天天过着奔波的生活，反复地从医院与各个通告间来来回回，每次进屋时都上气不接下气却毫无怨言，只是频频向他发牢骚，担心父亲还不醒来的原因。
他嫉妒那些活在他笔下的人。他们有着早已为他们量身定做好的完美结局，再多的坎坷曲折、再多的伏笔铺垫都只是为了突出两人结合的来之不易。他们只需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地沿着通往最后的那条路行走就可以。
然而现实却存在着那么多未知。
崔珉豪彻底弯下脊背，将脸埋在手心。
大约过了有两三个小时，他昏昏沉沉间听到细微响动，醒来后竟发现父亲已经睁开了眼睛。他愣了一愣，赶忙起身走上前去，轻轻地扶着父亲的肩胛让他坐起来，又竖起他身后的枕头让他倚着。
“爸，现在感觉还好吗？”崔珉豪关切地问。
崔父张了张嘴却咳起来。崔珉豪回身给他倒了杯水，帮着他喝下，再把杯子放回。
“爸，您睡了很久……饿吗？这两天妈都回家熬粥带来，就怕您什么时候醒了想吃东西……”崔珉豪说着，起身取来保温瓶，又去找碗，却见崔母先他一步。
“我去吧。”她笑笑，又不着痕迹地眨眨眼睛，“小珉也累了，在这好好休息一会儿。”
崔珉豪会意，向她感激地抿了抿嘴角。她又转向崔父，后者却没做任何反应，于是她无趣地撇了撇嘴，拿着碗出门。
崔珉豪深呼吸了几次给自己鼓劲，然后看向了父亲的双眼。
“爸，想必您也知道了……”他缓缓地说，“我和钟铉，正在交往。”
崔父没有接话。崔珉豪开始微有些紧张，手也不自觉攥了起来。
“爸，您看不惯两个男人这样，我理解，”他尽可能让自己镇定，“但钟铉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前些日子我不知道您在住院，是钟铉过来照顾的您。他其实很辛苦……他不同于常人，他要做的工作很多，可每天无论多累他也还记得……”
“他以后可以不用过来。”崔父突然说，声音平静。
“……爸？！”
“金先生能过来看我，我很荣幸也很感激。”崔父慢慢地说，“既然他这么忙，他就不必再继续这样。我不是垂死的人。”
“爸，您怎么能这么说话！”崔珉豪又急又怒地站起身来，“钟铉他完全是出于责任出于好心！以为我不知道吗？钟铉腿上的伤！他因为觉得对不起您想请求您原谅，所以在您面前跪下！我不清楚他跪了有多久，可在您手术那天我也还能看见他膝盖上的淤青……您却说出这种话。爸，钟铉为您做了那么多，您能不能……”
到最后，崔珉豪已经激动得无法说出话来。他听到身后开门的声音，回头看见母亲有些诚惶诚恐的神色，便知道她听见了只言片语。
“……小珉，”崔母在他身边小声问，“不成功吗？”
崔珉豪强笑了一下，接过母亲手中的碗，走到桌边盛粥。随后他重重呼吸着盖上保温瓶的盖子，坐下来，仔细地用勺子舀起相对不太烫口的表面的白粥，轻轻在上面吹了吹，递到父亲面前。
“爸，多少吃一点。”勺子边缘碰了碰父亲的嘴唇。父亲沉默许久，终于表情僵硬地吃下，他微微笑了笑，不发一言地重复着这一系列动作，粥面慢慢地降下去。
病房里静得出奇，只偶尔有勺子碰到碗壁的声音。白粥几乎见底，崔珉豪用勺子刮着最后一点点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