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仙- 第1部分

　


　　傀儡仙
　　作者：千殇子隐

　　分歧

　　诺大的夜，漆黑地像块琉璃，晶莹通透。几缕清脆的笛声渐行渐进，飘在模糊不清的云雾里，辗转停住，像极了海市蜃楼里歇息的天籁。
　　“青，该走了。”
　　屋檐下，一男子两手交叉侧身靠着门槛，他叫做祁修。只见他宽大的袖口里划落一件物事。仔细一看，正是一支白玉雕琢的笛子，想必先前的笛声便是从此处传来。他回头，看着屋内，轻轻道：“青。”
　　静寂了一秒，什么都没有发生，似乎反倒是吵醒了外边假寐的鸟儿，一群群舒展着双翅，嘻笑着离去。
　　他沉默了，然后伸手拿出玉笛，又开始哼哼奏起乐来。瞬间的声音，虽然不大不小，却格格不入地充斥在四周围。他宽大的银色长袍在门槛上映照出了一个剪影，遮住了里边正在往外望的人的视线。
　　而里边这位穿着大红长袍的男人，叫做离青。只见他瞪着他，不说话，但皱起的眉头显然在说明很不愉快。
　　“去干什么。”离青懒懒地坐在地板上，手里还把玩着酒樽，酒樽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晃，酒液也溢了出来，溅到了他的衣角处，他丝毫不以为意。
　　“报仇。”
　　离青一听，抬头望向前面逆着夜光的男子，低沉的嗓音缓缓开启，一字一顿地说：“修，你听着，我不会去的。”
　　祁修错愕地看着他，一时没反映过来。怎么，怎么回事？报仇，不是他们唯一要做的事么？他闭起眼，脑海里又闪现了日夜缠绕的梦魇，他的伙伴们，都死了。除了他和青，都被害死了。活着的人，不正是要给逝去的人送去最美好的礼物么，而且他们的使命也的确是这样的。
　　他的伙伴，是他一生中最耀眼的光芒啊！可……他看着已在睡觉的离青，攒紧了玉笛，不禁皱眉。

　　羁绊

　　锦瑟萧萧，不知浮生多少年。祁修坐在栏沿上，想着该如何劝离青一起去。他们是一起的，他们九人自雪山下来就是一起的。一起江湖，一起逍遥，一起欢乐。如果不是那个傀儡仙……他紧抿着唇，双眼中肃杀尽现，似乎立刻就想将那人碎尸万断。
　　远处的屋顶上，离青静静地翘着腿，他的身边依然放着一只酒樽杯。他漆黑的眼睛好像是在看着祁修，又好像不是，既深沉又捉摸不透，如同暗夜里的黑洞，看不到边际。
　　“青，你怕死么？”祁修擦拭着笛子，望着离青微笑道。
　　此时的离青，正懒懒靠在门槛上准备小睡，这突然的问话很快便将他的瞌睡虫清理了干净。“你想说什么？”他拔剑，抵近祁修的喉，冷漠道。
　　“我们还没报仇。”祁修倔傲地瞪着他，眼神里充满希望，希望能提醒到他。
　　“哼。”离青收起剑，讽刺般扣住他的手腕，冷笑道：“那么久了，你还没改掉你的天真。你要去报仇不会自己去么？他们死了，而我，还要活着。”
　　话音落，人已走远。祁修就这样默默站着，一路目送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线里。果然，勉强到他了么？
　　祁修淡淡地笑了，那笑容蔓延在空气里，虚无地宛若要透明，透明地宛若要匿迹。他将玉笛别在腰间，轻轻吐了一口气，给予自己平静。不管怎样，报仇是他必须要做的事。
　　他们九人自出生之起就有了羁绊，那是无论什么都斩不断的羁绊。或许是他不了解离青，因此不懂他的想法。罢了罢了，活着吧，报仇的事，有他祁修便好。

　　决定

　　闹市里，到处都是一片凌乱。
　　离青找到一家小酒馆，叫了几个菜准备下酒。忽然旁边一个大嗓门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里。
　　“什么！！青，你再说一遍！！我们的主子怎……啊啊哟！谁打我！！”一枚石子擦着大嗓门的脸狠狠钉入了墙内，随即一条冒着血气的伤痕从他脸上叫嚣了出来，看得在座众人冷汗直流。高高手！
　　离青跟没事人一样照样安静地喝酒，别问他为什么动手，他只是听那个称呼很不顺耳而已。他执起酒樽，正欲轻缀一口，忽然身形一僵，像被束缚了一般。
　　“原来你就是离青么？”
　　他抬头，看到一男子握着把乌骨扇坐在前面的那张酒桌，笑得那叫一副春光灿烂。从他的扇尾处，几根肉眼很难瞧见的银丝延伸了出来，缠绕住了离青的双手。
　　离青瞥了他一眼，不说话，站起身便要走。男子为没有困住他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你比你的那七位伙伴有趣多了哟！”
　　傀儡仙啊。离青抬头望向天空，此时正是万里无云的时刻，他只感觉腰间的剑极不安分，蠢蠢欲动。许久未见血了呢……
　　祁修在打扫院落。
　　他们九人自雪山下来就在这里生活，很久很久了，久到模糊了他的回忆。所以他忘记了当时的初衷，他们为什么而来也忘记了。
　　一阵风迅速而过，地上又多了几片叶子。风声萧萧，宛若有什么一闪而过。“青。”祁修猛地抬头，却什么都没有。他抚着额，被发丝遮住的刘海轻轻地颤动，淡淡地笑了。只要是一点点的动静，他就以为是离青。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满心的无奈。这是怎么了？
　　漫天舞动的落叶旋在他的两侧，剧烈而绝望，像极了他们雪山九曜，即将昭示着消亡。祁修将白玉笛握在手里，轻轻地用力，攥得生紧。

　　对峙

　　“澜儿，你说他会来么？”
　　竹林里纵横交错，遍布一切的绿。傀儡仙悬浮在半空，手里用银丝吊着一个小小的人儿。那人儿戴着粉色的发带，还穿了一身的黑裙，她歪着的脸上闭着双眼，一副平静，是在沉睡吧，大概。
　　“澜儿，你怎么不回答我呢？”傀儡仙郁闷地卷起袖子，嘴角却勾起很不合时宜的呵笑。还未眨眼，那人儿的耳朵就已被削去一大半。
　　红色，那是红色。红色的血从傀儡仙的衣角滑落，然后滴向地面。那样的红色，让人不禁背脊一凉，原来那个人偶，是真人么？
　　离青是顺着一棵棵被刮了大块的竹子走来的。平滑的缺口，这么蹩脚的计谋，也只有那个不知所谓的傀儡仙才想得出来。
　　离青冷哼一声，拨剑将沿路的竹子直接砍掉。他离青不是什么善人。如果谁妨碍了他的路，他会一直杀到地狱里去。
　　“啊，你果然来了。”
　　听闻声音，离青停住脚步，大红色的衣角在地上划了一个小小的弧度。他抬头，看到傀儡仙浮在半空中撑着下巴哈哈笑着，那一个小人儿被他扯得呼呼响。
　　“我对你很感兴趣啊！”
　　“你寂寞么？想念你那几个伙伴么？”
　　“诶，怎么还有一位没来？”
　　“……你好吵。”离青皱眉，跃上半空，一招便将傀儡仙打下地面。
　　“啊呀呀，澜儿，这人真不讨人喜欢。”傀儡仙坐在地上，一直摆弄着小人偶。他低着头，笑得越来越诡异，“怎么办？我好像很兴奋呢！”
　　离青不动声色地站着，任由眼前的在那里自说自话。

　　硝烟

　　混杂了沙尘的竹林，像极了雾的颜色。
　　傀儡仙抚着再一次被离青的剑气伤到的左脸，阴狠地瞪着他。“离青，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
　　他嘿嘿笑着，一手将小人偶提了起来，银丝贯穿他的手筋划出了一道血线飞扬在风尘中。刹那，歪着头的人偶睁开眼，死死盯着离青，咧开了嘴。
　　白衣的傀儡仙，黑衣的人偶，组成的是一幅异常诡异的画面，就像是亡灵界归来的黑白无常，阴气森森。
　　离青的剑已被银丝切断，深深插在了竹林深处。人偶张牙舞爪扑向他，仿佛饿了几百年，拼命地啃咬他，这样野兽般的行为，俨然超出了常理。离青擦擦沾血的嘴角，瞪着半空中闲而无聊打瞌睡的傀儡仙，冷哼了一声。“怪物！”
　　“啊呀呀”，傀儡仙眯眼，轻飘飘站着，显得很高兴。他落在离青跟前，交叉着手俯视着他。此时的离青被银丝束缚了四肢，跪在地上动弹不得，另外那个黑色裙子的小人偶就那样抱着他，嘿嘿嘿笑着，鬼气森然，像是被诅咒那样。傀儡仙扯了扯手里的线，笑道：“你不是要报仇吗？来啊来啊，我的澜儿可是很厉害的呢……”
　　祁修刚进竹林，就看到这幅画面。
　　一早他便做好准备，前往傀儡仙所在的缥缈山，结果看到了他难以置信的画面。他攥紧着白玉笛，差点就克制不住在山上奏起乐来。后来他还是转身走了，因为要杀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傀儡仙。即使消亡，他也要问心无憾。于是他来了，不由自主地来到这里……
　　“你知道么？人死后都是有灵魂的，然后进入轮回道投胎转生。但我是傀儡仙，”傀儡仙顿了顿，笑咪咪地伸手抠住离青的咽喉，继续道：“被我看上的人，灵魂再也不复存在。我的傀儡丝，可以斩断世间的联系，让对方只属于我自己。比如我的澜儿，还有你的……七个伙伴……”
　　最后四个字，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被风声卷了起来，散在空气里。空气在躁动，一阵又一阵地，像是流动着一些不能言明的东西，缓缓靠近。
　　“啊呀呀，九剑，七音，都来了么？话说也只剩下你们了呢……”

　　亡音

　　青，你不是不来报仇么？你不是还要活下去么？你不是已经离开了么？……
　　祁修吹奏着玉笛，出现在竹林尽头，他穿着银色的长袍，一根金色发带随着他的长发迎风舞动，像极了暗夜里的鬼魅。他皱着眉看着离青，但后者一直侧着脸，没有搭理他。
　　空气里的波动越来越浮躁，那些原本栖息着的鸟儿都叽叫起来，扑闪着翅膀争先恐后逃离。小人偶早已放开了紧抓住离青的手，摇摇晃晃跌坐在地上，估计也受到了音律的波动。她浑身抽搐着，瞪大的眼无神惊恐得厉害，像被刺了一般，流下两行黑色浑浊的泪痕，看上去可怜非常。她挣扎着扭动身躯，似乎想要脱离傀儡仙的束缚。无声的呐喊从她张大的嘴巴里出来，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修。”离青认真地看着那个心境一直在变幻的男子，眼里闪过莫名的情绪。他再这样下去会走火入魔的……离青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摆脱了傀儡线的束缚。又好像是因为祁修的关系，傀儡仙的招式不太管用了。
　　“果真是亡灵之音啊。”傀儡仙阴郁地看着祁修，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该说你是我的克星么？”他重新扯起了傀儡丝，再也不复之前嬉皮笑脸的模样，“你上了缥缈山，是否大吃一惊呢？”他将傀儡丝做成一个阵，并把小人偶放在了中央，大笑道：“他们不让我进去，我也不让你们的灵魂进去！三界有什么好？凭什么要给我天罚！我说，你们这群人的前世可是厉害地不得了呢！”
　　离青制止不了祁修的行动，他就像是无意识一般，不停不停地在奏乐。离青拧紧眉，轻轻唤了一句：“修。”这样温柔的语气，他从来没做过，这是……第一次。
　　似乎真的顺着笛声传达到了祁修的脑海里，他僵了一阵，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修。”离青一把将他抱住，一声又一声地唤着。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不想再让他陷入困境中了。

　　骤变

　　七音，就是传说中的七宗罪。执笛者如若动了其中一念，就会被附在其上的意识所驾驭，从而慢慢被吞噬。他们一直以来都保护着祁修，不让他参与纷乱，他，是九人中唯一特殊的存在。离青看着已经虚弱地闭上眼的祁修，眼眸里尽是深沉的思绪。
　　这样的感情，其实不难理解。
　　“傀儡仙，是个可怜之人啊。”祁修窝在离青怀里，淡淡笑道，“我看到七个师兄弟了，或者对他们来说是解脱也说不定呢。”
　　是啊，谁对谁错，谁分得清呢？
　　傀儡仙集中不了精神结阵。那些过往的梦魇缠绕着他，就像在看他笑话一样。¬；他飞快地拉扯着线，仍然希望着能够给予对方最后一击。他是傀儡仙啊，他可以将活人变成活死人，可以将死人变成半活人，他还有什么不能做的？他不是从来不被认可么？那么来杀了他啊，来了结他。可是谁能了结得了他……
　　这片竹林已经一片狼藉，祁修和离青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整个天地宛若定格了一般，没有了过去，没有了将来，似乎此时此刻就是永恒。改变了的，谁还会回头去在意？辗转三界如此之久，见了一幕又一幕，傀儡仙到底想不明白，他的存在是何意义？永生不死么？哈哈哈……多可笑。
　　“哥……哥哥……”
　　“喀喇”一声，阵中的人儿偏移了脚步，朝着傀儡仙走来。她说话很辛苦，好像拼了命喊出来那样，声音浓重而沙哑，一点都听不出来是人类的声音。“哥……哥哥……”小人偶的黑裙已经沾上了血，不知道是祁修的还是她的，她空洞的眼里没有一丝焦距，两边还在流着浑浊的黑色眼泪，她一瘸一拐地走着，一会跌倒，一会爬起来，身体还在抽搐，看来已被祁修的笛声重伤了。
　　傀儡仙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画面，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但是双手却握着生紧。

　　归途

　　离青拿着手里已经被削成两半的剑，又看了看旁边低着头对着玉笛发呆的祁修，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青，你真让我大吃一惊。”祁修抬头，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淡淡地笑了。此时他的笑容，是真的再没有任何杂质，纯粹而自然的笑。报仇已经离他们而去了，或许确实，过完一世最重要。
　　离青张了几次口，都不知道如何反驳，结果索性赖皮，冷哼一声，不说话了。他跨坐在栏沿上，大红色的衣袍漂洒在暖阳里，像极了入画的神明。他又执起了酒樽，轻轻啜几口，酒香溢到祁修的周围，像极了这曼妙尘世，不知道醉了谁。
　　“他其实很开心吧。”是的，那个傀儡仙。还记得当时，那个小人偶走向他，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把抱住了他，一个劲一个劲地叫着“哥哥”。他们都看见，那个傀儡仙弯弯地眼睛颤动着，似乎就要落泪了。
　　祁修仰头看向天空，天空一片蓝，偶尔睡着几朵白云。他们，都是凡人。或许前世如傀儡仙所说，是