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龙by暮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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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龙by暮闻歌-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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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快去!别让他死了!”
  慌乱的喊声中,恭渠感到胸腔灼热如被火烧,随后知觉渐渐退去,在议和派的精兵冲上来之前,往前一栽,失去了知觉。
  ……
  山中阴风恻恻,盛君看着那整片山坡的无碑坟冢,面无表情。  小蟠一开始还有些担心盛君,怕他想起一些事情会受不了,毕竟当初离开西海路过这里的时候,盛君根本没提要来看一看,仿佛是走过陌生的地方一样。可是仔细盯了一阵子,发现盛君的气息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于是放下心来,抓了十几个胆大地靠近的亡灵,用缚灵索捆成串牵着玩。
  小蟠不想打扰盛君的回忆,但也玩得有些无聊了,正想着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个阴森森的地方,芥子塔突然从盛君手中跳了下来——不是掉落,而是想活了一般跳下来。
  “盛君,当心!”小蟠急忙收了缚灵索,赶回盛君身边,在芥子塔外加了一道镇魔符。
  在镇魔符的作用下,芥子塔安静下来,但是却阻止不了象牙白的塔身渐渐染出墨色。
  “是不是余岩出了状况!”盛君急问。
  小蟠谨慎地将芥子塔托在半空,皱着眉头道:“我忘了告诉你,芥子塔能连通龙族灵识。你身上有龙气,所以余岩一定透过灵识看到了你想起来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
  “我也想问怎么回事啊!”小蟠像托着个烫手山芋,收起来不是,丢掉也不是,苦着脸对盛君道:“我看你没什么表情,想起来的事情应该不算大事吧,可他怎么就激动成这样了?煞气比上次遇到的时候强多了。”
  盛君心头一滞,却又涌起巨大的疑团——以当年严尚的脾气,就算自责无意之中连累太子落入议和派之手,也不该有如此强烈的煞气……
  “镇魔符会不会伤他?要不要去找他师父?”
  “镇魔符不会元神,只是不知道那个破破烂烂的身体能不能撑住这么强的煞气冲撞……”小蟠话未说完,突然脸色大变,喃喃道,“原来是你想起来的事情,引得他想起了自己的事情。这样强的魔障,恐怕真的找他师父才行。”
  “让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盛君伸手便要去拿芥子塔。
  小蟠抢先抓住芥子塔藏在身后,退了两步,用力地摇摇头道:“盛君,你不是当年的恭渠太子,他也不是当年的太子伴读,你已经想起了自己忘记的事情,这就够了。不要理会他想起了什么,那是严尚的事情,你不用知道!”
  “小蟠!”盛君要夺芥子塔,却不料抓住小蟠胳膊的刹那,竟然也看到了芥子塔里余岩回忆起来的情形,顿时忘了动弹。
  小蟠默然,不忍直视地把芥子塔放到了盛君手中。
  原来那晚,严尚并没走远,朝北跑出五里地后,终究是不放心地折返,却不见了议和派的人马。心下疑窦横生,他便顺着马蹄印一路跟上当时还是无名山头的镇鬼山,刚过山腰便看到议和派的人开始下山,队伍中俨然有恭渠的身影,只是——恭渠被绑在马背上,满脸血迹,了无生气。
  恭渠,你不是说议和派要抓活的吗?不是说他们绝不会伤你性命吗?不是说……你自有办法脱身吗?为什么要骗我!严尚隐没在树林的阴影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个不是是死是活的身影,远远听见了丞相焦虑的声音。
  “他吞金自杀,可如何是好?北夷王肯接受一具不会喊不会动的尸体?”
  旁边的尚书令道:“丞相且宽心,我们已经尽了人事,天命如此……”
  严尚耳边嗡鸣不止,悲恸至极,盛怒至极,心中反而没了波动。他如鬼魅般绕到高处,悄然接近队尾。银光闪过之处,头颅抛飞。
  这些,曾经都是他的同胞,甚至有那么多熟悉的面孔,就是这些熟悉的人,背叛了宁朝,意图拿恭渠献祭,换取他们苟延残喘。现在恭渠死了,他们还要把尸体也带回去交给北夷王复命。这些人,就是他的同胞,他的……父亲!
  严尚无意隐藏行踪,但当议和派精锐做出正确反应的时候,他身后已有上百具身首分离的死尸。而此时此刻,枢密使大人挡在了他面前,厉声喝道:“孽子!住手!”
  杀红了眼的严尚被这熟悉的呵斥声拉回一丝清明。
  “孽子,国破家亡之际竟对同胞狠下杀,还不束手就擒!”
  严尚狂笑道:“同胞?同胞算什么?你身为人父,却以亲子为饵骗恭渠入圈套。你身为人臣,却伙同叛贼谋划将太子送给北夷畜生!”
  “我严家满门忠烈,那禽兽却将你……将你……我严家男儿怎能受此大辱!”
  严尚怔怔地看着父亲——原以为自己和恭渠的感情是藏在彼此心里的秘密,没想到早已被他们看在眼里,而且看成了一番龌龊不堪的光景。然而他知道,就算此时说一切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父亲也不会改变初衷。当父亲投奔议和派时,他父子二人就已分道扬镳。
  枢密使愤恨不已:“为报家仇,我必将他送到北夷王手中,让他也尝尝你所受的屈辱!”
  严尚看着怒发冲冠的父亲,醉梦阁中的情形历历在目,不用刻意猜测都能想到恭渠一旦落到北夷王手中会遭受怎样的屈辱,那种事情,决不允许发生。
  “父亲,你教我忠君,我能做到的,就是忠于太子。你当初送我去做太子伴读,难道不知会有此结果?身为臣子,我决不能让他落入北夷王手中,他若受半分折辱,于我而言,不亚于凌迟之刑。”严尚看到前面的队伍越行越远,不禁焦急难耐:“父亲,请让开!”
  枢密使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严尚,哑声道:“杀了我,你才能带走他!”
  严尚望着须发花白的父亲,赤红的眼中突然落下泪来。
  恭渠,你说过,这条命,本来就是他给的,能为他多做一些就多做一些。可是我没有你那样的胸襟,我做不到你说得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无论如何,我都决不会让你落到北夷畜生的手里!
  佩剑出鞘,寒光如霜,眨眼已是血溅襟袍——和自己体内一样的血。
  议和派的精兵纷纷退开,没有人再敢上前阻止这个挥剑弑父的罗刹。
  厮杀变成了屠杀,当严尚伸手夺过恭渠,骤然发现他尚有呼吸时,屠杀也戛然而止。
  剩余不到三成的士兵趁机落荒而逃。
  严尚抱着恭渠,神智恍惚地朝西边逃去,被原本在半路等待接应议和派的北夷军发现,本能地逃着,不知何处是终点。
  一整夜战斗、奔逃,黎明时,精疲力竭的严尚看到了终点。
  茫茫西海,碧波万里。
  恭渠仍未醒来,严尚将他背进了一个临海的隐蔽岩洞,轻柔地拭去他脸上的血污,触碰着他滚烫的皮肤,从腰间拔出佩剑。
  “恭渠,我说过,不会让你有求死不得的机会。我如果我做不到,就拿这条命赔你。所以,等我回来。”严尚用力地抱了抱恭渠如被火焚的身体。
  海水拍打着岩石,海浪溅进洞中,打湿了恭渠的身体。
  严尚凄然一笑,悄然离开,折返迎敌。
  至死,方休。
  ……
  盛君不等看完,把芥子塔交还到小蟠手中。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余岩刚被做成灵偶的时候没有记忆,那并不是因为老道的法术出来差错,而是因为他不愿意记得恭渠。因为……是他把恭渠引入了圈套,是他把恭渠独自留下。为了恭渠,他屠戮同胞,甚至丧德弑父,为了恭渠,他死战北夷,最后却仍失了承诺。
  小蟠第一次看到盛君流泪,然而却无心劝慰,因为盛君把芥子塔交还给她的瞬间,一滴泪落在了塔身上。
  镇魔符,破了。
第十一折《破煞》  
    怎么办!
  小蟠惊慌地看着盛君,芥子塔的塔身已经完全被煞气染黑,周围游荡的亡灵受到了影响,开始变得狂躁起来。
  “盛君,我们只能去找他师父了。那个老道会不会在翠红阁?”
  “恐怕他暂时不会再去找那个雨浓姑娘,但是它会给我们领路。”盛君指着天空。
  小蟠仰起头,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通过灵念直入脑海。
  “救命啊!我不要死啊!我还没有找到雌雕生蛋啊!”金雕歪歪斜斜地从天空扎下来,仿佛翅膀失去了控制,朝着盛君扑过来。
  小蟠恍然道:“忘了它是余岩的言灵使,余岩出了状况,它也不好过。”
  盛君挥出一团灵力托住金雕,这才看到金雕的胸腹部飘绕着漆黑的煞气,为了与之抗争,金雕几乎奄奄一息。
  小蟠提起金雕歪在一边的脑袋:“你还有救,如果你能带我们找到他师父的话。”
  “他师父在翠红阁……给雨浓姑娘赎身。”金雕扯着脖子嚎了一声,目光扫过漆黑的芥子塔,浑身抖得掉了不少毛。
  “果然是怕我们去找雨浓的麻烦,只是没想到促成了他为雨浓赎身。”小蟠啧啧点评道:“那老道究竟把雨浓当成什么啊?”
  金雕哀怨地看着小蟠:“龙女,能先解决你手里的问题再关系那老头的感情吗?”
  小蟠龇牙。
  盛君向小蟠伸手道:“芥子塔给我保管,我应该有办法让他稍微冷静一点。”
  小蟠有些担心:“煞气太重了,我怕你压制不住。”
  “不用担心,交给我。”盛君在小蟠犹豫的目光注视下,拿走了芥子塔,在触碰到塔身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嗜血的煞气直袭心脉。
  “盛君?”
  “小蟠,带着金雕去找余岩的师父!”
  盛君抵挡住煞气的冲击,腾空而起,直奔盛京而去。
  小蟠提着飞不起来的金雕紧随其后,心里惴惴不安,却又不知该如何传达这样的心情。从认识盛君开始,几乎没看见过他有大喜大悲。他永远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仿佛没有锋芒,却又质地坚硬。遇到余岩后,盛君收敛得不被人知的一面渐渐显露出来,但这样真的好吗?破了当年的魔障就能成龙?现在的一切,会不会成为新的魔障?
  盛君有些气血不稳,尽管现在能抵御煞气的影响,然而刚才那猝不及防的瞬间已经有一小部分煞气侵入了体内,翻搅出一些深藏得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的心绪。
  当恭渠还是三皇子时,因为母妃早逝,他自知无力争夺皇位,默默退开,却并不能让兄弟们完全放心,皇宫里永远不缺整治人于无形的法子,他也曾一一领受,只是念佛般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才没有自残自杀,也没有被逼傻逼疯。但皇子终究是皇子,与生俱来的骨气与傲气始终不曾消泯,这也是痛苦挣扎的源头,他却宁愿清醒地痛苦,也不愿昏聩地屈服。
  痛苦酝酿出的愤怒和杀意并没有因为登上太子之位而消失,但也没有因为位置的变化而爆发。太子的宝座,建在风雨飘摇的孤楼上,太子的东宫,建在千疮百孔的政权上。这个位置交给他,并不是对他治国之才的肯定,而是对他作为傀儡献祭的肯定。册封那晚的贺宴上,他举着酒杯,笑着接受每一个来敬贺的人,把自己灌醉之后,他梦见自己弑父杀君,梦见自己屠尽朝堂。
  恭渠被自己的梦吓醒,还来不及反省熟读圣贤文的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凶暴的一面,严尚出现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严尚并不愿意进宫做太子伴读,他也能猜到,枢密使力荐独子的原因是要在他身边安插暗子,但这一切都不妨碍他对严尚的欣赏,这个和自己同龄的人有着比任何人都干净、直率的眼睛,这让他头一次想要付出。
  恭渠为严尚付出了不肯轻予他人的感情,得到了回应,却也因此让严尚因为忠心与衷情,万劫不复。到最后,严尚那双进不得灰揉不得沙的眼睛,被血模糊——有他父亲的血,有他同胞的血,更多的,是他自己的血。严尚拼尽所有,最终仍是一无所有,他放不下罪孽,解不开心结,怨恨与无奈,挣扎和悲愤,最终累积成了这滔天的煞气。
  怎能不恨!
  盛君紧紧地攥着拳头,他不想也不能压制余岩的煞气,他能做的只有感同身受,无条件无限制地接纳余岩的煞气。
  “你不需要怨恨严家,怨恨朝臣,甚至怨恨自己,因为所有这些怨恨的根源,都是恭渠。没有恭渠,一切皆会不同,至少,你的骄傲能在抗敌的战场上保全。”
  “怎么能没有他?严尚此生怎能没有恭渠!”
  “严尚已经死了很多年,现在的你叫余岩!”
  “不管严尚有没有死,不管余岩算不算生,哪怕剩下一魂一魄,也只有恭渠!”
  盛君默然,不知道听见这些话是该高兴还是无奈,不知道让余岩想起身为严尚时的往事是正确还是错误。时间无法倒退,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他只想……
  盛君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芥子塔内的景象,余岩的身体竟然在崩溃!
  余岩站在塔中仰望穹顶,双眼血红,白发狂舞,漆黑的煞气不断从他的身体中涌出,浓雾般弥漫开去。那具早有裂痕的身体如暴晒后的泥墙般块块剥落,红色的符篆因此变得残缺不全,失去了原有的灵力,令煞气更加肆无忌惮地涌出。
  天色初明,盛京的城墙出现在了肉眼的视野中。
  小蟠突然飞到盛君前面,转身拦住了他,焦灼地说道:“芥子塔快撑不住了,不能带着它进城!盛君,我去找那老道!你去涵浪江边的悬崖上等我们!”
  不等盛君应答,小蟠便提着金雕朝翠红阁飞去,没有注意到盛君袖口处露出的鳞片已经变成了墨玉般的色泽。
  翠红阁。
  白胡子老道仍是以那个容貌寻常的中年男人模样站在雨浓面前,牵着她的手道:“我已经替你赎身了,为什么不走!”
  雨浓轻声笑道:“若此生你不来找我,这就是我沦落风尘的最后一世。可你还是找到我了,来世我还要再经历如此一生。你现在替我赎身,来世还要来找我,再替我赎身,让我永生永世都挣脱不了这风尘之命么?”
  老道惊恐地望着雨浓:“你……你还记得……”
  雨浓苦笑道:“轮回三世,我一世未忘。”
  “那你为何还要见我!”老道哑着嗓子吼道。
  雨浓挑着凤眼,露出一抹最勾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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