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步亲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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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步亲云-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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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扒下眼罩的萧平差点以为自己眼前还蒙了黑布。
  用手捏了捏眼罩,没错,摘下来了。
  眨了眨眼,还是那样,一片黑暗。
  一点光都没有。
  即便是黑夜,眼前也不能这么黑。
  萧平向前走,走了很久,没有碰到任何物体,看来这里相当大,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在绝对的黑暗中,萧平无法走直线,所以才走不到头。
  萧平走累了,随地坐下休息。不觉气闷,不知什么地方有通气孔,按理说有通气孔便会有光线漏进来,这个地方建造得还真匪夷所思,颇具匠心。
  嘴角溢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这绝不是寻常的囚牢,更不是寻常的监/禁。
  他们是想逼疯他。
  “呵呵。”萧平笑出了声。他是真觉得好笑,如果这样就能让他屈服,那他便不是他了。
  但萧平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绝对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绝对安静,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像瞎了聋了一样,眼睛耳朵都成了摆设,这种环境下,没有人能保持正常的心态。
  刚开始的时候还好。
  萧平在失败无数次之后,成功摸到了墙壁,下一刻他就发现墙壁是用厚半尺的巨石垒成,绝无出去的可能。
  萧平利用仆役送饭并顺便拿走尿壶的机会,制住来者,下一刻他马上发现来者是聋哑人,并不知道出口。
  渐渐的,不觉时光流逝,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不知道是饿还是饱,半梦半醒,昏昏沉沉,他从送饭的频率来推测时间流逝,是一天送一次饭呢,还是两天送一次?或者是,一天送三次?最后一种情况萧平不敢细想,如果时光过得这么慢,他要怎么熬剩下的日子?
  闭上眼睛是黑暗,睁开眼睛还是黑暗。
  他连梦都没有一个,严重失眠。
  太静了,静得他大喊大叫,制造出一些声响,才能确定自己没聋。
  一个人在牢房里胡乱唱着不知哪里听来的山歌:“爷爷生在那天地间,快意恩仇斩流年,妹子你千万莫着急,功成身退在明天……”唱着唱着忽然停下,断得突兀,闭上嘴,一动不动,呆呆地坐着。坐了半晌,突然又张嘴唱:“爷爷生在那天地间,快意恩仇……”
  他唱给自己听。
  他一定要唱。
  以此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地牢里不分白天黑夜,浓重的黑暗一点一点侵蚀他的灵魂。他双手抱膝,把头埋进腿间,尽量缩成一团。
  他开始出现幻觉,杀过的每一个人都出现在眼前,向他索命。
  他对着那些幻影喊得声嘶力竭:
  “有种你就过来!过来啊!”
  “你活着我都不怕你,你死了我更不怕!滚!”
  “我杀了这么多人,每一个都要我还命,我还给谁?那便索性谁都不还了!干/你娘的!”
  思绪前所未有的混乱,平日里强压着不去想的那些问题涌进脑海。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他用尽全力去想一生中美好的事情,于是便想到了母亲,这辈子,只有母亲对他好。他想到母亲的那一刻,脑海里便闪过一幅画面,美丽的母亲被男人压在身下玩/弄的画面。
  他蹲在地上,用一只手捂住双眼,一只手垂下,感觉到母亲拉着他的手叫他儿子、儿子……
  猛地睁开眼,什么都没了。
  他在黑暗中大睁着双眼,望着虚无,就像当年那个幼小的萧平一样大睁着双眼,眼睁睁看着母亲在泥淖里慢慢枯萎。与小时候同样无能为力的感觉深深抓住了已经长大的他,让他浑身颤抖。
  他又看见病榻上骨瘦如柴的母亲拿出一块玉佩,戴在他的脖颈上,对他说,这块玉是你爹送给娘的,上面刻了你爹家族的图腾,本是一对,一模一样的,另一块,在你爹那里,你爹是一个大英雄,在江湖中很有势力,你戴着这块玉,就好像爹娘陪在你身边一样。儿子,你知道吗?娘从来没有后悔过生下你。你要是去洛阳找到你爹,要听爹的话,跟他学武,长大了保护他……
  母亲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对于年幼的萧平来讲,很多话他都不明白什么意思,更不用谈记住了。他连他爹的名字都忘了,只记得娘说爹在洛阳,身上戴着一块跟他这个一样的玉佩。
  母亲死后,萧平去了洛阳,没等找到他爹,就被抓进洛阳云家的暗卫营,被训练成刺客。
  萧平本来很久不去想他的娘亲了。
  暗卫营要求每一个加入者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忘记自己,忘记过去。
  记忆是一种残忍,当故事里的人都死了,只剩自己活着的时候,回忆就会凝成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在岁月里腐烂发臭。
  萧平本以为自己可以忘记。没想到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母亲的音容笑貌重现于脑海,清晰得一如昨日,任凭时光变换,亦没有褪色。
  萧平紧紧握着脖颈上的玉佩,站了起来。
  为了母亲,也要活下去!
  他答应过母亲一定会活下去!他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暗卫营的王八蛋想让他精神失常变成没有思维的听话的杀人工具,门都没有。
  撑得住,或撑不住,这是两条完全不同的路,站在岔路口的萧平,从八岁被抓进暗卫营那一天开始,就没有了选择撑不住的权力。他只能站起来,往前走,走得满身伤痕,却必须勇往直前。
  萧平沿着墙壁摸索,寻找石缝。
  除了吃饭出恭,一刻不停地摸着。
  困了就睡,醒来后继续找缝隙。
  只要找到一道缝隙,他就有可能出去。
  他不知道找了多久,他完全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他没有找到。
  暗卫营特意为他建造的地牢,怎会有缝隙?萧平太了解暗卫营的手段了。他只是给自己找点事做,以证明自己还能思考,还没有疯,只要他有一口气在,就要找下去。
  也许过了几天,也许只是一个时辰,当萧平摸到墙壁上一处凹陷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
  轻轻地敲了敲,反复探查,确定此处比其他地方的石头要薄许多。
  萧平拔下头上的发箍,按下机关,“啪”地一声,一个极小巧的两寸许的铁锥露了出来。做刺客的,无论什么时候,身上都有武器的,好在关押前例行搜身时没有被发现。
  萧平手握铁锥,开始凿墙。
  又过了许久,凿得差不多了,萧平将全身真气凝聚在右手掌心,对准凹陷处全力一击。
  石块出现细小的裂纹。
  萧平用力挖着,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他挖掉一小块石头。
  胸中一阵剧痛,“哇”地一下喷了一口血,原来是刚才出掌用力过猛,这些天又吃不好睡不好,竟受了内伤。
  但他已无心去管自己的伤。
  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外面。
  墙壁有了一丝缝隙。
  一束微弱的光,从外面照进来。
  然后,萧平就看见了那个改变他命运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点此进入我的专栏

  ☆、第四章

  监狱外正是日暮时分,太阳刚落,天将黑未黑,一轮惨白的月亮挂在天边。树影婆娑,风把青草的气息送进地牢,萧平贪婪地吸着。月光下,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自由自在地玩耍。那男孩穿的外衣是苏绣,精致华美,一看就是富贵人家,长得也很可爱,笑起来的时候,好像天都亮了。
  萧平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生命是如此美好。
  他还能再次看见外面,他还活着,并将继续活着,这是一件多么值得感激上苍的事情。
  萧平的眼泪几乎要流下。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外面,看着那个小男孩抓到一只蛐蛐,快乐地跑远了。一直到望不见,萧平还在痴痴地看着,回味着。
  小男孩每天日暮时分都会来这里玩耍,他成了萧平监/禁岁月里唯一的风景。
  萧平每天都等着他,观察他,羡慕他。
  萧平是一个没有童年的人,童年给他的记忆只有饥饿和母亲的泪水,他看着这个小男孩,跟着他一起笑,一起高兴,就好像自己也重过了一遍童年一样。
  一旦送饭的人进来,萧平就把从衣襟上扯下的布条塞进缝隙,背脊贴住墙壁,阻挡光线外露。也是他运气好,上一个送饭的人被他打伤后,这回送饭的人是个又聋又瞎的老头,从未发现不对劲。
  萧平把监牢外的一切当成自己的一个小秘密,那是只属于他一个人,谁都不知道,如同阳光下的尘埃一样卑微的小幸福,虽然卑微,但依然发出耀眼的光芒。
  有一天,小男孩来得早,不到黄昏就来了,他抓了一只十分肥大的蛐蛐,无意间一抬头,猛然发现远处正对自己的一座奇怪石屋里有一个黑亮的东西,一闪,又没了。孩子的好奇心是最重的,他悄悄向那座以前没见过的石屋靠近,那座石屋很奇怪,大半建在地下,在地面只露出一小部分。
  走近了,发现那个黑亮的东西是一只眼睛——萧平的眼睛。
  两个人静静对视片刻。
  金色的阳光下,是年仅六岁无忧无虑的小男孩。
  黑暗的监牢内,是十九岁精神濒临崩溃的萧平。
  小男孩先有了反应,吓得大叫一声“鬼呀”,飞快跑走了。
  第二天,小男孩没有出现。
  第三天,第四天……小男孩很久没有出现。
  萧平天天望着监牢外,慢慢有点接受,他的“小幸福”,被他自己吓跑了。也对,正常孩子这种情况下应该都会被吓跑的吧?
  没有了小男孩,萧平像丢了什么重要东西一样,无比的绝望。那些被他杀死的人重新聚在他面前,这次萧平对幻影喊的是:“来啊!来杀了我,快点,我求求你杀了我!”
  又过了一天。
  黄昏。
  伴随着嘹亮的蛐蛐叫声,小男孩手拿蛐蛐笼子再次站在监牢外。
  萧平惊讶得浑身僵直,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狂喜冲击着他的心灵。他不敢说话,怕吓跑了他,他甚至不敢大声呼吸,怕呼吸都会惊动他。
  他屏住气息,痴迷地看着他,好像他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他每天黄昏看着小男孩玩耍总算是一件事情,不做这件事,萧平不知道还能做什么,看不见小男孩,萧平就只能继续看那些被他杀死的冤魂。
  萧平甚至还不认识他,他们是陌生人,以前和以后,他们都将毫无瓜葛,可是萧平觉得他们俩个好像是世上最亲近的人一样。
  萧平正被监/禁着,这种情况下竟然看见一个人,就觉得自己是有人陪伴的了,他不孤独。
  萧平说不清自己对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他对他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从监牢里偷窥他,他对他的长相熟悉到闭着眼都能画出来的地步,他知道他喜欢穿漂亮的新衣服,喜欢笑,喜欢抓蛐蛐,喜欢看天上的老鹰,他想,如果老天怜我无亲无故,赐我一个弟弟,那么最好是他这个样子。
  可是萧平又知道,自己比他大十几岁,差一点可以做他的爹爹了,他们是绝不可能成为什么谈得来的朋友的。
  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和一个六岁小孩子做朋友,会笑掉人的大牙的。
  小男孩大着胆子打量萧平,半晌,说道:“你为什么不出来玩呀?”
  这是云家十三少爷云泽此生对萧平说的第一句话。
  这是萧平此生听过的最生机勃勃充满希望的一句话——只要活着,就可以出来玩。
  没错,自己终有一天会出去。
  一瞬间,萧平泪如雨下。
  云泽笨拙地安慰他:“你不要哭了,我把蛐蛐给你玩好不好?”
  萧平哭得更厉害。
  之前一直撑得住的萧平,在这一刻,犹如一张绷紧到极限的弓弦,“嘭”地一声,断了。
  见萧平哭了,云泽也难过起来,“我的蛐蛐可乖了,给你,你别哭。”伸手把蛐蛐笼子递过去,完全没想石壁缝隙的大小问题。“娘说,哭肿了眼睛就不好看了,你眼睛那么好看,可千万别再哭了。”
  生平第一次被人夸眼睛好看。回想起照镜子看到的单眼皮眼睛,以及眼角旁边的疤痕,这样怎么会好看呢?萧平有些发愣,忘记了哭泣。
  “啊!快看,大鸟大鸟飞过去了!”云泽仰望着天空,拍手叫着。
  萧平从石壁缝隙向外看,见一只雄鹰展翅翱翔在美丽的天空中,盘旋几圈,倏忽不见。
  雄鹰。自由。希望。
  于是,萧平也微笑起来。
  那时的云泽还不知道,从他六岁开始,他就可以主宰萧平的喜怒了。那天之后,云泽便每天黄昏都去找萧平玩,两个人通过缝隙聊天,一直到萧平被放出来。
  那时,是十三年前,说起来,这么多年过去,萧平都快忘了当时的情景了。
  十三年后的今天,申时七刻,天将暮,月未出,云家的人刚用过晚膳。
  “萧平。”
  身后传来呼唤声。
  萧平停下脚步。
  云家家主云城的贴身仆役云阳走了过来,“老爷叫你过去一趟。”
  萧平跟着云阳去见云城,路上问起老爷找自己何故,云阳只做不知,看他的眼神却是一片幸灾乐祸,看来老爷的心情不是很好。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萧平跟着云阳进了云城的书房。
  云城的屋里挂了一个鸟笼,绿色的鹦鹉在笼子里扑腾着翅膀,云城本在逗鸟,见萧平来了,摒退下人,与萧平分宾主落座。云城连寒暄都省了,开门见山道:“我要你杀一个人,事成后,我会把你的卖身契毁了,给你自由。”
  这话不可谓不惊人,萧平却好像没听到一般,这些年的历练,让他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够做到波澜不惊。
  萧平从椅子上站起,恭恭敬敬施了一个大礼,“老爷言重,小的是暗卫营出来的,为老爷做事是应该的,老爷请吩咐就是。”
  云城叹了一口气,“云家家大业大,外人只看见云家的风光,有谁知道维持这么大一家子要付出多少代价?萧平,云家暗地里做什么,你是知道的吧?”
  萧平点头。
  萧平身在暗卫营,那些不能拿到明面上的事情,好多都是他亲手做的,又岂会不知?简单说,云家暗地里做的买卖可以归纳成八个字:杀人放火,偷盗劫掠。当然,表面上还是主持武林公义的武林世家。为了掩埋那些污秽,才有了萧平这类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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