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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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歌-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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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长歌眸眼淡漠,望著尉迟律那一张让岁月刻蚀得陌生却又熟悉依旧的脸庞。他成熟了、也沧桑了,再不是那个镇日跟在自己後头、血气方刚的少年。
  「……我不想杀你,律。」他的声音里,染上了几分贪恋,瞳眸中浮生一抹恍惚。顾长歌以为,当初那一剑,断了一切,便是决绝,此生再不能见到他,於是把有关於他的记忆,封存在心底最深之处,听其荒芜、听其湮灭。
  如今方知,心底那角,不曾荒芜,而是随著年岁流转、恣肆爬满了野生的蔓草,名为相思。
  「你不想杀我?」尉迟律嗤出荒谬的笑声,「你可知道,当初你肯不信我时,已经杀了我一次?」


  ☆、〈雪月歌〉65

  
  「若你想活命,我现在就送你到山下;若你想报仇……长剑,在你手上。」顾长歌望著尉迟律,面容哀戚,七年前,他早有觉悟。
  「我要杀的,是杜十方,不是你。」尉迟律冷眸以对。他若真要他死,何必回来?
  「你究竟与师父有何恩怨?为何都过了七年,还不愿意放过他?」顾长歌不解。当年之事,他曾哀求过尉迟律予以解释,谁知他却什麽也不肯说,他最终只能相信杜十方的片面之词,可心里总有一个声音,抗拒著这样的说辞。
  他当初急迫地想要知道真相,就怕自己委屈了他,可是等到尉迟律走了以後,真相是什麽,已经不再重要了。
  「放过他?顾长歌,杜十方给了你什麽好处,让你这样死心塌地?」尉迟律扯出一抹荒谬的笑容,笑顾长歌的无知、也笑自己的痴傻,「我放过杜十方,那他肯放过你吗?」
  「什麽意思?」顾长歌惊觉他话中的蹊跷。
  尉迟律却扯出凄凉的笑,一步步、逼近顾长歌,好似想要看清楚他的表情、看清楚他的反应:「若我说,杜十方与当初的掌门人一样要害你、要取你体内奇骨,好让他在明日的掌门武决上,赢得大位,这样,你会相信麽?若我说,杜十方早於七年前在你身上下了同命蛊,威胁我不能将一切告诉你,你会相信麽?若我说,当初掌门人是杜十方所害,连他自己的伤、都是他自己装出来的,你会相信麽?」
  当初,他以为自己撕裂了易骨经的译文,便再无人能伤害顾长歌、无人能再觊觎他一身绝学。可却在出了峰後,因缘际会,又读到这部武籍,才恍然──原来当时在地牢中看见的、杜十方腕上的血痕,是易骨经的烙印,因为──杜十方也修炼了这套邪法。
  原来,他之所以利用自己、借自己的手杀掉掌门人,不是因为他想保护顾长歌、又想保有自身清名而嫁祸,而是因为──他比谁,都更觊觎顾长歌身上的奇骨。
  然後,他又听说,一个月後,雪月峰上,将举办一场武决,由四方长老出战,定夺掌门之位。那刻,他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律,你……胡说什麽!」顾长歌让尉迟律铮铮的字句说得混乱,这些讯息太突然、太荒唐,他一时思索不清,反射性地驳斥他的荒谬。可是在斥责他荒谬的当下,尉迟律的一句句控诉,好似有意识一般,在他心中迳自拼凑出一个朦胧的事实,心底,好像有一处被动摇著。
  因为他知道,尉迟律没有理由在七年後才骗自己;因为他知道,如果一切是真的,那麽,他一路侵上雪月峰、受蚀心冰花剧毒痛楚、受尽地牢冰冷折磨,为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狠狠地背叛了尉迟律,如他说的,狠狠地、杀死了他一次。那样的爱恨,太过剧烈、太过突然,他一时抗拒了起来。
  好似自己对他的一切牵念,在蓦然回首之际,发现全成了加在他身上的苦痛。
  「胡说?也对……一切,都是我胡说,你要是信、七年前便信了。」他曾经多希望,这一切都是谁胡诌出的一个笑话,可到头来,发现可笑的、是自己。用了七年光阴,才看清自己在顾长歌心目中的地位。
  他已经陷得太深,以至於要从那温柔的假象中拔离时,好似一场无止尽的凌迟,至今,仍未歇止。
  顾长歌,我好恨你。可是,为什麽不能够只恨你,不要爱、也不要思念?
  两人怔怔站在林下,隔著几步的距离,好似一场对峙,默然无声。蓦地,一阵流风刮起,挟著雪沫翻扫过林木枝枒,扫出林籁沙沙簌簌,天际落下的光,在层层交叠的枝叶之中被筛得零碎,成为一块块斑驳,落在两人身上,落在两人一路走来的命运之上,坎坎坷坷、跌跌撞撞,跌出二人一身累累的伤。
  直到一阵低敛隐密的脚步声,打破了沉默张拔,直直地、宛若一把不偏不倚的利刃,割裂在两人之间。
  「找到你了,孽徒。」响起的,是杜十方阴鸷幽冷的嗓音。


  ☆、〈雪月歌〉66

  
  「师父?!」顾长歌旋身惊呼,心里为之一凛,因不曾看过师父这般阴森慑人的一面。
  「长歌,这孽徒没有伤著你吧?快过来,过来师父身後!与师父一起诛杀了这个孽徒!」杜十方对著顾长歌急切地喊著,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担忧自己宝贝爱徒的慈蔼师父,可那一双深沉阴鸷的眸,却流转著不明心思,在顾长歌与尉迟律之间来回巡梭。
  尉迟律同顾长歌说了什麽?说了自己的事?他眯起眸,心里质疑著。
  「师父,求求你,饶了律、放他走。」顾长歌张了臂挡在尉迟律身前,不让杜十方对他下手。
  「顾长歌,闪开!」尉迟律握著长剑的手微微收紧,神情一凝,隐怒低喝。杜十方只身前来,必定是怕自己当众泄漏了他的阴谋,想私下解决自己,这是个一举杀了他的好机会,他不能放过、不能!
  杜十方可是……毁了他的人生、毁了他的一切!
  「律!不要下手、不要!」顾长歌步伐一退,以身躯挡住尉迟律的动作,不让他对杜十方动手。
  「顾长歌,事已至此,你竟还维护杜十方?」尉迟律不敢置信地苦笑,他刚刚说过的话,顾长歌当真一点都不相信,一字一句、都不相信。
  「不是、不是这样……律。」顾长歌瞥过眸,望著身後那个握紧了长剑的男人,那一双淡漠眸眼之中,浮生一抹恍惚的哀伤。
  不是的,他不是要袒护杜十方,可是……他不能再让尉迟律,为自己冒险、为自己受难,如果尉迟律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够了,他做的,已经够了……那份牺牲、那份情,已经多得教他几乎无法负荷。杜十方要取的命,分明是自己的,尉迟律越积极、越在乎,他便越觉心口疼得好似要裂开。
  当初,他将尉迟律从自己生命中、心上割裂开来,以这份痛楚,还他七年的相互依偎;可是此际,他突然觉得,欠他的,自己还不起了、一辈子都还不起了。
  该是时候,还他真正的自由。
  「师父,我求求你,放律走,我什麽都愿意、都答应。」望向杜十方,顾长歌苦涩地哀求,语气里,有一分隐微的绝望。
  「呵……你可知道,你这番话,跟你当初冒著风雪跪在我的房外三日夜里所求的、如出一辙?这个逆徒有什麽好,值得你这般牺牲?」杜十方讥冷地失笑出声,讪笑之中有几分嫌恶,不曾看见,尉迟律在顾长歌身後,蓦地一怔。
  七年前,顾长歌冒著风雪,於杜十方房门外跪了三日夜,替自己求情?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尉迟律心里让恨意充填的一角,自根底被杜十方的字句强烈地撼动著、动摇著。
  「还记得当年,师父曾说,有长歌可以报答的机会,弟子什麽条件都愿意答应,只求师父,放他安好无虞。」顾长歌隔著林中斑驳的光影,望向彼端的杜十方,林影恍惚模糊,可杜十方却可清清楚楚地看见,光影背後,他眸中的坚定。
  「好──」杜十方深深吸了口气,眸眼一敛、敛去幽暗深处的盘算,嗓音一沉,「那你过来,代他受我一掌,赎他的罪,我便放他走。」
  「好。」顾长歌一口应承,没有二话。
  「不可以!」尉迟律冲口驳斥,却只望见顾长歌淡淡回眸,眸中,有著恍惚的哀伤,哀伤之中,又有坚决,他看得心里好害怕、好害怕,怕得探出手牢牢抓住他、抓住他肘间──「你为什麽要过去?我刚刚跟你说的,你都不相信吗?一个字都不相信吗?」
  「──我信,真的。」就是信了,他才更要过去,因为从头到尾,这件事本就与尉迟律无关,他已经为自己承担太多。无论杜十方是否真觊觎自己的生命,那都该与尉迟律毫无干系。
  顾长歌以温柔带著薄茧的掌,贴上尉迟律抓在自己肘间的手,须臾,却一把扯开他的牵制,「你走,趁现在、快走。」
  语落,他背过身,朝著杜十方那端走去,义无反顾。
  杜十方望著顾长歌走来的身影,负在身後的双手、微微绷起,筋络浮凸,自丹田深处,运起一道与雪月峰完全不同套路的心法真气,凝在掌心之间,屏息敛神,等著顾长歌走近。
  当初,发现掌门人竟暗自修练易骨经时,杜十方心里确实是深深震惊、愕然,可横竖顾长歌不常与掌门人有所接触,有自己看著,想必掌门人难得下手之机,可是随著日子过去,掌门人的贪婪,渐渐染上了杜十方的心。
  掌门想夺顾长歌一身奇骨、凭什麽?顾长歌入峰十年,全是自己一手提拔、一手调教出来的,付出心血的是自己,凭什麽让掌门人平白夺去?若要为谁所用,那也合该是自己,不是掌门人!
  当年的心思,恍恍惚惚流转过杜十方心头,随即宛若一阵烟尘,被轻轻吹散,他一双阴狠的眸眼,注视著缓缓走近的顾长歌,在心里暗暗嘲笑他。
  顾长歌太天真了,他以为尉迟律真走得掉?山下,早让一干雪月峰弟子驻守包围,更有一列、已领入林内搜查。又自己若真得了顾长歌功力,杀一个尉迟律,简直易如反掌,不过是自己要不要罢了,当初不杀他,也是因他身上无有自己所图求之物,偏偏过了七年,尉迟律又回来找死。
  「师父。」来到杜十方身前,顾长歌恭声轻唤。
  「长歌吾徒,这是师父……最後一次唤你了。」语未落,杜十方脸色一转狰狞、倏地出掌袭去──
  「呜呃──」一声受击的闷哼,惊诧二人。杜十方惊愕瞬间,猛地一收内力。
  「律!你做什麽?!」顾长歌瞠目结舌,望著那个不知何时冲上来、推开了自己的男人。心口,为那一幕狠狠跳漏了一拍。
  一滴鲜血,自尉迟律紧抿的唇角渗出,尽管杜十方及时收了半成内力,可掌劲依旧强韧,透胸而过。尉迟律抬手抹去唇畔鲜红,却绽出了得意的笑,揉杂在痛苦之中:
  「顾长歌,你看清楚了麽?看清楚杜十方那一掌不寻常了吗?!」
  「──你!我要杀了你──」事迹败露,杜十方怒不可遏,狰狞地狠狠拔剑,一道锐利的亮光,登时割过两人视线。
  「你这麽生气做什麽?」尉迟律压著心口,在痛楚之中,挑衅地讥笑,「是不是因为……易骨经心法,一生,只能用这一次?」
  讥笑中,他身子一颠,因内伤而晕眩,顾长歌上前扶住他,开口,却是尉迟律从未听过的怒气:「尉迟律你做什麽?!我都说我相信你了,还不够吗?我一心要你安然,你为何还要执意这样伤害自己?!你是不是存心、要我一辈子痛苦!」
  尉迟律望著那张不再淡漠的愤怒容颜,一时怔了。他以为,自己此生恨透顾长歌了、怨透顾长歌了,可是,原来只要知道他还是那样在乎自己、还是那样把自己放在心上纵容宠溺,一切,都可以因此烟消云散。
  「你们二人这般惺惺相惜,那便一起下黄泉吧!」杜十方不由分说,怒红了眼,长剑一晃,凌厉直直攻去,欲致两人於死地。
  随著杜十方抽剑之势,微微扯开了衣袖,露出腕间一片鲜艳的血蝎红印,掩在他平时过长的袖口之下。
  「律,退开!」顾长歌夺过尉迟律手中长剑,将他往身後一推,千钧一发之际,硬接挡下杜十方逼来一招,两剑相击刹那,流灿银光逼目,剑上气劲震慑林间,震落枝梢残叶,飘飘摇摇落下。
  「师父,长歌待你如恩师、如亲父,为何……你要这样对待我?」接下招式之际,顾长歌眸光对上杜十方的,一转哀戚。
  原来,这便是自己入峰十馀年来孝长敬师得到的回报。顾长歌涩涩地笑,笑自己愚昧、笑自己无知,自己自始至终所深信的、原来才是假的。
  然後那个人对自己付出的真,尽成了一场虚无,一蹉跎,就是七年。


  ☆、〈雪月歌〉67

  
  「要问,下黄泉去问掌门吧!」杜十方杀红了眼,一收剑,便又连环猛攻,剑劲又凶又狠,招招直取顾长歌要害,顾长歌一路奔命至此,又经路上机关逼命,怎可能再是杜十方的对手,牢牢守了几招,便渐渐支绌、露出下风之态,快要跟不上杜十方的出招,蓦忽间,一时不察杜十方剑势走向──
  「顾长歌!」尉迟律惊呼出声,望著那一剑贯过顾长歌肋侧,沾血的剑锋,自顾长歌背後,兀自滴下鲜血,心狠狠揪了起来,手无寸铁便冲上去袭击杜十方。
  见尉迟律袭来,杜十方自顾长歌皮肉内、抽出剑转攻向尉迟律,锐利地长剑宛若一条凶猛腾蛇,在尉迟律双臂割划出数不清的伤痕。方才已受自己掌劲的尉迟律,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手上没有兵器,杜十方心一横,剑势愈走愈快,寻得他心口空门时,剑锋锐利划去──
  然,剑锋才抵上尉迟律心口,未及没入,只听得一道血肉划绽开来的裂声,那一瞬间,天地万物彷佛瞬间静止、轧然无声了,连林间簌簌摩娑的枝叶,都似让霜雪冻凝住。
  方才稍稍息止的雪势,此际又开始绵密、窸窣地落,打在三人发顶上、肩上,让炽热的鲜血融化、消逝,再不见踪影。
  前半生提拔之恩、师徒之情,至此,如那消融的雪花一般,尽数还归天地。
  杜十方唰地苍白了脸色,好似一瞬间尽被抽光了血气,他颤著眸光,微微往下探看,看见一柄冷冷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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