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遗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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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遗爱-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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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公擅忍,素有奇谋,膝下数子皆为虎将。又娶长孙氏为儿媳,则天下不远矣。”

“你们可知那长孙氏是何来历?这小女子,乃长孙晟大将军之幺女,小字唤‘观音婢’,此女虽年幼,却仪态清贵、胸有奇志、气魄非凡。”

“区区妇道人家,能有什么作为?”

“兄台此言差矣!昔日唐公李渊雀屏中选,与窦氏结百年之好,可谓当世美谈!这窦氏颇具名士风流,胸中才智分毫不让须眉。正是她谏言李渊要韬光养晦,暗中扩充兵力……唐公这才有了今日觊觎天下的资本。而这长孙氏,恰恰是由窦夫人生前亲自选定的儿媳。”

“哦?唐公有三子,不知是谁娶了这长孙氏,莫非是长子李建成?”

“错,乃次子李世民,说是娘胎里定下的姻缘。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些故事。你可知,出澐公主尚在人世之时,皇上曾有意指李世民为驸马。那李世民与公主想来也是郎有情妾有意,不然也不会传得沸沸扬扬。可你说巧不巧,这美貌的出澐公主偏偏又被突厥王子看上了……李世民少年英雄,用疑兵之计唬住突厥可汗,这才有了宇文将军‘救驾雁门关’。可惜出澐公主却命丧突厥,天妒红颜……”

“李氏父子与长孙结成姻亲,长孙一门投入唐公麾下已成定局。这天,就要变了……”

姞儿瞬间坠入冰窖:难道世人都以为她命丧突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且,世民还成亲了!她忙扔了书,跳下窗户,也顾不得狼狈就跑到隔壁想问个明白,只见那房间里早已空空如也。

她走回房,只觉心中闷疼,如同咆哮奔流的洪水积蓄在胸腔,却无从宣泄。窗外明净清爽的艳阳天,似在嘲笑她脸上的阴霾。

“今生就如此罢。”暕曾这样说。她一直以为这是暕在消极、避世,她甚至认为暕变得不思进取、随波逐流。如今,她终于尝到暕叹一声“今生就如此罢”,所饱含的无奈与身不由己。

姞儿抱着肩膀,失神道:“阿孩,阿孩……姞儿今生就如此罢。”

宇宙洪荒如此广袤,而她比粟更渺小。命运之洪流滚滚而来,任潮起潮落,她无法逃脱。悲伤的混沌中,忽然听到有人唤她“夕影”,天地间涤荡起朗朗清风,她扭脸一瞧,果然是子期。

“夕影,随我出去买些胭脂水粉如何。”秦子期嘻嘻笑着,满怀尽是莲花清香。他手里拿着两顶绢丝幕离,墨发未绾只松松束起,身上一袭镶银丝白罗宽袍。

姞儿闭眸嗅了嗅,道:“好香。”

子期道:“那是自然。我收集了莲花的蕊瓣,晒干了碾成粉末,做成香袋整日挂在身上。我不喜欢桂花,太俗气。也不喜欢茉莉,太厚重。”他墨绿眼眸明澈微睐,又道:“唯独这莲的香味,清澈又透明。”

“啧啧。青楼之内,也有你这般‘爱莲’的风流雅士。”姞儿打趣,脑中却浮现阿孩的影像,她想了想,又道:“听说当今的出澐公主也是最喜欢莲花。”

子期流露出一丝古怪神情,道:“这倒是没听说。我们这些粗陋草民,怎么会知道公主的喜好。可惜,出澐公主美则美矣,毕竟是没了几年的人了,恐怕也没人在意她生前喜欢什么。”

姞儿打个激灵,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呐,夕影,把这带上,咱们去集市。这次带你出去,我可是好容易才向老妈求来的。”子期说着,将手中幕离戴上,帽檐攒了一圈白纱将他面部全部遮起。

姞儿忍俊不禁“噗哧”笑出声,不解道:“你把脸裹成这副样子作甚?”

子期自己拾掇妥帖,又为她罩上幕离,语带担忧,道:“男子容貌生得美也是祸事一件,更何况长安的女子如此疯狂!”

果然,子期没走出芙蓉阁多远,街上便有众多女子摩肩接踵自四面八方蜂拥而至,所过之处,莫不灰尘升腾!

“竟是秦子期!”

“他方才似是看了我一眼!”

“子期岂是你这种庸脂俗粉能配得上的?”

“谁管你,谁抢到就是谁的!”

“子期与我早已私定终身、海誓山盟,你们还是知难而退的好!”

“呸!你这不要脸的骚蹄子,子期可曾正眼瞧过你?”

众女子为睹子期芳容已然将整条街道围拥得水 
 9、国破倾城道相逢 。。。 
 
 
泄不通,彼此恶语相向,更有甚者动手撕打成一团。

姞儿尝听闻长安的女子尤喜品赏男色,若是遇到姿容明艳的俊美男子,便会将丝帕、香袋、水果等随手可得的物件朝男子投掷过去。至大业年间,坊间女子已不再局限于委婉地投掷丝帕来示好,而是直截了当地尾随在男子身后。都说百闻不如一见,长安的女子们疯狂起来竟是如此盛况!

“早就料到会如此。”子期修眉紧蹙,手抚额角摇摇头,又低声道:“快跑!”

他倏然朗声一笑,猛得攥住姞儿纤细皓腕,拽着她亡命狂奔起来。姞儿跑得气喘吁吁,想起方才之事亦不觉笑得花枝乱颤。子期听到她笑音清泠如冰,回眸,恰看她发丝翩翩、笑颜灿然,他满心欢喜。

*

大业十三年,唐国公李渊与其子李建成、李世民于晋阳揭竿起义。李渊自称大将军,令李建成、李世民分别为左右领军大都督,众起义军士皆称为“义士”。
世民统领右路军三万人,自晋阳一路逼进长安,其势如破竹。对敌作战之余,他亦不忘广纳贤才,一时间英雄豪杰、市井游侠、山野盗贼纷纷来归。斩杀隋将宋老生之后,世民麾下部众已达二十万余人,眼看就要兵临长安城门下。

攻城之战在即,世民与长孙无忌两人乔装成寻常百姓模样,刺探城内虚实。

“将军,探子回报说,杨广已连夜自皇宫秘道逃往江都行宫。”无忌道。短短数月,沙场杀戮已令无忌彻底褪去书卷气,再不复昔日襆头纶巾的清秀书生模样。

世民略微踌躇,方欲开口,却有个头戴幕离的女子撞进他怀中!钻心的痛楚随即袭来,令他诧异非常:只不过被个柔弱女子撞到,却疼得这般揪心!再仔细看去,那惊慌失措的女子只顾低头整理幕离,面上又遮掩重重薄纱,令人难以辨认容貌。

那女子方欲抬头歉,便被身旁同样白纱遮面的男子匆忙拽走:“快点,夕影!”那被人唤作夕影的女子只来得及道一声:“得罪之处请见谅!”她轻柔如晨间雾霭,悠然飘落在巷道。

这声音!世民猛地呼吸骤停,乌眸牢牢锁住翩然而逝的身影:是她!

“夕影?”世民口中喃喃,许久才恢复素日冷峻:“无忌,命人追查那女子的来历。”

见世民神情异样,无忌心知他仍是心中惦念出澐,喉结滑动欲出口劝阻,思绪辗转几番,却仍是将嘴边的话咽下,恭顺道:“是,将军。”

世民回到营中,便与无忌连夜谋划攻城之事,正到关键处,却有侍卫来报:奉命追查“夕影”的三人全部被杀。

“被何人所杀?”世民和长孙无忌对视须臾,不约而同脱口而出。所派之人皆是军中身手最好的探子。

“将军,属下不知。昨夜子时,属下见他们三人回来,一声不吭就倒头睡下了。属下以为他们确实疲乏得紧,便未多问。今日晨起之后,属下才发现三人竟全都满身是血!身下的大滩污血已经干住了,身上却没有发现任何伤口。军医说中了奇毒,昨晚就已毙命……”那侍卫说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长孙无忌心念电闪,凝神道:“莫非……是他?我去看看!”说罢,急匆匆出了帐子。

众人疑惑不已,皆随在他身后。

长孙无忌令军医重新验尸,按无忌的提示,军医从三具尸首命门各取出一枚细如发丝的银针,长三寸三分。

一见到那三寸三分长的银针,无忌面色了然道:“千丝万缕针!果然是他。”

“谁?”世民乌眸骤起波澜:杀人手段蹊跷毒辣,连杀三名高手且针针刺入命门!更令他疑惑的是,此人为何杀人?

长孙无忌缓缓道出:“望海阁主、天下第一杀手凌逍子,江湖人称‘杀人魔神’。望海阁是近年来江湖上迅速崛起的杀手组织。照这三具尸首来看,全身并无伤痕,也就是说:未经打斗、一招毙命!而那致命伤口,就在死者命门。

凌逍子武艺登峰造极、精通各种暗器。他最常用的就是‘千丝万缕’银针,且针上抹有剧毒!中针之后,先是浑然不觉,无异于常人,只是觉得困乏不堪、昏昏欲睡。待入眠后,浑身经络疏松,命门处的剧毒便会在瞬间窜向全身,顷刻毙命,甚至来不及呼救!”说完,见世民面有忧虑,又道:

“将军,那凌逍子虽杀人无数、手段残暴,却从不滥杀无辜。假若公主果真在凌逍子手中,应会性命无忧。”攻城在即,无忌唯恐世民因儿女私情乱了大事,只得宽慰道。

闻言,世民却未执一词,只眉宇凝滞、眸光深邃陷入深思。

*

杨广早已撇下蒙在鼓里的两都百姓,偷偷逃亡江都。直到世民率二十万大军围住长安,满城百姓才猛然从歌舞升平中惊醒!重兵围困之下,倾城百姓无处逃难,唯有锁紧门窗躲在各自家中。女人们担心受辱,纷纷卸去铅华,手忙脚乱地换上男子衣饰。

今夜的芙蓉阁虽生意冷清却难得平静,姑娘们皆聚在花厅各自想着心事。自得知长安城被围,姞儿耳畔若炸响万军雷霆,双腿陡然一瘫跌入藤椅中,紧咬颤抖不止的唇角。这江山,怕是真要易主了。

她抚着藏在袖中的匕首,心道:他与她,终是走到了这一步。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还偏要遇见他……

心痛欲绝中,恍觉冰凉指端被人攥住,暖热的潮湿随之浸透她的寒凉,微微侧首,见竟是子期。他见她水瞳泛着细碎泪光却并不多言,只静静攥着她寒凉的指。

黑夜的宁静被嘈杂声惊乱。街上有人“咣咣”敲着锣,一边敲一边嘶力竭喊道:“叛军攻城了,叛军攻城了。”长安顿时陷入骚乱。

金澄澄的火光熊熊照亮了夜幕下的长安,到处都是手执火把、腰佩兵器的兵士。金戈矛戟铮铮作响,寒刃利剑争相嗡鸣,撕打声,喊杀声,哀嚎声,马嘶声,此消彼长不绝于耳。

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但听“轰隆“一声巨响,大地似是震颤几分!

花无艳再坐不住,径直起身:“怎么回事?”

蝶舞冲过去掀开窗棱,杏眸骤然圆睁,惊慌道:“嬷嬷,快过来看!”

姑娘们闻声忙奔过去,凑在窗前一瞅,只见一队队戎装兵马从芙蓉阁门前疾迟而过!突然有支飞箭携着熊熊火焰径直射来!满屋的莺莺燕燕顿时被唬得花容失色,子期面色一凛,广袖一挥若流光划过,迅速阖上窗户将飞箭挡在外面,转而对众人道:“大家赶紧将门窗关紧!叛军已经入城了。”

话音未落,便听芙蓉阁紧闭的门扉被人砸得“咣咣”响!屋里人个个惊慌不安,面面相觑。

子期幽绿瞳孔黯然些许,瞥向一直呆坐在角落的夕影,喉咙滚动几下仍是无语。夕影近些天越发不对劲,时常不知不觉就泪流满面,子期问她,她却只是摇头。

倒是花无艳紧攥了子期衣袖,慌张道:“砸门的该不会是叛军吧?这可如何是好?叛军为何会盯上咱们芙蓉阁?”

子期默默盯着夕影,道:“该来的,终究会来。”

门外之人似是终于失了耐心,开始撞击摇摇欲坠的门扉,顷刻之后,大门便轰然倒下,灰尘散入空气中呛得人眼泪直流,恰似长安城今夜嘈杂而混乱的局势。

姞儿双肩一颤,抬眼:是李世民。

莲池上的少年已经蜕变成俊美无匹的男子。他矗立门外,一身金戈甲胄被漫天火光映得辉煌耀目,身后旌旗遮云蔽月飒飒招展,数万将士手中火把的熊熊燃烧直冲九霄,像极了肆意绽放的红色莲花,瑰媚无极。

她双眸瞬间弥漫起水雾。再重逢,却已然隔了篡位灭国的不共戴天之仇。他围攻了她的宫殿,他囚禁了她父皇的妃嫔,他夺了她杨氏的天下!

世民眸中暗流翻涌,与她两两相望,仅咫尺之遥。

姞儿扶着藤椅起身,挺直脊梁:“世……不,或许该称你一声李将军,本宫即已成阶下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看着她:“我一直在找你。我不信……还好……你没事就好。”

她仰首闭眸,泪如泉涌,一字一顿道:“我只希望从未与你相遇。”

世民身子一顿,变得狂躁而哀伤。他上前,猛地拥住她。

“恨我吧,”他像濒临绝境的困兽那样喘息,道:“即便你恨我,我也不能因你而停止”已到嘴边的话却戛然而止,他终是没有把“不能因你而停止起兵反隋”说出。

他未说,姞儿却心中了然。

“我的确恨你。但我更恨我自己。”她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狠狠刺入自己腰腹,血液汩汩喷涌,染红了世民冰凉的甲胄。

“就这样结束罢……我是父皇的女儿……我不能……不能……”她目光决绝,咬牙拔出插在身上的匕首,扔在地上,鲜血流得愈发急了。她身子沉甸甸地往下滑。

世民惊觉这一幕,心痛如绞,跪在地上抱着她,竟语带着乞求,道:“姞儿,姞儿!”

她用沾满鲜血的手,抱住他,嘴唇开翕:“世民……我恨自己如此渴望……与你重逢。”

摧筋噬骨的疼痛过后,姞儿堕入永无止境的黑暗中。只听有人在唤她,绝望而疯狂地一次次唤她的名字,每一声都好像要撕裂她的心房。那声音相距甚远,却分外清晰。

不,不,她不愿意醒过来。她逃进一片梦境。梦境中,她又遇到莲花池上的紫衣少年,他美好得如同月光下的千瓣莲华。他拥着她:“你又撞到我身上了呢。”他牵着她的手,穿梭在没有尽头的风中回廊。他回头对她笑,双眸像夜空中的启明星,那笑容绚烂得好似上元灯节的烟火,让她永生铭记。

“回去吧。你不能一直停留在这个地方。”少年的影像开始碎裂、起卷,剥落,像年代久远的壁画儿,最后化为灰烬。

姞儿想喊住那个少年,可却想不起他的名字。

她该喊他什么?他的名字……她苦思冥想却想不起来。眼前蓦然出现万丈光华,她觉得自己变得沉重,下坠!她记起来了,他的名字是

“世民……”姞儿只觉浑身疼得肝胆俱裂,每次喘息带来凌迟般的痛楚。

“姞儿,你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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